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宁抬起眼。
两人对视了片刻,赫连城轻叹了一声,“到现在还放不下过去,是吗?”
云清宁无法回应,她很想说,自己已然放下,方才只是习惯使然。
纠结了片刻,云清宁索性不说了。
“我……”
赫连城刚开了口气,心中突然有些沮丧,便转了话题,“关于赵重阳,可否与你聊一聊?”
云清宁看向赫连城,心中疑惑,为何他要聊赵重阳。
赫连城忽地不说了,这会儿笑了笑,“来到贵府这么多日子,都没机会逛一逛,九公主不如赏脸,陪我走一走?”
云清宁在心里警告自己,此时必须镇定,便是虚以委蛇,也不能将这位惹火。
实在斗不过他。
“殿下随我来!”云清宁适时地让了一步。
从后院花园沿着两边回廊转了一圈,此时快到前厅,赫连城注意到边上有处小园,自己走了进去。
“这儿倒是清幽。”赫连城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儿是我外祖在世之时的静修之地。”云清宁客客气气地回应。
“有些意思。”赫连城走到了亭子里。
迟疑了一下,云清宁决定在外头站着,“殿下这会儿可以聊了吗?”
赫连城回头看了看,他本期待云清宁能走进来,两人促膝长谈一番,说不得不能让他一亲香泽。
结果云清宁又露出提防眼神,赫连城也拿她没了办法,这会儿一撩袍子,坐在正中的石凳上,“越帝如今病入膏肓。”
云清宁愣了一下。
越宫种种,如今与她们已然是两个世界,云清宁连想都懒得想。
至于越帝……
抛开他对梅妃种种寡廉鲜耻的所作所为,云清宁与越帝之间,不过是名份上的父女,而从小到大,云清宁在越帝心中,只是宫奴,以及可以任他摆布的工具。
这种淡薄到没有的情分,让云清宁此时听着越帝行将就木的消息,心中掀不起任何的波澜。
她最多能做的是,忍住心中压抑许久的痛恨,袖手旁观。
“你以为,云嗣锦能当个好皇帝?”赫连城看向云清宁。
话题突然转到了越国的皇权,云清宁听得糊涂。
“总有一日,本王会归政越帝,不过,得看是哪一位皇帝。”
赫连城所谓的归政,云清宁听得无趣。
当日越帝所谓复位,也只是面子上的功夫,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赫连城如何肯拱手相让。
云清宁反应冷淡,倒也在赫连城意料之中,“越国这几代君王,一个比一个差劲,本王想不明白,你们云家就没个好种了?”
这话听着像骂人,把云清宁也带进去了。
云清宁冷眼扫向赫连城时,外头传来孩子的打闹声。
“你追不上我!”赵重阳大声叫道。
“装什么怂蛋,给我站住,是男人就一决胜负,咱们大战三百回合!”天命也喊。
赫连城转过身,越过花窗,往外看去,说了一句,“把你兄弟交给我,如何?”
片刻之后,云清宁恍然大悟。
“绝不可能!”
皇帝有什么好当,越帝成日担心成了别人当下之鬼,秦帝被儿子们算计到,差点命都丢了。有什么快乐可言。
赫连城说要放权,他的话就值得信?
便让云嗣锦去当那个傀儡,赵重阳没有出生便被越帝抛弃,或许是他的幸运。没有了云氏之孙的名号,他可以活得更自在。等赵重阳再大几岁,云清宁便要教他学医,日后凭自己本事吃饭。
“这孩子和越宫没有任何关系,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他只是白家子孙。”云清宁的答复不过如此。
“既然当他是兄弟,为何不为他的前程想一下?”赫连城摇了摇头。
云清宁这会儿已然怒了,“什么前程,越都那么多皇室子弟,尽可挑选,拿捏一下不懂一听孩子,这便是殿下的本事。”
一时被气到,云清宁火气便有些控制不住。
赫连城摸了摸鼻子。
云清宁的反应,不出他意料。
凉国一役,放眼天下,就算魏国,也无法与秦国匹敌。
可赫连城不敢松懈。灭了凉国,于他而言,才是开始。
在盛元帅墓前,看着凉王毙命于脚下,赫连城终于报了压在心中十几年的仇恨。而与此时,这场胜利所激起的雄心,让赫连城有了更远大的目标。
谁规定,天下必得是群雄四起,互相倾轧。为何不能如赫连城幼年之时,偷偷在静安居士屋外,听盛元帅吹的那些牛,总有一人横刀立马,到那时,灭诸侯、成帝业,直至天下一统。
甚至赫连城已然想到了,到了那时,会有一座座藩国围绕着大秦,统一赋税,统一币制,要比便比谁更富足,而非谁的兵马更强。
而越国作为大秦第一个事实上的藩国,必须有一位赫连城信得过,且有足够能力掌控越国的君主。
然而挑来挑去,越都的那几个皇子,皆已不可救药。
所以赫连城的目光,会落到了赵重阳的身上。
这小子在丹养阁的事迹,赫连城自然有所耳闻,跟个猴儿没两样,虽闯祸不断,却是个肯承担责任之人。便是静安居士提到这孩子,也说他从那脏地方出来,难得没能学坏。
既然没有现成合适的,赫连城突然有了,要自己培养出一位国君的想法。
“殿下还是死了这份心”,云清宁索性把话挑明了,“我不知你到底何意,却知道,越国是龙潭虎穴,就算越帝死了,云嗣锦会放过一个要争那傀儡之位的人?”
如今在云清宁心中,血亲的兄弟只赵重阳一个,她宁愿那孩子一生碌碌无为,也不会让他傻乎乎去当什么傀儡,指不定白白丢了性命。
别人可以不管赵重阳死活,她这个当姐姐的必须得管。
“要不要咱们打个赌?”
赫连城摸了摸下巴,“本王能将他调教出来。”
“殿下还是收回那份心思,赵重阳只是白家的养子,一辈子都是如此。”云清宁连敷衍都不愿了,转身便要离开。
赫连城突然走下长亭,伸手挡住云清宁去路,“赵重阳又不是你儿子,你何来资格阻碍他前程?”
“道不同,不相为谋,殿下之雄才传略,我看不明白;可我们已然回到民间,就得按百姓的日是子过。”
“姐姐。”赵重阳突然从园子半月门探进头来,一脸的担心。
他在外头听了半天,实怕离王冲着云清宁发起了火。
“过来。”赫连城朝赵重阳招了招手。
赵重阳眼珠子转了转,正在迟疑之时,天命从后面推了他一把。
瞧着人到了跟前,赫连城低头问道:“日后想过要做什么?”
赵重阳有十二了,又不是傻孩子,如今还念了不少书。方才离王的意思,他能听明白。
居然让他……当皇帝。
听着倒是挺有趣,可姐姐说,越国是龙潭虎穴不好玩了。
赵重阳朝着云清宁那边靠过去,咧嘴一乐,“以后要做白重阳。”
云清宁顿时松了口气,欣慰地拍拍赵重阳的头,果然是个聪明的。
赫连城神色淡定,目光落在赵重阳脸上。
云清宁却有些紧张,一边抓住赵重阳,一边瞪着赫连城。
此人城府过深,云清宁要做好一切防备。
便在这时,赫连城忽地上前,一把扯开云清宁拉着赵重阳的手。
谁都没想到,赫连城会来这一招,云清宁但想挣开,却被郝连成死死抓着不放。
赵重阳睁大了眼睛,愣了片刻,试图要将两人分开,“殿下不能欺负我姐姐。”
“若本王欺负了,你又能怎么样?”
说话间,云清宁的小手几乎被拢在赫连城的大掌中,竟是甩都甩不脱。
赵重阳哪儿是赫连城对手,且又没这胆量打过去,只得伸住胳膊,试图云清宁挡一挡。
赫连城脸猛地沉了下来。
赵重阳明显哆嗦了一下,手臂却没放下,甚至仰起头道:“等我长大……反正谁都不许欺负我姐姐!”
赫连城嗤笑,“这会儿什么都不学,只读两本破书,便以为长大之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是护住一家大小?男人若要立足于天下,少不得焚膏继晷,鸡鸣而起,夙兴夜寐,学而不厌,得来文武艺,如此才能说有底气,遇到任何强敌也无所畏惧,及至教人闻风丧胆。”
“殿下,我日后便要做这样的人。”天命立时道。
赵重阳被训得眼睛直眨,这会儿见天命表态,小胸脯一体,“我也是!”
“那就随本王去军营,本王亲自教你,如何成为一名文武双全之将军,愿不愿意?”赫连城大喝一声。
“愿意!”赵重阳眼睛顿时闪亮。
云清宁冷眼在旁边看着,赫连城原来在这儿等着呢!骗小孩的本领,他也是玩得溜。
赫连城却看了一眼云清宁,转头吩咐,“天命,明日便随本王出发!”
“我也去啊!”赵重阳这会儿生怕被拉下。
“你姐姐不让你走,便乖乖在抚州城里当小爷,日后靠着女人养着,日子倒也舒坦。”赫连城又来了出激将法。
“姐姐,我要去练本事,莫要拦我了。就连李宸也常去他爹爹的军营,人家都称他少将军,我也要当少将军。”眼瞧赵朝阳果然上了当。
云清宁心恨,这么多年,某人的狡诈一如既往。
这会儿云清宁低头,看着还抓着她不放的大掌,“放手!”
赫连城倒是听了话,可松手之前,手指却悄悄在云清宁掌心捏了一下。
云清宁被气到脸都红了,故意将手在自己衣裳上用力一擦。
赫连城斜过来了眼,随后道:“赵重阳,你要真有这决心,本王勉强收下你。回头到了军营,你便与天命在一处,不仅要练她工夫,他日学问也得是一流。”
“哦……”赵重阳不自觉撇了撇嘴。
天命告诉他,到军营就不用念书了,合着糊弄他的?
“给本王长点脸,你若做不得文武双全,少不得你姐姐又和我闹。”赫连城说着,又笑起来。
这笑容落在云清宁眼中,简直就在炫耀。
当晚,白家大宅的正厅灯火通明,梅妃特意备了席面,要为离王送行。
家中皆是女人,少不得梅妃又请了陪客过来。
潘寿老夫妻俩先过来,自是已知道赫连城是何方神圣,虽是战战兢兢,脸上硬是挤出笑容。
赫连城冲着人家老夫妻俩抱拳,甚至和颜悦色地同人聊了起来。
云清宁抱着又睡着的女儿站在角落,冷眼瞧着赫连城。
似乎她轻敌了。赫连城只怕早想将赵重阳拐走,云清宁却一无所觉。
因为来了位大人物,屋里气氛多少有些不自然。亏得还有一个安乐,虽是睡得香甜,也没有挡住大家伙把她当成皆大欢喜的话题。
赫连城这时说了句,“夫人,安乐乃小王长女,自不能让她受了委屈。小王待要回去,便要上报宫内府,让孩子入了玉牒。”
“不需要,安乐姓白。”云清宁直接急了。
前头已然拐走一个,这位竟还不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