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辆马车在仲平等人的护送下，缓缓离开了农庄，消失在曙色中。
虽还算顺利，可到底都是些妇孺，一路着实辛苦。
这日快到夕阳西下，云清宁女人为安乐喂过了奶，这会儿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
“夫人。”
仲平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祁环山到了，李将军已收到殿下的书信，正在军营中等着各位。”
出来之前，大家都已约好，再不提什么“九公主”，而以“夫人”取代，以免在外面引来注目。
“辛苦了。”云清宁回道。
终于到了祁环山。
掀开窗帘，云清宁忍不住朝外面看了看。
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云清宁找到了母妃，有了自己建起的家，进而还做了母亲。
可这祁环山还一如从前，群峰环绕，巍峨雄伟。
“姐姐，可是快要到越国了？”趴在另一边窗口的赵重阳回头问道。
“还早！”云清宁回道。
赵重阳不痛快地长叹了一声，又坐了回来。
这一次离开，也难为了赵重阳。
开头是和李宸依依惜别。后头得知，莞儿一家不跟她们一块走，赵重阳竟是大哭了一场。临上车时，他一手拉着莞儿，一手搂着瑞儿，好一会不肯撒手。
就算到了这会儿，赵重阳还有些蔫蔫的。
云清宁拍了拍赵重阳的头，“一会儿便到魏国军营，咱们在那儿歇一晚。等到了越国，还会有新的伙伴。等你大了，也可以来魏国看他们。”
赵重阳哦了一声，又趴到窗边。
怀中的小丫头呀呀了两声，云清宁少不得又来哄这个小的。
“姐姐，我瞧见魏国军营了！”赵重阳叫了一声。
“那边是秦国的军营，挂的是离王的青龙旗。”仲平笑着接过话。
赵重阳被吓了一跳，竟是不敢再看，挨着云清宁坐了。
当日云清宁在秦王宫豹房山洞中昏过去，赵重阳挨过赫连城骂，吓到快尿了，这会儿还心有余悸。
云清宁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刻意忽略掉外面的一发。
临出发之前，乔琬琰又来了小院一趟，给云清宁送来越国的通关文牒，上头盖着的，正是离王的印信。
“他会过来吗？”赵重阳小心问道。
云清宁摇了摇头，应该不会那么巧，赫连城不是忙着跟凉国人开战吗！
马车继续往前开着，云清宁看似镇定，却紧张到身子不由僵住，竟是恨不得插上翅膀，赶紧到了魏国军营。
她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马车突然停下来时，云清宁心里往下一沉，下意识抱紧了孩子。
她真没有做好准备，让赫连城见到孩子。
万一赫连城发觉被骗，万一他再次发了雷霆之怒……
云清宁此刻头皮都要发炸了。
“九公主都从咱们这儿过了，为何不上来坐一坐？”外头有人喊道。
“是宁小世子跟前的无情！”赵重阳先听了出来，这会儿上前开了车帘，只将脑袋探了出去。
“无情兄，幸会！”仲平已然带马过去。
“我等已候了多时”，无情大声道：“都到了地方，九公主真不下来？莫不是心虚什么？”
这话中明显带了挑衅，云清宁却没了以往的火气，只淡淡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九公主，是我呀！”一个男孩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
“你是谁？”赵重阳探头问道。
本是在心中七上八下，可听说天命来了，云清宁还是忍不住打开了窗帘。
天命的脸，就近在眼前。
云清宁不由自主笑了，“快上来吧！”
等天命到了车里，云清宁吓了一跳，才多久没见，这孩子的个头都长起来了，在车里都已直不起腰。
赵重阳好奇地看着天命，可天命却好奇地在瞧云清宁怀里的小人儿。这会儿竟半跪到地上，就为瞧得更清楚。
“你不许碰她，她不高兴会哭的！”
“我就看看！”
天命眨巴着眼睛，瞧了半天之后，冲着云清宁呵呵笑道：“无情哥哥说，九公主当娘了，她长得好好看！”
“像我吗？”云清宁故意问道。
天命一个劲地点头，“简直一模一样。”
云清宁松了口气，得让天命把这话，带给赫连城。
天命不要太喜欢安乐，也不管别人，只瞧着她。
“是天命来了，快出来，让姑姑瞧瞧里。”杨春在外面催的，看来是得了信。
天命立时跳到车外。
赵重阳还在好奇，看天命下去了，抓了抓脑袋，“他穿着军服，还佩着刀呢！”
“下去看看吧，他比你大不了几岁。”云清宁催道。
赵重阳下车时，杨春正在絮叨，“长得也太快了，这衣裳都小了，怎得没人替你张罗。这靴子怎么又破了，快脱下来，我给你缝一缝。你如今就在这军营啊？吃得好不好，瘦了一大圈，姑姑看着心疼……”
云清宁隔窗望了出去，天命已然半个大人，可说话间还稚气未脱，“我好着呢，姑姑不必担心，新靴子已然发了，我留着呢，回头打仗时穿。”
“说完没有，赶紧走了！”不远处的无情在催促。
天命朝无情那儿看了一眼，“听说九公主要从这边过，杨春姑姑也在，我就想来看看，无情哥哥便带我来了。”
云清宁这才知道，原来虚惊一场。
“我走了，等我打完了仗，去越国找你们！”天命大声道。
“再等一时，姑姑有东西给你。”
杨春叫住了他。
天命忙摆手，“不用！”
眼看着天命要走，赵重阳上去抱住他胳膊，“你等一时嘛！”
没一会儿，杨春提着小包袱过来，塞到天命怀里，“里头都是些吃食，回去护好了，别给别人抢了。”
“都是哥哥们，有好吃的，总要大家一块享受。”天命摇头晃脑。
杨春被逗笑，“还跟小时候一样傻！”
天命呵呵直乐，提着包袱便要走。
赵重阳却对天命兴趣多多，紧着问道：“哥哥你真打过仗？”
“那是自然，我还砍过敌人的脑袋！”天命一脸得意。
赵重阳惊叹不已，被杨春塞到车里，嘴巴还张得老大。
云清宁看着想笑，赵重阳郁闷到现在，这会儿终于高兴了。
“九公主，我走了啊！”外头天命喊了一声。
云清宁忍不住叮嘱，“你岁数还小，遇到打仗的时候。往后躲一躲，别以为你孤苦零丁，姑姑同我都惦记着你！”
这句说完，云清宁自个儿眼圈都红了。
“我知道了，你们要好好的！”可以听出，天命声音里也有了哽咽。
云清宁抹了把眼泪，正想着有人也是心狠，这么小的孩子竟是要上战场时，车外仲平突然道：“夫人，离王到了！”
云清宁一惊，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听说孩子生了？”外面有人问道。
“回禀殿下，我们九公主生了。”杨春话说得有点打飘，想来是被吓到。
“恭喜。”赫连城的声音，几乎就在车外。
云清宁抬了抬头，回了一句，“多谢！”
“梅妃在哪辆车上，可否容我拜见？”赫连城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让正担心某人闯进车里的云清宁愣了一下。
“家母身体不好，不如改日？”云清宁立时回绝。
她不觉得赫连城有见梅妃的必要，实在多此一举。
话说到这儿，便有些僵住。
“来的可是离王殿下？”梅妃忽地问道。
片刻之后，云清宁听到，有脚步声往后面去了。
等赫连城离开，赵重阳才有胆子趴到窗口，将头伸出老远，这会儿转过头说道：“姐姐，娘出来了。”
云清宁心下无奈，看着怀中眼睛睁得溜圆的安乐。
赫连城已然到了梅妃跟前，深施一礼，“小王失礼，竟是此时才见到伯母。”
离王主动执晚辈之礼，话说得又这般谦恭，四下之人都有些怔住。
“殿下英名，妾身久仰。”梅妃虚扶了一下，也说了句客气话，“当日小女多得殿下照应，妾身铭感五内。”
照应……
赫连城神色中露出一丝尴尬。
梅妃算是给了他面子，云清宁到底得了什么样的“照应”，赫连城自己心里也有些虚。
“伯母身体可好些？”
“如今得与儿女团聚，妾身心满意足，身子自然就好了，也是多谢殿下成全。”
赫连城，“能与您在一起，是清宁多的宿愿。”
又寒喧了片刻，赫连城竟是上前，亲自扶着梅妃，将她又送上了车，口中还说着“小心”。
云清宁不是赵重阳，总不好探头探脑地往外瞧。可外头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刚开始，云清宁真怕赫连城把梅妃给吓着，可听到后头，梅妃虽是厚道人，这话里多少还是来了些机锋。
“赵重阳，如何长这么胖？”赫连城的声音，又近在咫尺。
云清宁转过头，隔着赵重阳掀开的窗帘，能看到外头一抹黑衣。
“见、见过殿下！”赵重阳竟有些结巴了。
“一家大小，如今你是唯一的男人，知道要照顾好女人吧？”
赵重阳干笑，“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赫连城竟伸出手，推了赵重阳脑门一把。
车里的云清宁明显看出，赵重阳后背有些僵。
这得是多怕赫连城！
“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见，清宁，要不要说两句？”
云清宁后背也紧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儿。
平常吃饱之后，安乐总是很快便睡着，可这会儿，她两只小手搁在嘴边，还在那咿咿呀呀！
“听说喜添千金，让我见一见……令爱？”
犹豫了片刻之后，云清宁抱起女儿，便往车外走去。
看到孩子的瞬间，赫连城的目光，几乎盯在了她脸上。
云清宁忍不住紧张，小心地打量着赫连城。
云清宁问过无数人，包括刚才的无情，都说这个孩子像极了她，赫连城应该认不出来吧！
可万一……
“他爹真是该死。”
赫连城突然出了声，忽地看向云清宁，“这么好的孩子，何来舍得不要？”
云清宁心提到了嗓子眼，用力抿住唇，躲开了赫连城的视线。
“孩子养得不错。”赫连城夸了一句。
赵重阳隔着车窗，接过了话，“我们安乐一生下来就胖，姑姑说她像个小棒槌。”
对赵重阳递了个眼色，云清宁心里打起了鼓，赫连城问这么多，到底什么意思？
赫连城眼神一闪，这时笑道：“安乐这个名字不错，叫云安乐？”
“白安乐，跟我娘一个姓呢！”刚才还怕死了赫连城的赵重阳，突然话多起来。
赫连城冷不丁问道：“让我抱一抱他？”
便在这时，云清宁怀里的孩子又叫了两声，眼睛竟是瞅向赫连城。
云清宁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了一句，“你小心些，她身子软得很，别伤到了。”
到底他们是父女，云清宁没法拒绝。
从没有看见赫连城如此模样，小心翼翼地按云清宁指点抱过孩子，随后竟一动都不敢动，可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你说的没错，果然像个棒槌。”赫连城冲着赵重阳说道。
赵重阳咯咯直乐，一时得意忘形，说了一句，“殿下抱着安乐，他都不哭，说不得安乐是喜欢殿下的。她若不喜欢谁，碰一下都得哭了半天。”
“这小脾气……”赫连城感叹了一声，目光温柔地望向怀中这个软软糯糯的小丫头。
果然是亲生的，比他娘懂事多了，这会儿看向自己的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