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昭发誓要扭转自己在白珏心目中的形象,连软轿都不坐,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拄着拐杖,在青巷口截住了正在巡逻的白珏。
“白统领,早上好啊!”她掐着嗓子,笑的一脸谄媚讨好。
银甲长剑的白统领抬头看了看已经偏西的日头,退后两步,毕恭毕敬地行了礼,一语戳穿她伪装的笑脸:“公主不必白费心机,臣奉命戍守宫禁,绝不会……”
李文昭心里恨不能将他戳成个筛子,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将食盒塞到他怀里:“哎呀你把本宫想差啦!上次白统领在御马苑救了本宫,本宫心怀感激,也彻底服了白统领,今后决计不会私自溜出宫的。今次来,就是为从前的不懂事向白统领道歉。”
白珏和这位小公主打的交道多了,对这通篇的言论,半个字都不信。他将食盒推回去,冷冰冰地说:“臣职责所在,公主无须愧疚。”
李文昭心里暗骂:我愧疚你个大头鬼啊!
但她表面上还得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你不收下便是瞧不起本宫!”
白珏不卑不亢:“公主生来金枝玉叶,并无任何人敢小瞧你。”
李文昭磨着牙,将食盒又推了出去:“你若是把本宫当公主,就知道不能违抗本宫的命令。”
白珏不动声色地推回:“臣值岗期间,不能进食。公主的谕令再大,也大不过宫规律法。”
李文昭拽了拽拄拐的小手,运用平生最大的忍耐力保持住脸上的假笑:“那就留着换岗了再吃,不吃拿去喂狗也行,反正本宫心意到了。”这次,她不再给白珏说话的机会,说完颇有气势地转身,一拐一拐地沿着青巷去了。
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身影,冷峻的白统领眉峰紧紧地敛了起来。
身后有和他关系较好的金武卫调笑道:“统领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公主知道你用心良苦,今后工作轻松不少啊!”
白珏默不作声地看了看手中食盒,微叹一声,将食盒递给说话那人:“弟兄们平日辛苦了,公主体恤,拿去分了吧。”#@$
那金武卫接过食盒,打开一看,脸都绿了:“这东西,喂狗也不见得吃吧。”
白珏应声望去,只见装饰豪华的金丝楠木盒子里躺着一坨黏稠到一言难尽的黄色物体。
白统领按剑的五指紧了紧,将李文昭三个字磨碎在一口皓齿间。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真的相信那小恶魔能有一丝良心!
看来还是他太过天真了!
七月初七,一早,凤白梅便带着唐冷凌坐上马车往西城门。因今日女儿节,街道两侧挂满了祈福用的花灯,并女儿家们常用的胭脂水粉、荷包绣袋。%(
日光兴许也知今日属于女孩们的节日,织出漫天五彩斑斓的云霞,收敛了昔日的神气,变得柔和温情。凤府的马车出了西城门时,漫天的彩霞忽然变了颜色,天地间一片阴沉凝重。
车上二人下了马车来,便见寒二公子早已候在湖边。
一向爱青衣蓝衫的寒二公子今日破天荒地穿了一身纯黑的玄衣,额前那一缕发也规矩地束进了玉冠。他左边胳膊吊着,右手中仍拿着凤翣,却并不扇风,只在大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
他迎着下车的二人行了过来,见凤白梅仍是一袭黛色的束腰男装,束了高高一把发,额前两缕发丝挡住了飞扬的眉梢,腰上悬着那把竹鞘木刀,玉珏上白色流苏在风中轻轻晃动。
唐冷凌换了一身湛蓝的紧身衣装束,高高耸立的领子挡住了脖子上的伤口,脸上带着唐门弟子万年不摘的蓝白额面具。他的手腕、腰间、和大腿上都挂着躞蹀带,带上缠满了各样的暗器。后腰上悬着一柄金、银相间制作的机关弩。
寒铁衣冲着唐冷凌点了下头:“老墨让你一人过去。”
唐冷凌的目光掠过寒铁衣,眺向湖心小院,一眼便看到站在竹屋前的银纹玄衣的男子,冷峻的眸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身形一晃,眨眼间已经冲上了曲廊,三支羽毛状的袖箭先他一步破风而去。
墨冰少见地将一头束于头顶的发放了下来,撩起一缕在脑后束了高冠,鬓边散下的发将脸的轮廓遮挡住,五官愈发显得温润秀气。但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的宽袍,衣身用银线绣着山川海牙的团委,温润之中却又添了几分凉薄。
眼看袖箭袭来,那双向来如深海般沉静的眸子里,陡然间仿佛有惊涛骇浪于其中,但化作手上动作时,却只是轻轻地一抚。宽大的袍袖将袖箭囊入其中,犹如海纳百川。
但紧随着三支袖箭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牛毛细针,将他整个人细细密密地笼罩其中。
墨冰唇角微微向上挑出一点弧度,再次挥动的宽袍中,赫然一朵灿烂的剑花挽出,连绵的针射在剑花上,发出清脆声响,随后应声落在四周。
忽听石破天惊一声,落在地上的却是一枚拇指粗细的透骨钢钉,那朵剑花也被那枚钢钉打残,几枚细针成排地将宽大的袖摆定在竹门上。
墨冰回头看了看被钉住的袖摆,忍不住赞一声:“不错,进步很大。”语毕,不见他如何动作,那银针悉数掉落,上好的锦缎上未留下丝毫痕迹。他转头看向已经踏入院门的劲装少年,加深了脸上笑容。
唐冷凌早已将机关弩托在手中,目光灼灼盯着那柄剑,眼中杀机迸显,从齿缝中磨出三个字:“墨钧歌!”
相较于他的盛怒,墨冰显得云淡风轻许多,他抬起右手,宽大的袍袖晃动间,露出一柄无锋的三尺冷刃。
“功夫进益了不少,但性子还和从前一样暴戾。习武之人,外练筋骨,内修气息,但最为重要的,还是……”
他话未说完,唐冷凌已经拨动机括,三枚拇指大小的透骨钢钉直取面门。
墨冰侧头避开暗器,不紧不慢地接上话:“脾气德行才是最为要紧的。你这样,是赢不了我的。”
“我不必赢你,只需要杀了你!”话音落下,机关弩中又是一阵连绵的银针射出,唐冷凌身形晃动,竟消失在院中。
不远处的岸上,寒铁衣在岸边走来走去,他眼神儿虽好,但却看不到唐冷凌的暗器,只能凭借墨冰的动作来判断二人正在酣战。
凤白梅寻了棵歪脖子倒插柳靠在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墨冰的手。她本想偷两招师,结果发现墨冰那宽大的袍袖着实碍事,根本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
看了半晌,她终于放弃,转而看踱步的寒铁衣:“二公子就算把这大道跺塌了,也阻止不了他们。”
寒铁衣当然知道无济于事,可他实在没法像凤白梅那样心平气和地等着。
一个昔日的天下第一剑客,一个唐家堡少年英才……墨冰自然不会对唐冷凌下杀手,但唐冷凌可是抱着杀他的决心来的。真要把他的副阁主伤着了,今后阁中的内务怎么办?
“这老墨也真是,说好了告诉他真相,彻底解决此事。”二公子索性坐到柳树根子上,满张开凤翣狠狠地摇动起来:“结果还是节外生枝。他都好多年没用剑了,还打得动唐冷凌那小子吗?”
凤白梅道:“放心,我都看不清他如何出剑,可见这些年墨先生并没有当真丢开。看他的样子像是放下了心结,反倒是唐冷凌盛怒而来,机关暗器再巧妙,终究失了冷静。”
寒铁衣也知道自己的担心很多余,索性岔开话题:“老头子这两日下朝回来心情极差,动不动就把三丫头拎去训礼教,我估摸着是因为顾斐的事在朝堂上吃了瘪。你让陆子柒编写的故事很有感染力,长此下去,老头子估计也得低头了。”
凤白梅眯眼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皱紧了眉头:“寒尚书就没有弱点吗?”
寒铁衣想了想,忽的将唇角一勾,朝她抛几朵灿灿眼花:“若真要说弱点的话,他很想抱个孙子。”
凤白梅低眉看着他,好一会儿,很认真地问:“那你怎么不给他生一个?”
这个问题问得好,问的寒铁衣哑口无言。
凤白梅不依不饶地道:“若寒尚书能早些含饴弄孙,也不至于盯着顾斐的事儿不放。”
想寒二公子一个万花丛中过的人,从来只有他调戏旁人的,如今被个女子如此调侃,愣是怔了半晌,才勉强吐出一句:“小白,你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凤白梅舒眉一笑,转眼去看竹院,叹道:“胜负已分。”
寒铁衣循声望去,只见墨冰一袭玄衣立身竹屋顶上,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拎着那柄造型奇特的机关弩。而唐冷凌跌在院中,身上的暗器囊已经空了,不用看也知道他此刻的表情,应当是又恨又悔又恼的。
果然,他马上听到唐冷凌那充满了怨憎的声音:“你今日不杀我,我必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墨冰笑了笑:“你再练上十年也杀不了我。”他飘然落在庭中,低眉看着地上的人,眸中笑意沉淀出些许的苍凉:“你想不想听听关于你父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