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怀璧常年巡视火器营,鲜少在家。小公子也经常三五几月不着家,大公子又在边关,府上又没个女主人,常年处于无主的情况,因此酉时末便要关府门,以防止意外发生。
今儿到了子夜,府门却还开着,习惯了早早下岗的门人忍不住抱怨:“大公子一回来,咱们添了多少工作不说,如今又把人往家里带。这些人住在别人家里,却没一点自觉,夜出不归,累的我们还要给他们留门。”
对面张哥却还精神,闻言瞪眼骂道:“少说两句,平素下岗的早是老爷仁慈,放眼整个江南,哪家府邸像咱们家这般自由自在?就是平时对你们太松懈了,如今多站一会儿,便跟个娘们儿似的唧唧歪歪。拿着比别府高出一倍的月钱时,怎么不见你抱怨钱多了?”
那门人被骂的不好意思,摸着头笑着打哈哈:“张哥骂得对,这不是和媳妇儿说好了今夜早回家嘛!你也知道我家那只母老虎,说府上关门晚了她哪里肯信,定疑心我又去勾栏混,少不了一顿打。”
张哥瞅着小伙子冷笑说:“你去勾栏混的时间还少吗?挨打也是活该,若非从前撒谎撒的多了,弟妹怎么会不信你呢?行了,回头我同弟妹解说去,好好站岗,别让人……”他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当即笑说:“这不就回来了吗?”
说着往门前长街一瞧,只听马蹄声越来越近,一抹烈焰从黑暗中冲到府门前,红衣女子不等马停稳当,便翻身下马,几步上阶,竟也不理会二人,直接往门里走。
张哥忙赔着笑脸:“还有一位公子呢?”
凤白梅回首看他一眼,略微一皱眉,一脚便将张哥踢飞出去,随后又将另一个门人踢倒,没有任何言语地往居住的小院跑去。
何家在江南道上算是龙头,张哥的母亲便是何府的家生子,老爷爱吃她的菜,他在何府地位颇高,在外更是能挺直腰背说话的人,何时受过这等罪?躺在地上回了一下神,当即顾不上腹部的痛跳了起来,扬声喊道:“有贼闯入,快通知何管家,掌灯拿人。”
里头的人听见这话,霎时间数十支火把亮了起来,各处的灯也挂起,将各阔宇森森的府邸照的灯火通明。消息一传十,数十个家丁手拿棍棒赶了出来,为首的何管家走路生风,一看就是练家子,有条不紊地安排一众家丁分成小队搜查院子。
何远因为何曾惧的事情,已经好几夜不曾休息好,躺在床上盯着黑暗发愣。听到外头的动静,他原也没在意,却听见那声音离凤白梅居住的听荷轩越来越近,担心他们去惹了凤白梅,忙起身去看个究竟。
才开了门,只觉迎面一阵冷风袭来,停留在他脖颈上,身后又响起一个声音:“别乱动,这把凤麟剑的机关我也没怎么摸透,一不小心就会把你脑袋割掉。”
“凤将军?”何远一时间不知什么滋味,只觉身体僵硬无法动弹,看着远处火把明灭无序,唇齿打颤:“你这是做什么?”
“我回来取点东西。”凤白梅将声音压得冷气森森:“希望小何大人能配合我一下。”
“取东西何必闹出这么大……”
何远还没问完,便听到前头传来张哥的声音:“何管家,兵马司的人上门来拿杀人犯,有钦差大人的令箭,要搜查府邸。”
何管家沉声道:“你们继续搜,我出去看看。”
何远平素是爱招猫逗狗,不怎么干正经事,但该有的脑子他还是有的,当即就明白兵马司要拿的人定然是凤白梅了:“你杀了谁?”
“裘仁。”凤白梅冷笑着道:“像他这种杂碎,死有余辜。”
何远本就煞白的脸色这下更是僵的像尸体一样,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有温度的地方。那可是江南道上的提刑主司,官居四品,他的罢免任职权都要皇上点头,就算是钦差大人,也不能轻易杀之,怎么在凤白梅嘴里,杀他跟捏死蚂蚁没区别?
“因为他和血衣门勾结?”何远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这句话来。
“知道这些对你没好处,看在小何大人曾经帮助过我的份儿上,我也不为难你。”凤白梅道:“告诉我出府的路。”
何远深吸一口气,道:“我院中有一条小路可以出府,就在后面,沿途种着月桂那一条,很好辨认。”
“多谢。”凤白梅说着就要离去,何远却把她叫住。
“兵马司敢带队上门的人肯定是岳志高,他来过我院中做客,知道那条小路。你身上有伤,跑不了多远就会被他们追上。”何远气都不歇一下:“你先躲在我房间,等他们都去追你了,你再离开,那样比较安全。”
凤白梅回身狐疑地看着年纪轻轻的小何大人,她是着实没想到,这样的情况下,他竟还帮她:“你不怕我?我才刚杀了人。”
何远当然怕,他怕得浑身发冷汗水直冒,怕得手软脚软几乎支撑不住,怕得没法控制自己的意识,说话都没经过大脑:“没时间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往我院子里来了。”
凤白梅权衡一下,立刻闪身进了何远房间,躲在房帘后头,同时出声警告:“你若有一句不对,我立刻取你性命!”
何远就势靠着门往地上一瘫,整个人似烂泥一般,哑着嗓子喊道:“快来人,来人呐!”
很快,家丁们举着火把前来,何管家上前来将何远扶起来,殷切地询问他身上如何。而岳志高紧随其后,分开众人上来,先见了礼,尔后才沉着脸问:“大人,凤白梅呢?”
“她从小路出府了。”何远满眼惊惧,显然是吓得不轻。
岳志高一挥手,吩咐道:“立刻去追,不要让人跑了。”说着自己拔腿也要走,被何远一把拉住。
“这是怎么回事?”何远拉着岳志高的甲袖,见他绑带绑的乱七八糟,显然是慌乱之中起床穿衣赶来的:“凤白梅说她把裘仁杀了?”
“兵马司也是才接到的钦差令箭。”岳志高眉头紧紧皱着,显然也不明白其中内情:“大人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将凤白梅缉拿住,不论生死。大人安心养着,卑职一定会将人拿回来。”他说着拨开凤白梅的手,拔腿去了。
何管家要将何远扶进屋来,被他别开了手,小公子颤声道:“我没事,你们去检查一下府上丢了什么没有,告诉众人不必惊慌。”
何管家深知小公子说一不二的脾气,便按照吩咐领着人去了。
等众人走了,何远才摸黑回到屋中,将整个身子摔进张椅里,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凤白梅等众人走远了,方从里间帘子后头行出来,借着远处微弱的光打量张椅里的人。看得出他还穿着那一身花衣,没带帽子,头上绑着一条布带。虽然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但不用多想也知道,此刻那张清秀小脸上定是惊魂未定,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
“你为什么帮我?”她问。
任何一个正常人碰上杀人犯,都不会说主动帮她,何远这个反应明显是不正常的。可他又觉得,自己必须帮她,好像若是让兵马司的人把她拿住了,天会崩地会陷一样。
他不说,凤白梅也没再问,将凤麟剑收好别在腰间,沿着那条小路出府去了。
“除了老爷和大公子的院子,其他院子都检查一遍,把府上所有人都叫起来,清……”
何管家的声音逐渐远去,四周恢复寂静,瘫在张椅里的何远好似从假死状态清醒过来,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一口气。夏风拔云见月,霜华如练倾洒在庭中植被上,被人声截断的夏虫小心翼翼地重新开口。
忽然,铺进门的那片霜华里罩下一层阴影,何远缓缓地抬头望去,来人齐肩短发,左边袖管空荡荡地晃悠着。
“哥?”何远迟疑着唤了一声。
“你立刻去流民窟给海崇光带句话。”何曾惧的脸隐在黑暗中,但声音压的又低又凉。
“什么话?”何远下意识地问。
“圈套,勿现身。”
兵马司的人在江南城中搜了一夜,从一区搜到了四区,杀人犯没有搜到,把该惊动的、不该惊动的都给惊动了,大大小小的官员听说被杀的是裘大人,而杀人的是昔日的镇魂主帅,不用过脑子都知道事情大条,不等天亮就齐聚宪司公堂,顶着满脑门的汗,吵了个天翻地覆。
“这杨大人真是的,怎么事先也不商量商量就拿人?动静闹得这么大,不抓住凤白梅,怎么收场?抓住了凤白梅,又该怎么收场?”何至善人最胖,额头汗最多,也是最害怕的那一个。
江南城是之余江南道,就像洛阳之于大夏,是主心骨。而他是江南城的府尹,与江南道各城的府尹虽同阶同品,却有汇总江南道各城事务的权力。自然,朝廷赋予了他权力,自然也要他承担相应的责任。
莫说是江南城,就是江南道上发生的任何事,朝廷要给他安一个失察的罪,他也无话可辨。现如今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昔日镇魂军主帅杀了堂堂四品朝廷大员在逃……不用等朝廷追责,天亮城门一开,消息一散,江南城一人一句都能把他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