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落得今日,世子夫人一直愧疚,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当日将人请来,她绝未想到,会有这等后续。
那日世子夫人回娘家,半道被这位如月姑娘堵住。无论她如何解释,人家却认定,晋王会故意设下的陷阱。
为证清白,世子夫人差些要以死谢罪,还是如月打掉她快要扎进喉咙的银钗,提出一个条件。
越都如今把守最森严的,便是晋王府。
而如月却跟着世子夫人一块,堂面皇之地再次进来。
“马车已然准备好,随我来吧!”世子夫人道。
方才在外面等了许久,世子夫人也想了许久。
她夫君一生正直高洁,更是为国捐躯。而自己也守了将近二十年的贞节,虽两人未曾生儿育女,可到底名下有个儿子。
晋王所做之事,已然是大逆不道,世子夫人作为晚辈,自没有置喙的资格。为今之计,只能独善其身。
既然这位如月姑娘找上来,这一回,世子夫人无论如何也得将长公主救出去。
总不能,身后留下骂名,让封儿受了连累。
如月瞧了瞧世子夫人,眼中依旧有怀疑。
当日她手下一直试图救人,然而晋王府里里外外都扎上了钉子。如月必须,也不得不亲自来这一趟。
虽然是这位世子夫人冒着风险将她带进来,这两日也平安无事,且人家遵守了承诺,领她来见云清宁,并承诺要将人平事送出去,然而,任何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总不能放下心来。
毕竟云清宁身陷囹圄,说到底可不就是拜了世子夫人所赐。
“我送你们出城,没有人会拦着晋王府的车。”世子夫人冲着如月扯了扯嘴角。
这便是她能拿出的最大诚意。
“夫人难不成有别的打算?”如月却心生警惕。
云清宁拍了如月的手,对夫人道:“婶婶的伤如何了?”
世子夫人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肩膀。
“方才您救我一命,清宁心怀感激。”云清宁发自内心地道。
世子夫人叹了口气,“走吧,若不亲自相送,我过了自己这关。长公主,当日我真心相邀您过府,绝非受人指使,也不是故意陷害,如今想来,后悔莫及……”
“夫人带路吧!”如月急着要走。
“夫人在跟谁说话?”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众人皆是一惊。
便在这时,三个女人走到了跟前,最前面的居然是……薛莹。
薛莹的目光先是落在云清宁身上,随后看向世子夫人。
今日为了云清宁,薛莹与世子夫人起了冲突。
到底寄人篱下,这府里的人皆不能得罪。况且,说不得日后她还会嫁给云嗣封,总不能堵死自己的后路。
所以薛莹便主动找去世子夫人的院子,只为缓和一番,免得与人闹僵。
然而世子夫人院子外,薛莹看到她匆匆出来,身边只带了个婢女。
天色已晚,世子夫人却要出门,走的明显不是去晋王妃那儿的路。
薛莹先是好奇,等跟在世子夫人后面,看着她七拐八拐,竟是进了府中最深处,那所偏僻到根本没人愿意住过来,最后被用作关押云清宁的院子,便生了疑惑。
而此时已然明白无误,世子夫人这是打算偷偷放出长公主。难怪今日她种种表现全不符身份。
“还不上去,将那女犯抓住!”薛莹当机立断。
已被废掉的长公主,晋王一直留着她,无非要派大用场,如何能让人跑了!
屋外已然倒了两个,此事非同小可。
世子夫人已是懵住,呆呆地看着两个仆妇到了跟前。
一个仆妇已然扯住云清宁头发,“方才没砸死你,居然想跑!”
另一个也过来,便要搡开正扶着云清宁的如月,话说得阴狠,“给我回去!什么公主,王妃可是说了,你连外头姑娘都不如!回头找两个男人来,让你好好侍候,看你还想跑!”
这话刚一说完,一道寒光闪过。
眼见着,两个仆妇栽到地上,竟是气绝了!
薛莹先时没在意到那婢女,此时瞧见她动手,啊的大叫一声,转身便跑。
如月飞身而起,从后面将薛莹踢倒,提剑便要上去。
“别,被发现就不好了!”世子夫人赶紧拦道,身子控制不住哆嗦。
这位如月姑娘,前头世子夫人看她并不出奇,倒觉得她有几分忠肝义胆,却没想到……杀人不眨眼。
的确不能再耽搁,如月收了剑,干脆背上云清宁,说了句,“夫人带路!”
世子夫人哦了一声,便往后面走。
“我怎么听到有声儿!”外头有人道。
“过去瞧瞧!”
一只手伸过来,竟是抓住如月的脚腕。
“来人,长公主要跑!”薛莹大声叫起来。
如月回头看了一眼,这还用废什么话,直接拔剑刺了过去。
云清宁正倒吸一口凉气,如月已收了剑,转头追上世子夫人。
将要拐过去时,如月忽地停住,让云清宁抱紧了她,随后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着之后,扔到了近处草丛。
这世道,不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越都城门外,天才刚亮,已然堵满了准备要出城的百姓。
“军爷,快些吧!”四下一片闹哄哄。
越都被秦国军兵马团团围住,唯一可以出入的地方,便是这一处西门。
如今人心惶惶,竟如同天要塌下来。
越帝才上位多久,突然间驾崩了。
晋王重归摄政之位,冷不丁翻脸,竟是列了皇帝几十条大罪。最狠一条,竟说他乃是秦国人安插过来,目的是混淆云氏血脉,直至要将越国纳入秦国版图。
随之而来的,便是秦军围住越都,而晋王下令封了城,随后派人城中各家,但凡有成年的男丁,都要被拉去。美其名曰,身为越国男儿,国破家亡之际,总该有几分担当。
百姓们都敢怒不敢言,越国本就在秦国掌控之下,晋王摆明是想登大位,这一仗真要打起来,晋王能不能得着好处,谁也不知,要死的都是无辜百姓。
所以,这会儿但要能跑的,还不赶紧跑。
尤其是这两日传言纷纷,前头晋王兵马吃了两回败仗,知道硬碰不成,干脆闭上城门,便是这只剩下的西门,都要被封了。
一驾马车远远开了过来,被实实地挡在了人后。
车夫瞧着岁数不大,却胡子拉茬,这会儿大概是着急,站起身来,站在车头,往前望去。
有个乞丐模样的走了过来,同车夫对视了一眼,却没说话。
车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我要娘!”
没一时,又一个更小的孩子也跟着哭。
“乖啊!”
没一时,有妇人哄道:“你娘一会就到了!”
便在这时,车里有人撩开窗帘,小心地往四下看着。
乞丐往四下看看,退后几步,到了车边,压低了声音,“夫人,她们就在过来的路上。”
车里人轻叹一声,放下帘子。
前面已然开始往前走,马车也跟着在一点点地挪。
这会儿人挤着人,又夹着好几辆车,免不得互相挡了道,引来不满。
更是有人破口大骂,“上头那帮权贵争那皇位,害死咱们老百姓。”
“老爷子,您小声些!”
边上少不得有人提醒,“如今这事,不可说,不可说,莫要惹祸上身。”
“他们干得出来,凭什么不让人说,”
那位上了岁数,也是没什么顾忌,“小皇帝这一年免了咱们赋税,我那小买卖刚喘过气来,又开始折腾。我管他十几条、几十条罪状,至少他没跟他那死鬼老爹学,搁百姓头上横征暴敛。”
“他才当了多久的皇上,日久才见人心。”有人搭了一嘴。
“那也得让人家继续干!”
老人骂道:“倒是那个又夺了权的,看他干的什么狗屁事!”
大胡子听得入了神,直到乞丐在后头喊了一句,“这位爷,挡着咱们了!”
一时大胡子反应过来,扯了扯缰绳。
马车一点点往前挪着,眼看终于到了前头。
“儿啊,你姐姐她们怎么还不来?”车里有声音传出来,竟是急切。
大胡子没有吱声,可眼神里也满是焦灼。
倒是那乞丐转头,不知同谁递了个眼色。
又过了一时,马车终于排到了前头。
“关牒!”有守兵到了跟前,撩起帘子看了看。
里头都是妇孺,老的老,小的小,有一个还抱在怀里。
“这一大家子,够热闹的啊,为何出城?”守兵随口说了句。
“前几日我们老太太带着孙子们过来探望姑奶奶,原本坐坐就走,没想到耽搁到今日。”
坐在车门里的一个妇人笑应,“好不容易,姑爷求爹爹、告奶奶,得了关牒,可不赶紧回乡下。”
说话间,那妇人从怀中将关牒取出,又把几枚碎银子搁在关牒下面,一并递了出去。
守兵接过,掂了掂之后,一脸满意,这会儿目光落到车夫身上,琢磨片刻,“瞧你年纪轻轻的,如何不去当兵?这会儿大战在即,是男人就得拿起刀剑!”
“哎哟,瞧您说的,我这儿子哪有这本事,”
妇人一时笑出来,“他呀,说不了话,脑子也不成。”
“怎么回事?”守兵打量车夫。
“说来话长,”妇人叹了口气,眼神中露出一丝凄苦,“他这脑子从小摔过,好不容易保不住,后头却治不好了,做什么事,都得我跟旁边看着。”
话说到此,妇人抹了抹眼角,随即从腕上拔下一个玉镯子,塞到那守兵手中,“我总共就生这么一个,虽是无用,可留在跟前,多少有个念想。真要让他当兵,不是我舍不得,他只怕会连累了别人……”
正说着话,拉车的马突然烦躁起来,一个劲要往前跑。
大胡子显然慌了,“啊啊”叫了两声,笨拙地想将马拉住。
结果那马并不服管,开始原地打转。
到后头大胡子晃荡着,竟是栽到了地上。
“儿呀!”妇人急得叫出来,只得自个儿出来,费了半天力气,才将马拉住。
守兵在旁边瞧着直乐,也没想伸把手。
后头还是旁边一个乞丐看不过去,将大胡子重新扶上车。
守兵低头看看被塞过来的镯子,瞧着水色不错,心下颇为满意,扬了扬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倒是那车夫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还在往后瞧。
“快走!”守兵不耐烦地催道。
“对不住,这就走!”妇人伸手,推了车夫一把。
车夫像是回了神,驾着马车,往着城外走去。
城门之外,又是等着过护城桥。
“方才可是摔着了?”杨春探出身,拍了拍赵重阳方才倒地沾上的土。
赵重阳看了看左右,天命带着几个侍卫扮成乞丐,这会儿也混了出来。
然而,他们出发之前,说好要去把云清宁带回来的如月,却一直没有出现。
“老夫人,这会儿能走一个,便是一个。”杨春在梅妃耳边轻轻劝道。
梅妃用手摸了摸被抱在莞儿她娘怀里的赫连毅,啪嗒一下,豆大的眼泪落在孩子的小脸上。
“您别着急,长公主命格好着呢,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莞儿她娘赶紧用帕子给赫连毅擦了擦。
孩子到底动了一下,梅妃抹了把眼泪,轻轻哄着孩子,知道这会儿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越都再留不得,便是为了赵重阳,他们也得尽快逃出去。
可做娘的心,如何不担心自己骨肉。
杨春叹了口气,这会儿把阿抚紧紧抱在怀里。
在密道里待了好几日,大人能忍住,可怜了两个不懂事的孩子,竟是憋得难受。
如月和天命将她们接出来,大家原以为风波过去,可谁也没想,眼前一片狼藉。
赵国夫人府竟被烧成了废墟。
当时大家都明白,大事不好了。
而一直让梅妃悬着心的云清宁,竟是不见踪影。
前头按如月说法,云清宁早已出被护送出城,如今在外头等着。
这话让梅妃松了口气,安心地等着,寻个合适机会出城。
可杨春却老琢磨着,哪里不对劲。
那晚云清宁和如月两个出去之前,如月把阿抚送过来,免不得嘀咕了两句,说是九公主有时候就是好心太过。
这话,一直被杨春记着。
大家在一块那么长时间,九公主什么性子,杨春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亲娘还有儿子正在危险当中,九公主绝对不可能自个儿就跑了。
更让杨春起疑的是,如月竟不跟她们一块走,急匆匆便离开了。
今日终于要走,杨春背着梅妃,拉上天命,又问了他一次。
天命到底说了实话,九公主被押在了晋王府,一直没救出来。
杨春立时就哭了。
可心里难过又有什么用,还得瞒着梅妃,这老老小小紧着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终究没有瞒住。
梅妃竟是跟了出来。
少不得杨春又得安慰梅妃,到后头赵重阳跑了出来,跪到梅妃跟前,同她发誓,这会儿就去救姐姐。
到最后,还是梅妃深明大义,说是不能耽误了大家伙。既然如月说要带人回来,他们便先走一步。
按原本的说法,如月会带着九公主出城汇合,可这会儿他们的马车已然过了护城河,人依旧没有出现。
看着梅妃神不守舍,杨春心里如何不打鼓。
“自即日起,西门不得随意出入!”身后有人喊道。
“我们出城了!”有没来得及过桥的,急得直吼。
然而此刻,护城河已然被高高吊起,一阵轰隆声后,西门也缓缓关上了。
“那两个丫头……”梅妃终于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