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白梅简单洗漱换了身黛衣男装出来,寒铁衣已经在寒府的马车上摆开了象棋,自己与自己对下。
见凤白梅进来,倒了一杯茶给她:“今日的城门口,应该相当热闹。”
“热闹?”凤白梅吃着茶,不解地问:“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人敢出现?”
寒铁衣笑道:“柳如海隐忍蛰伏了十三年,在珠城混的风生水起,谁知道他暗中还查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他说金寿手里有一样佐证,但至今我们不知为何物,也不知在何处。除了我们,你觉得还有谁会关心这件事?”
马车平缓地行驶在长街上,两侧商铺陆续开门,小贩们吆喝声一个比一个高。
凤白梅嗤笑道:“咱们在江南折腾了那么久,折了何怀璧,廉亲王连个人都没派去,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还在这个节骨眼上和柳如海扯上关系?”
寒铁衣道:“他自然不会留下这么大的把柄给人抓,我说的也不是他。”
凤白梅思索着道:“除了你的天机阁,和需要接收柳如海的提刑司,还有什么人来跑来趟这潭浑水?”
寒铁衣从棋盘上捻起一枚卒子,重重地搁在凤白梅面前:“你看这些卒子,虽然他们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前挪,但在关健时刻,却能发挥至关紧要的作用。”
凤白梅皱眉瞧着他:“二公子是说柳家?”
寒铁衣一抚掌道:“聪明。”
“也是老花提醒。”凤白梅叹道:“柳如海当年被逐出柳家,他们肯在这个时候出面?”
寒铁衣抬手将棋子扫到棋盒里,取出一个‘将’摆在棋盘上:“这是柳家老爷子柳生旭,他育有三子一女,长子柳如空现如今是宫中司金局的主司。次子柳如陆在户部任员外郎一职,专门负责检测各地上贡的金银质量。长女柳茹丝负责教授族中男女。除此三人之外,他们家还有个上门女婿柳之昂,现任洛阳提刑司副司……”
他每说一个人,便摆上一颗棋子,最后将‘帅’放在与将相对等的位置:“我要说的重点是这个柳三刀,柳家长房长孙,其一手雕刻纽丝的技艺直追老爷子。且性格古怪不受常理约束,柳家的人未必肯出现,但这个柳三刀自幼与柳如海亲近,他这个三刀的名号,还是柳如海给他的。”
“就算他出现,又能做什么呢?”凤白梅好笑道:“总不能生吞活剥了我吧,又不是我把柳如海搞成现在这样子的。说到底,我才是受害者,我还没找柳家的人算账呢。”
寒铁衣却很担忧:“柳家的人明面上不敢找你麻烦,看着也只是个宫廷玉雕师,可在这洛阳城,哪怕是个升斗小民咬你一口,也够你受的。”
凤白梅点头不语,只低眉饮茶。
马车出了城,二人下车进了一家小客栈。
天子脚下,连一家暂作歇脚的小客栈也修的十分精致,里头桌椅也都小巧,上了漆,错落有致地摆满了屋子。
比这一屋子更精致的,是当堂而坐的一个绿衣公子。
他的绿,绿的很不同寻常。
靴子是褐绿色,像老树根。裤子是老绿色,绿中泛了点枯黄,像是要从枝头掉落的叶子。对襟纱子带着点青色,里衬青绿的斜襟锦衣。头上的冠做成柳叶状,又是新绿的颜色……
他整个人像一棵柳树,静悄悄地栽在小小的客栈内,令这个小地方显得生机勃勃。
可当视线移到绿衣公子的脸上时,给人一种秋风乍起落叶纷纷的萧瑟感觉。尤其是那一双眼里,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倒像活了几十年看尽人间悲欢离合的老头子。
他面前的桌上放了一套土陶烧制的茶具,这是唯一与这个精致客栈不匹配之处。
“这里我包下了。”绿衣公子的声音同他的眼神一样空洞,没有情绪起伏:“你们不许进。”
寒铁衣凑到凤白梅耳边:“这就是柳三刀,说他是个怪人,现在你信了吧。”
凤白梅目光一直落在柳三刀搁在桌上的手上。七月酷暑条,那双修长的手上却戴着皮革手套!
她回身看了看,偌大的城门口进出的人熙熙攘攘,旁边茶棚小店早已人满为患,唯有这一家还有空座。
“回马车上等吧。”凤白梅倒也随和。
寒铁衣最是个怕麻烦的,自然也乐意。二人刚转身,一行七八个壮汉便行了过来,直往客栈里钻,甚至还推了寒铁衣一把。
二公子被推的踉跄几步,好在凤白梅就在他旁边,一手拽住了他的衣领。
那拎着刀枪剑戟堵在门口,为首一人指着柳三刀说:“喂小子,就是你把这家小店包下了?有钱了不起吗?爷们儿今天非要在这里喝茶,你待怎样?”
柳三刀面无表情地说:“不让。”
“哈哈哈……”壮汉们嗤笑起来:“爷们儿已经打听过了,你是一个人来的,除了有钱什么都没有。你要是肯一人给我们一千两让座费,今日可以不和你计较。”
柳三刀道:“不给。”
“哟呵!还挺有胆!”为首壮汉一声冷笑:“兄弟们,给我上!”
几个人应声而上,先砸了店中桌椅,为首的人将狼牙棒杵在柳三刀面前的桌上,狞笑着道:“再不给钱,下一个砸的可就是你的脸。”
柳三刀阖上双眼,依旧面无表情地说:“你长得丑,用的武器丑,行为也丑。”
“你……”壮汉显然没料到这个境况下,这人竟还敢出言挑衅,气的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只能一把抓起绿衣公子的衣襟,将他拖了起来:“小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柳三刀道:“我不喝酒。”
那壮汉被气的七窍生烟,门外环手看戏的凤白梅倒是噗嗤乐出声来:“我倒觉得这人很有意思。”
那壮汉本是混混,专门守在城门口欺负外来人,仗着人多势众,其实色厉内荏。今见那绿衣公子竟没被吓着,自己不敢真闹出人命,正上下为难,听到笑声是个女子,立刻就坡下驴转换目标。
他将柳三刀丢到一边,转身扛着狼牙棒朝门外的二人走来。他刚才在旁边已经看得清楚,这女的身形单薄,男的文质彬彬,被那绿衣公子赶出来也不敢提意见,料是个软包子。
“臭娘们,你笑什么?”壮汉掂着手中狼牙棒,尽最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凶神恶煞。可他圆润的几乎看不清五官,再怎么装也像一张皱巴巴的大饼。
更何况此刻现在他面前的,一个是天机阁主,一个是凤家女将,哪一个能让他吓住?但好在二人都是演戏的高手,要装出害怕还不容易吗?
“你别打我,我怕疼!”凤白梅一脸害怕地拍着心口,往寒铁衣身后挪:“要打打他。”
寒铁衣愣了愣,狼牙棒朝横到他眼前,壮汉的声音也到位了:“要钱还是要命?”
若在平时,寒铁衣肯定躲到凤白梅身后开启嘴炮模式,但此刻凤白梅走了他的路,让他无路可走,只能直面威胁。
他默默将别在衣襟内凤翣取出,别开狼牙棒,赔着笑脸说:“可以的话,我想命也要钱也要!”
他说完这话,忽的偏身躲开狼牙棒,手中凤翣递出敲打壮汉的手腕。
若是凤白梅一击,壮汉必然吃痛丢掉兵器。但凤翣此时握在二公子手上,力道有限,他这一击也仅仅是令壮汉吃痛皱了皱眉。
那壮汉后退两步捂着手腕,看了看寒铁衣手中那把扇子,厉声喝道:“兄弟们,这里有个硬点子。”
屋子里的人立刻出去,呼啦啦地将寒铁衣围了起来,手中刀剑对准了他。
“那把扇子不是寻常物,把它抢过来!”壮汉一声令下,几把冷兵便朝寒铁衣招呼过去。
因有凤白梅在身边,寒铁衣丝毫不惧,将一把凤翣转的风生水起,结合墨冰曾教给他的几招制敌手段,竟然能与那些汉子纠缠许久。
二公子颇为自得,还有心力卖弄风骚:“小白,看我现在有没有进步?”
他等了许久没等到凤白梅的置评,抽空瞄了一眼,顿时大失所望。
凤白梅根本没看他,她双手环胸靠在门方上,面向朝里。
二公子觉得委屈,他在这里拼死拼活,未婚妻子却盯着别的男人看……他越想越气,凤翣不知不觉间展开,眼前血色洒出,伴随着哀嚎声。
外面一片鬼哭狼嚎,屋子里头却是一片沉寂。
凤白梅看着绿衣公子从容不迫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一处干净地方,一点一点地清理着身上的碎屑。别人要掸去衣上的东西,一般都是用拍的,但这个柳三刀却是用手一点点地拿下来。
他手上带着皮革手套,细小的木屑很难拿下来,但他极有耐心,动作也很缓慢细致……等他将身上肉眼可见的木屑拿干净了,才开始整理推搡中散落的发丝……他是一根头发一根头发慢慢归拢,整个人的动作仿佛被放慢了数倍。
凤白梅本也是个能静下心来的人,可她看着柳三刀的动作,却觉得心里痒痒的,恨不能上前帮他一把。
“你说,他到底在想什么?”凤白梅偏头问。
身后传来寒铁衣没好气的声音:“我怎么知道?”
凤白梅少听寒二公子用这种三分埋怨的语气说话,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几个小贼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经历了几场麓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