凤白梅与寒铁衣送了甄氏母女上车,看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中,驻步良久。
“倒拔垂杨柳……”
凤白梅轻声呢喃,“如今这五个字,对吕四娘而言,多么讽刺?”
她问:“寒二,你说,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这个问题,寒铁衣无法回答。
旁边凤臻戳一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你的亲侄儿我,再罚站下去,就要变成瘫子了。”
凤白梅回头瞧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道:“听闻蜀中唐门专攻机甲,你若瘫了,我给你换一双机甲腿。”
凤臻委屈,“姑父,救我!”
这一声‘姑父’喊的二公子心身舒畅,“小白,今日中秋团圆,大家都喜庆,你独罚他一人,让他面子往哪里放?”
凤白梅转眼一瞥他,“二公子要替他受罚?”
寒铁衣立刻往她身边挪,变脸比翻书还快,“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了事,就要勇于承担后果,这点苦都受不住,将来怎么担大事?”
凤臻惊呆了,“寒二,你忘了我们结过盟的吗?”
寒铁衣神在在地道:“我总得先自保,方能设法保你。”
“我看你就是怕我姑姑。”凤臻又不是傻子,“懦夫!”
二公子丝毫不以为意,“我这叫敬重夫人!”
几个人正拌嘴,夜色里,副阁主少见地着一袭暗紫色的宽袍,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沉稳内敛。
“师父,救我!”凤小公子两腿打颤,逮着个人便求救。
墨冰扫了他一眼,纠正道:“身子还得往下沉一点,如此马步方有效果。”
小公子这半日马步蹲下来,求了母亲求小姨,求完小姨求准姑父,到现在连师父都不帮他,心态直接崩了。
他直接坐在地上,开始就地打滚,“你们都欺负我,我不活啦!”
凤白梅用下巴点了一下柱子,“喏,刚换的,实心楠木,一头撞上去头破血流,立竿见影。”
凤臻看看那根比他身子还粗的木头,转身抱紧姑姑大腿‘嚎啕大哭’,“姑姑,不疼我了!”
“行了,别让人看笑话,正宴要开始了,去洗洗,换身干净衣衫再来。”
小公子反应过来,一骨碌爬起来进门去了。
等他洗漱完毕,正宴已开。
彩灯如昼,花开似锦。
长长的八仙桌上瓜果齐备,珍馐满目。
李邈与李文昭分坐左右首位。
白珏、寒铁衣、墨冰依次坐李邈下手处;李文昭下手处依次是武烟、凤白梅、武冰洋及金小宝。
主位空悬。
凤臻换了一身蜜色素锦,扫了一眼众人,便要往墨冰旁边去坐。
凤白梅唤住他,“阿臻,你的位置在那里。”
凤臻顺着姑姑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嘿嘿一笑,“姑姑,你搞错了吧,那是凤家主位。”
凤白梅道:“那也是你的座位。”
看着姑姑认真神色,凤臻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目光四转,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母亲、姑姑、小姨、师父……他的至亲至敬,皆认真地看着他,朝他微微点头。
他再转头看着八仙桌首端的那张太师椅,仿佛有千斤重担一下子压在肩上,沉重的令他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我可以吗?”
他问。
凤白梅道:“坐上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凤臻缓缓地走到首座,一眼便看到八仙桌上摆放的那块家主令。
金丝楠木浮雕的凤字令牌,经由家主代代相传,依旧如新。
他伸手拂过木牌,触手温凉如玉,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缓缓沉淀下来。
“行了,不就是一块家主令吗?”寒铁衣出声打破沉寂,“咱们小阿臻能屈能伸,打得滚撒得娇,也掌得了令护得了家。”
凤臻瞅他一眼,咬牙道:“就你话多!”
而后将家主令紧紧握在手中,昂首看过众人,一字一字清晰地吐出,“我凤臻,必不会叫凤家门楣蒙尘。”
而后,他将令牌挂在腰间,朗声道:“开宴。”
早已准备好的螃蟹、月饼端上桌来,众人这才动筷,又说笑起来。
金小宝吃一口月饼,瞅一眼凤臻,问:“凤姐姐,阿臻成了凤家家主,今后是不是就不去天机阁了?”
凤臻也看着自家姑姑。
凤白梅道:“他若不继续勤学苦练,那块家主令在他手里,只是笑话。”
金小宝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他还答应帮我洗一个月的碗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李文昭本是孩子天性,玩的最疯,已经醉的语无伦次。
她一时间挂在凤白梅身上,“凤姐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就是那翱翔天际的雄鹰,而我就是只小麻雀,只会叽叽喳喳,连个高墙都飞不出去!”
一会儿又指着寒铁衣鼻子骂:“寒二,你要是敢欺负凤姐姐,我同你没完!”
看到白珏,又拍着他的胸口说:“你这条白眼狼,告状精……我李文昭这辈子,还没像讨好你这般讨好过别人。你这里头装着的是一颗石头吗?”
又拍着自己心口说:“我堂堂公主,不要面子的嘛?你迁就我一点怎么了?”
而后又紧紧抱着金小宝,“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金小宝被她勒的喘不过气来,“阿臻,阿臻快救我!”
凤臻也已经醉了,抱着家主令直抹眼泪,“父亲,你放心,我肯定会保护好母亲和姑姑的!”
武烟忙让人将二人带下去歇着。
金小宝也喝了不少果酒,墨冰带着她回天机阁,白珏也告辞,李邈也跟着离开。
宴上,只剩武冰洋、寒铁衣与凤白梅。
凤、寒二人因有伤在身,皆未饮酒,武冰洋处于微醺状态,却还一杯接着一杯地吃。
“凤白梅,你这个时候把家主令交给阿臻,是什么意思?”武冰洋双眼迷离,似醉似醒,“别以为我不知道,列罗的人要来了!”
凤白梅伸手替她拢了拢发,笑道:“你想多了,唯有担子压在肩上了,阿臻才能真正的成长。”
“放屁!”武冰洋已经醉的趴在桌上,只呢喃着说,“你这个人,无赖、自私、流氓,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无法耳闻。
凤白梅让绿绮将她带下去,一口气从胸腔内沉缓地舒了出来。她抬手倒了一杯果酒,浅尝一口,见寒铁衣看着她,笑问:“你怎么还不走?”
寒铁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说你喜欢坦荡明白,可你却又喜欢凡事藏在心里。”
凤白梅问:“我藏什么了?”
“你为何这个时候把家主令传给阿臻?”寒铁衣问。
不等凤白梅回答,他便自答出来,“列罗使臣团入都,必会风起云涌,你担心自己出事,所以提前把家主令传给阿臻。如此一来,就算你有事,也不会牵连到凤家。”
“你想多了。”凤白梅道,“理由我刚才说了,传令于阿臻,是早有的想法。他已经十三岁,该承担责任了。”
“不过有件事你说的对,列罗使臣团入都,必会掀起风云。”
她说着话,俯身将一封信搁到桌上,“义达派人送来的信,约我私下一见。”
寒铁衣一愣,“他约你做什么?”
凤白梅抿了口酒,没说什么。
寒铁衣再问:“你如何打算?”
“能怎么打算?”凤白梅将那封信拿起来看了看,随手便扔进汤盆里,“要嘛心甘情愿上钩,要嘛当没有见过这封信。”
月圆如盘,金桂飘香,满堂华彩照着残羹冷炙。相对而坐的两人,久久无言。
直至三更鼓响,凤白梅方起身说:“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十六日一大早,刚接任了家主令的凤公子又被扫地出门。小公子抱着小包袱一步三回头地到天机阁时,正碰到提刑司的人死命敲打天机阁的门。
“怎么了?”凤臻底气十足地问。
那差役急道:“诸葛主事让小的来通知寒阁主,赵二虎死了。”
等天机阁主赶到提刑司时,赵二虎的尸首已经呈在敛房,仵作正在验尸。
诸葛酩袖着手站在小院子里的桑树下,见他来也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郡王爷和杨大人都上朝去了,不得已才叨扰寒阁主。”
得知赵二虎死讯的那一刻,寒阁主的瞌睡就醒了,挥了挥手表示不在意。
“怎么回事?”
诸葛酩道:“初步勘验的死因是中毒,昨夜当值的狱卒已经拿下,押在后堂等候审讯。”
“把人带过来。”
诸葛酩吩咐下去,立刻有差役带了名狱卒来。
那狱卒跪下便喊冤:“诸葛主事,昨夜但真无人探监,小的也不知道犯人怎么死的。”
诸葛酩笑眯眯地道:“犯人在狱中非正常死亡,当值的狱卒都要担责。昨日逢中秋,狱中只你一人当值,追究下来,玩忽职守是小罪,若有人将杀人罪名叩在你头上,那时你便有嘴都难说了。”
被他一通吓唬,狱卒忙道:“昨夜、昨夜我确实喝了点小酒,睡了一觉!但监狱门口都是有人把守的,就算有人进去,那也该是把守的人失职!再说那铁牢位置隐蔽,寻常人就是进来了,也不一定能找准位置啊!”
诸葛酩正待说什么,敛房的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