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盟主侠肝义胆,爱憎分明。
她敬佩凤白梅以女儿身行多少男儿都不及的事,便在书中将她塑造成天上有地上无的大英雄,连同容貌品性也是十全十美。而她看不惯寒铁衣的纨绔行径,便把他可劲儿地往懦弱无能的方向写。至于花雁回,那就更惨了,不仅从一个中年美男子变成了大腹便便的邋遢老头,还贪财好色、奸险狡诈、无恶不作……
寒铁衣看着是大快人心,同时又隐隐有些担忧,花雁回看到陆子柒把他写的如此不堪,会不会忍不住掐死那小丫头片子?
想到这里,他忍着身上的痛,走到里间窗下的案旁,提笔给陆子柒写信,主要表达对前天机阁弟子的关怀,以及对陆盟主编故事能力的赞美,顺便向陆庄主问好,希望今后也能精诚合作,共同维护武林和平。
信刚署名,十三进屋来,低声快速地说:“唐冷凌逃了。”
寒铁衣惊得手上一抖,下意识地问:“武冰洋呢?”
十三道:“武小姐没事,已经进了蜀中地界,天机阁知会了唐家堡,唐老爷子会照顾她。”
“没事就好。”二公子抬手擦了一把虚汗,低眉一瞧,好好一封信中间落了个墨圈儿,眼见是不能用了,只得认命地揉进垃圾篓里,重新铺纸研磨。一边写一边说:“派人把何远盯一下,这小子可能发现了何怀璧的事,这两日总是心神不宁的样子,若是实在没有办法,就把他囚禁起来,省的他老在小白面前晃悠,说漏了嘴。”
十三很不解:“既然已经知道黑火雷原料来源,何不通过何远的口告诉凤将军?”
寒铁衣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一路来你也看到了,小白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就算你把答案摆在她面前,她也要自己一步步求证,不会被人蒙骗。更何况眼下江南还有个杨素安,那小子的心思比头发丝儿还细,要在他眼前搞鬼,得慎之又慎。更何况如今又牵扯个裘仁出来,是之前我和皇上都没有料到的,背后那一股势力也还不明朗,咱们最好是按兵不动,由他们来牵头,说不定还能把那股势力揪出来。”
十三便不再言语。
“人在陡然知道真相时容易冲动,细水长流地抽丝剥茧,越到真相揭晓的那一刻才能越冷静。”寒铁衣又道:“等江南这盘大棋下完,落魂关各项交接也该完成,列罗使臣入朝,需要小白绝对的冷静。”
十三担忧道:“属下听闻,列罗国内打算派太子来使,义达陪同。”
寒铁衣抬头看了十三一眼,随后手一抖,又是一滴墨晕开在信纸上,语气有些激昂地道:“义达斩下凤承策的头,更曾侮辱凤家元帅夫妇的尸首,他敢来洛阳?”
“义达敢不敢来属下不知道。”十三一语戳破主子的担忧:“但按照凤将军的性格,仇人见面,很大概率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什么叫很大概率?”寒铁衣颓然地往张椅里一瘫,破罐子破摔地将笔扔到信纸上,抓了一把散在肩头的发:“她是一定会杀了义达!”
他揪着眉头沉吟了一会儿,又把笔抓了起来,却从一旁抽出红封信笺,抬头写下‘皇上御览’四字,随后写到:臣闻列罗欲以义达为使,此人实为镇魂天敌,一旦入关,两国签订的和平盟约岌岌可危,望圣裁。
想了一想,又写到:柳如海牵扯出珠城府尹金寿之女自杀一案,江南提刑司裘仁亦与镇魂旧案有关联,一旦东窗事发,后果难以计料,望圣心独断,早作准备。
写完落款,又取出一方私印盖上,待墨迹干,仔细用红色胶皮信封装了,淋上蜡印,交给十三:“快马送回,另外将唐冷凌逃走的事知会老墨一声,别回头让他跑到洛阳去闹,真要闹得过分了,他这个天下第一剑客也保不住徒弟。”
说着,又将刚才给陆子柒写的信重新写了一遍,让十三一并发出去,自个儿穿戴整齐去找凤白梅,刚出门,便听到楼下传来杨素安的声音:“寒阁主眼下有空吗?”
二公子摇着青绸扇往栏杆上一靠,夕阳温暖,凉风习习吹拂着他一头散乱的发丝,桃花眼里春光泛滥,一开口却阴阳怪气的调子:“哟,这不是钦差大人吗?您不是贵人事忙,怎么贵脚踏贱地了?”
“寒阁主不要这么说话嘛。”杨素安袖着双手,笑的眉眼弯弯:“事急从权,在提刑司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不是一得空就来向二位赔礼道歉了吗?”
“不敢。”二公子占着理不肯饶人:“杨大人是钦差,我天机阁算什么呢?”
见寒阁主不肯下台阶,杨素安也懒得仰脖子,信步走到石桌旁坐下,悠然地说:“许昌平的尸检结果出来了。”
寒铁衣一怔:“这么快?”旋即又冲着走廊尽头的房间喊:“小白,钦差来了。”
他二人的对话凤白梅早已听见,听寒铁衣唤,只披了一件月白宽袍便出门来,二人并肩下楼至庭中石桌旁就坐,两双眼睛肃然地看着杨素安,等他细说。
杨素安却将双手往石桌上一搁,规矩的像学堂听讲的小学生:“我渴了。”
寒铁衣当即吩咐小二上茶。
啜了几口茶,钦差大人又叹说:“忙了大半日,都没时间吃饭呢。”
寒二公子咬着牙吩咐小二备晚饭,特意叮嘱要丰富些。
杨素安又牵着自己袖口,长声喓喓地感慨:“我这衣服……”
“啪”的一声,寒铁衣重重地将扇子往石桌上一敲,见杨素安断了话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方皮笑肉不笑地说:“打蚊虫呢。”
钦差大人察言观色,当即认真说道:“今日之所以借寒阁主的身份大闹提刑司,是因为我了解老师,他熟知每一条律法,又向来软硬不吃,若我以钦差的身份到衙署,恐怕连许昌平的尸体都见不着。对付无赖,要用比他更无赖的方法,而对付这种板正规矩的人,也只能使用无赖的法子。”
寒铁衣听懂了,这眯眼怪不仅过河拆桥,还骂他无赖!要是能好好说话,谁愿意当无赖呢?
眼看寒二公子即将发作,凤白梅忙出声问道:“许昌平的尸检结果如何?”
“人确实是被勒死的,根据裘仁的供词,还是他自己亲自动的手。但是……”杨素安缓缓地张开眼,细长的眸子里瞳孔黝黑,似有一束精光蕴藏其中,随时会迸发出来。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摊开在桌上,素白的帕子里包着一团漆黑发臭的东西:“这是从许昌平胃部提取……”
话未说完,便看到天机阁主跑到旁边干呕起来,凤白梅掩着鼻皱着眉身体向后仰,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嫌弃。
他浑然不在意,接着说:“我解刨了许昌平的尸体,从他的胃里发现大量剧毒之物,毒物的成分还在分析,不像市面常见的。”
凤白梅掩着鼻问:“是不是野生动植物?许昌平之前曾经被许风白追了一阵子,兴许是那时候误食了什么毒物。”
杨素安摇头道:“举凡毒物下入口,皆有症状,或眼耳口鼻充血,或身上皮肤变异,据看守许昌平的人说,他身上并无中毒的迹象。剧毒下腹,立时三刻见效,若是慢性毒药,则会在人体内潜伏,慢慢浸透四肢百骸,故而毒发时骨肉亦有明显的症状。但许昌平腹中的毒只粘附在胃壁上,无扩散的痕迹,很难判断他何时中毒。”
凤白梅看了看一旁干呕的寒铁衣,再扫一眼那张素帕,笑道:“大人可以收起来了。”
杨素安这才不紧不慢地将帕子收入袖中,又把眼睛笑弯了,同寒铁衣说:“抱歉啊寒阁主。”
寒铁衣回头瞪他,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这时,晚饭陆续上来,杨素安当真是饿极了,不等凤、寒二人开口,自己先抓起筷子吃了起来。他说话慢条斯理,吃东西也很文静,必要细嚼慢咽。
凤白梅挂着裘仁的事,没心思吃,寒铁衣则是刚才倒了胃口,两个人面色沉沉地看着杨素安慢条斯理吃了半个时辰的饭,悬在天边的那一轮红日都看不下去,躲入群山之中。
吃完饭,簌了口,慢条斯理地擦了嘴角,钦差大人这才缓缓地开口道:“多谢款待。”
寒二公子抄着双手,满脸压抑的不耐烦:“现在杨大人可以详细说一说了吧,裘仁为何要杀许昌平?”
“裘仁收了血衣门的银子,私自释放月娥,此事被许昌平知道,威胁他放人。”分明是一桩不可见天日的阴谋,可钦差大人语调轻快,一脸笑容,谈论的仿佛是风花雪月一般:“因朝廷重视月娥的事,裘仁既担心许昌平暴露他的秘密,又不敢放人,其他人他又信不过,所以只好亲自动手。”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可却有许多不通之处。
裘家并不缺银子,血衣门已经是过街老鼠,瘦死的骆驼虽然比马大,但到底只是一只死骆驼,能有多少银子给裘仁?
更何况,裘仁执掌刑罚这么多年,先帝御口称他神断。可无论是释放月娥,还是杀许昌平,这两件都办的蠢极了,不像个当官当老了的人的手笔,就算是何远这种初生牛犊,也不一定干得出这么蠢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