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白梅离开后,整个天机阁二楼陷入了一片沉默中。
几只鸽子扑腾着停在窗口,墨冰将消息一一誊抄,“花雁回回到洛阳,陆子柒等人还在峨嵋山,杨素安那边没什么进展。是否要将叶开颜等人的消息告诉他?”
他将消息誊抄完毕,外间的人也没出声,抬眼一看,榻上的人双手捧着鸡汤,早已魂游天外。
他便不再多说,将信鸽放回笼里,新来的消息归档,寻了本游记在窗口打发时间。
楼下不时传来凤臻和金小宝争论的声音。
日光从东方的窗口铺进屋子,寒铁衣才漫声开口,“老墨,你替我入一趟宫。”
墨冰头也不抬地问:“做什么?”
“归还暗字楼的令。”寒铁衣道。
墨冰看他一眼,“矿脉图的事呢?”
寒铁衣紧了紧手里的碗,定下心来,肃然道:“此事干系重大,现今我们并不知道那铁盒子里究竟是不是矿脉图,更不知道其余的图在哪里,上达天听也只是徒增烦忧。先循着线索暗暗查访,等有了更多结果再说。”
“哦?”墨冰轻微地一扬唇,“我还以为,你瞒下此事,是怕当今天子会但真杀人灭口。”
寒铁衣转头看向窗边的人,神情有些恍惚,“你也觉得,他会杀人灭口?”
墨冰只道:“谁又知道帝王心?”
寒铁衣讪讪一笑,“我只是觉得此事太过蹊跷。矿脉图一事太过重大,叶开颜和柳之昂但真知情,以廉亲王的手笔早已杀人灭口,何以让二人将消息给了小白?”
“而凤将军身为前镇魂主帅,有凤家在军中打下的基础,振臂一呼必有响应;若再加上这些矿脉,必然成为天子不得不除之的对象。这么浅显的道理她不会不懂,却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你这个天子近臣……”
墨冰接过话头,将寒铁衣未尽之语一一道出,“你分不清她是但真信任你,还是借此试探你。”
被一语戳中了心事,二公子漠然无言。
不仅仅是矿脉图的事。之前为了救武烟,凤白梅将她手上握有镇魂军的事也告诉了他,但凡他同皇帝多说一句,都会给凤家带来灭顶之灾。
还有之前,在江南、葬剑山庄、珠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凤白梅都表现出对他绝对的信任。
九年军旅生涯,四年镇魂帅,她会如此轻易就去相信一个人吗?
墨冰将话挑明,却不等他继续说,便将话题又转了个弯,“花雁回既然回到洛阳,必定会帮凤白梅寻找丝萝。”
寒铁衣强迫自己从胡思乱想里回过神来,“小白是军人,她比任何人都晓得权衡利弊,也晓得自己的最终目标是什么,我相信她不会乱来。”
墨冰看着他,“你这话是自欺欺人,还是权当安慰?”
寒铁衣此时才觉得,从前心事重重冷淡如冰的墨副阁主没什么不好,至少他不会这么多话,更不会每时每刻拿话刺他。
“你最近话很多,春心动了?”
果然,提起男女话题来,墨冰就不再开口了。
寒铁衣自觉掰回一层,洋洋得意地道:“我记得你说过,与漕帮帮主万俊有些交情,叶开颜的消息也是他提供给你的。若他但真有问题,你怎么选?”
墨冰神态淡漠地道:“不过点头之交,一切皆为利益维系,谈不上选择。”
天下第一剑有一点是很好的,就是他从不说谎。
寒铁衣放了心,“那就将万俊的事告诉杨素安吧。”
朝廷的公文下的很快,三十日的晌午官府便贴出了告示。
告诉声称,三年前杀害刘老三夫妇、方祸;前不久杀害菜户王晓东一家四口的,是蜀中双盗之一的叶开颜,幕后主使则是提刑副司柳之昂。
而柳之昂乃当年蜀中臭名昭著的水匪头子贺骉之子,之所以指使叶开颜犯下凶案,是为了向凤、武两家报复。
而顾斐临终前于摘星楼说的那些诛心言论,皆是受柳之昂威胁所致,并非实言。
叶开颜与王晓东杀人害命,三日后午门斩首。
而查清楚这一系列案子的醇郡王当居首功,接替柳之昂任提刑副司一职,暂领提刑司,彻查凤夫人被人绑架、凤公子遭人行刺一案。
凤白梅听到这些消息时,刚从西院出来。
惨白的日光明晃晃地落在她的脸上,渗出的汗水与脂粉混合,黏糊糊的难受。她直接在池边掬了捧水洗脸,整个人清爽了不少,信步走进凉亭吹风。
绿绮随后进去,递上一方绣帕给她擦脸,笑说:“夫人瞧见将军今日的装扮,明显开心许多,午间的饭也多吃了几口。”
凤白梅背柱子,习惯性地将一只脚踩在栏杆上,擦着脸上的水渍。听了绿绮的话,她偏头看了看小丫头,也笑了,“你平时还同嫂嫂说我什么坏话?”
绿绮忙道:“奴婢哪敢说将军坏话?夫人也不过询问将军每日心情如何,并不问其他的。将军若是不想让夫人知晓,奴婢下次不说就是了。”
“无妨。”凤白梅不甚在意地道,“嫂嫂有问,你实话实说便是了。”
她目光一放,便看到花雁回拖着一身繁复的紫衫从大道行来,她便将绿绮打发下去。只等人进了亭,才又上下扫视着花雁回说:“老花,你这个样子,没被人当成女子吗?”
花教主只象征性地别了支簪子,满头过腰的发披散着。月白里衬的衣襟上绣着精致的花瓣,紫色外衫亦是红环绿绕。加上他五官偏柔,肤色冷白,打眼一瞧,活脱脱就是个骨架子偏大的女子。
他手里捏着一柄女式折扇,无意识地开合着,满脸凝重地盯着凤白梅,不发一语。
凤白梅被他盯的心里发毛,“怎么了?”
花雁回问她:“武烟出事,为何没去找子鼠?”
“忘了。”凤白梅还以为出什么大事,“这不一想起拈花教的人,便托他们去追查丝萝的行踪了吗!”
花雁回冷眼瞧着她,“你为了救武烟,把自己底牌都亮了出去,会放着我拈花教的人不用?”
“我从没想过将镇魂军当做底牌用。”凤白梅道,“他们是大夏的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戍边平乱保家卫国,而我要行的是逆天之举,一旦被发现,那一万儿郎将迎来灭顶之灾。我之所以留下镇魂烙印,是为备不时之需。但若要说底牌……”
女将军抬眸看着魔教教主,灿灿地一笑,“小舅才是我的底牌。”
她一声‘小舅’,令花教主怒气消了大半。
“拈花教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既不受江湖大义的约束,也不受朝廷律法的控制。”凤白梅笑吟吟地继续说道,“与陈年旧事也无利益牵扯,这才是我最大的底牌。”
这番说辞,花雁回姑且满意,火气完全平熄,浑身的劲道也不自觉地泻去,懒洋洋地靠着石桌坐下。
“我紧赶慢赶,好歹赶上你二人的婚期,结果婚事又黄了?”花教主很无奈,“你两个是不是命里相克八字相冲?”
凤白梅也很无奈。
本想着与寒铁衣成亲后便住在凤府,行事也方便许多,现在这婚期一延,还不知要延到何时。
她不想提这个话题,便问:“陆盟主没跟着你一起回来吗?你无端消失,她不会起疑心吗?”
花雁回漫不经心地道:“我让申猴扮作魔头把我劫走,那小丫头现在正集合武林各派,商讨怎么营救我。”
“高!”凤白梅忍不住抚掌赞了一声,想一想又忍不住担忧,“不过,陆姑娘若知道自己被你耍的团团转,会不会真的率领武林门派踏平雁回山?”
“陆家庄现在当家做主的还是陆淮阴,即便他歇菜了,还有那几个小子,轮不到她一个小丫头说了算。”花教主有恃无恐,“再说了,在朝廷的干预下,现在的江湖已经已经不是从前的江湖了,那些所谓的侠客被磨平了棱角,早没了从前的血性。”
凤白梅笑道:“还是别做的太过了,陆姑娘帮了我不少,同你一起欺骗她,我挺过意不去的。”
花雁回一脸惊奇地看着她,实在很难理解这样的话能从大外甥女的嘴里说出来。
“你但真过意不去?”他问。
凤白梅嘿嘿一笑,“该利用还是要利用的。”
花雁回朝她翻白眼,“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这事儿我自会看着办,倒是义达和丝萝一事,你打算怎么办?”
凤白梅闻言眸色一寒,“丝萝既然敢对嫂嫂下手,她就别想全须全尾地回列罗。至于义达嘛,尚不知他此行的最终目的,十三年前的事我也有很多要找他问清楚,等他到洛阳再说。”
花雁回道:“我尊重你的决定,可不论任何人,只要威胁到你性命,我不会手软。”微顿,他又问,“我刚入城时便听人议论,说你二人的婚事延后,是因一个名叫甄絮的女子?”
凤白梅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花雁回道:“我还想问你,这个甄絮什么来头?”
凤白梅想了一想,道:“是寒铁衣的旧相识,昨日才到洛阳,今晨见过。这些人可但真是听风就是雨,白白糟蹋女孩儿家的名声。”
花雁回道:“正所谓无风不起浪。”
凤白梅不在意地道:“前有宴姝,现有甄絮,我哪有时间来管这些流言蜚语?等下一个新鲜话题出来,他们自然就不再议论了。”
当事人都不在意,花雁回这个做长辈的,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然而,事态,却并没有朝着凤白梅期许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