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寂上山前,留了口哨和护身的毒粉给他:“如果遇见危险,你知晓怎么做。”
古遥点点头:“我知晓的。”
容寂本不太放心留他独自在山下,可带着孩子上山去屠杀,让他见了那些血腥,听那些惨叫求饶,岂不是影响更大?
古遥等他走了,就用障眼法把洞穴遮了起来,和他朝夕相处,法力比一月前又有了精进,一个月前他能把石头变成金豆子,一月后能用术法将洞穴的入口伪装成岩壁,若不靠近,也没人发现。
但古遥忘了骅骝马还在树旁拴着吃草,故而一个一看装扮就是受命于朝廷的年轻道士,领着几个道童搜捕至附近时,古遥躲在洞里大气都不敢出。
道童摸了摸树旁的赤红宝马:“这是上好的骅骝马,师傅,这里有马,那不是有人?”
喂!你们别碰我家马啊!
“是有人。”年轻道士蹲下用手指碾了一把地上温热的土,有人在此处露宿过,马还在此地,人一定不远。
古遥屏住呼吸,从障眼法的缝隙偷看,忽地,听见几声同族的凄冽叫声——
“嘤!”
“救救我!”
“大人放我们走吧……”
古遥听懂他们的话。
又见一道童盖上怀里一银钵的盖子道:“师傅,这些狐狸都是普通狐狸,我们捉这么多普通狐狸做什么?”
那狐狸叫声就是从那看着刚好托在手心大小的钵体中传出的。
道童的师傅说:“国师大人有令,搭配狐妖的狐狸珠给皇上炼丹的,多多益善。这些不该你们关心,好了,继续赶路。”说完,一大几小摇着银铃朝前去了。
古遥回想着他们的话,这些道士要捉狐狸来炼丹?
他们捉了多少了?
光是那钵体里,古遥就起码听见了五只不同狐狸的叫声,他想救他们,可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妖,怎么跟那几个道士斗。古遥只能想到上山的师哥,他拿出哨子却不敢吹,怕又把这几个捉妖道士给引了回来。
等了起码有半个时辰,他才敢吹响。
这一吹,障眼法瞬息就破了,古遥躲在洞穴深处,瞥见那原本应当走远的年轻道士从树后走出来,站在洞穴口。
“我就记得,此处应该有一处洞口,正寻思怎么不见了,原是妖法!”道士竖起银铃,在他手里哐啷地响,念起了经咒,“妖孽,给我出来!”
古遥避无可避,露出脑袋:“大叔,我不是妖孽。”
“嗯?”这道士见是一五六岁模样的小孩子,也是当场一愣,怎会如此?
他仍举着银铃:“小孩,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不,我没见过你。”他一口否定。古遥在临安城里见过一些道士,可这个他不记得。
他不记得道士,道士却记得他,那一晚自己去除妖,分明见到一个少年怀里抱着个小孩,有似有若无的妖气。后来寻去,又发现那只是一对普通兄弟。
不就是这小孩?
那道士煞有介事地拿着铜镜朝他比划,照了又照,怎么看都是个普通小孩。
“这妖法是谁布置的,你怎会在此处?”
“错,这不是什么妖法,是蓬莱仙法!我本在此处睡觉,你们为何要打扰我休息?”古遥手里攥着毒粉,强作镇定地生气道,“等我师哥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
“蓬莱仙法?”年轻道士被他唬的愣了又愣,“世间真有蓬莱?”
“自然是真的,”古遥施法让自己飘起来,盘着腿在空中,双手合十道,“我师兄弟二人乃蓬莱仙人座下弟子,此次来凡间寻找有缘人……”他信口开河道,然后捂住嘴,“哎!我怎么跟你们这些凡人说了这么多!说不得说不得。”
那道士半信半疑:“什么有缘人,蓬莱仙人要收徒子徒孙?”
“我不能说,你们就此离去,就当我们从未见过。”话毕,古遥扫了一眼那钵体,暗自下了一道追踪咒。接着,用障眼法再次把岩壁封锁。
年轻道士手里的银铃无风自动。
道童小心翼翼地问:“师傅,他说的是真的么?蓬莱仙人?”
古遥是小孩模样,言之凿凿骗人的模样还真让人有些信服。
所以年轻道士有点信了,隔着障眼法问:“小仙人,你看我像不像有缘人?”
“我看你像仙人板板。”
道士:“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们走罢!”
道士想了又想,觉得不对劲,就算他是蓬莱仙岛来的,那也不能说让自己走自己就走了吧?若是真的,带回去给国师大人,岂不立功了?若是假的,自己要他吃不了兜子走!
故而他伸手探进去就将古遥抓了出来,古遥早有防备,被他抓出去那一瞬便一把将毒粉撒开!同时几张定身符浮起,一一拍在四周几人脑门上。
“这是仙法!”古遥一把抢走道童手里的钵,想到他用铜镜、银铃这些来收妖,干脆把所有的东西都干走,还犹豫了下要不要杀他们。
他虽对人类没有好感,可从未杀过人。
再者言,这道士该死,可这里还有几个瞧着十岁模样的道童。
他个子太小,每回骑马都是容寂抱他上去的,但古遥会疾风术,能浮起来,他坐在马背上,用随身的匕首斩断拴马的缰绳,抽鞭一挥,在那道士想动动不了的憎恨目光下纵马跑路。
与此同时,把万仍崖的破天宫余孽料理得差不多了,一直提着心,担忧山下小孩的容寂,一听哨声便提剑飞身下山!
将轻功施展到最快,途中听见骅骝马的嘶鸣声、以及笃笃的马蹄声。容寂循着去,很快瞧见小花那背着大包小包伏在马背上颠簸的模样,他直接飞身落在骅骝马背上,提住缰绳:“吁。”
古遥一看见他回来,呜一声回身抱他:“师哥,师哥!”他喊,“我们快跑,后面有朝廷的道士!”
“我没有杀他们,”古遥害怕地说,“他们定会追来的。”
“没事了,没事了,小花,师哥在这。”容寂安抚地从身后抱着他,心下歉疚不已,后悔于自己的大意!还好小孩没事!
古遥背后那竹编的笈框里,装着一大堆物什,容寂看了一眼:“你把那些道士吃饭的家什都抢了?”
古遥以为他要说自己抢劫不道德,辩解:“因为他们吓唬我,要抓我,打我!他们没了这些,就捉不了妖了。”
容寂把笈框从他幼小的双肩取下来,背在自己身后,而后单手搂住身前小孩,牵着马绕回去。
“他们没了捉妖的工具,还有两条腿,走回临安府,告诉其他的道士,我们就成了朝廷通缉犯,你可知?”
若不赶尽杀绝,后患无穷。
故此容寂纵马回去,碰巧在路上遇见刚刚脱身的、身中毒粉而满脸红疹的年轻道士,以及三个小道童。
容寂没想到还有三个道童,凝固了一息。
他把小孩留在马上,背着笈框飞起,提着剑纵身一划,剑光凌厉,只一下,那年轻道士就扑地跪在地上,倒了下去。
而容寂身上本就浓郁的血气,又增添一条命债。
古遥睁大眼睛,看着那几个道童下跪求饶。
“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啊!”
容寂对那三个道童下不去手,可谁能保证他们回去什么也不说?容寂回头看一眼马背上坐着的小孩。
“师哥……”他喊了一声,轻轻地摇了摇头。冥思苦想着抹去记忆的法咒该怎么念,由于仍记得很是复杂,他如何也想不起来。
容寂也望着他,良久,把剑收回背上,对地上那三个小道童说:“此人被破天宫的护法所杀,有人问起,就这样答。”
容寂回到马上,带着他回平江府。
路途甚远,要骑大半天才能到,古遥打开了道士的钵,把这几只狐狸全部放了出去,叮嘱他们回去通知同族:“朝廷见狐就捉,你们务必要藏好。”
这些狐狸对他自是千恩万谢,感恩戴德。
“不必谢我,去吧。”
古遥觉得这钵能装这么多东西,算是个宝贝,就丢了笈框,把其他的东西一股脑全塞了进去。
回平江府的路上,容寂未免颠簸让他头晕,骑得很慢,突逢秋雨绵绵,容寂只能用衣衫身体替他遮雨,冒雨前行,暂且宿在官道旁的小客栈内。
客栈小,房间自然好不到哪去,床褥霉湿,被容寂卷起来丢在了地上,复而拆开他手上的布,看看他手上的伤,一日过去,水泡下去了,但小手手心还是发红,容寂默不作声地再给他上了一道药。
“明日我们回了平江府,应该不用练剑了吧?”古遥可怜地轻声发问。
“明日不练,等你手好了再练。”
“那我不要好了!”他刚要把手抽回去,就被容寂攥住,仔细包好,顿了顿,低声道:“是师哥错了。”
“嗯?”古遥仰头望着他,把他的意思理解为让自己练剑是他错了,心里一喜,不用练剑可太好了!
古遥板着小脸道:“既然你知道错了,那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不要担心,我的手不疼啦,明天就好了。”
“剑还是得练。”容寂看他小表情,怎么不知这小孩子心里想些什么,听窗外秋雨淅沥,天上的眉月弯弯,映照在地上,容寂抬手落在他的发顶,说:“小花,以后我不会放你独自一人了,无论做什么,你都得跟着我。”
古遥睁圆了眼。
什么?!
剑还是得练!
他不要!
“再多练习几日,习惯了就好,”容寂揉揉他的脑袋,又说,“今日若我杀了那几个小道童,你可会怕我?”
其实古遥方才就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血气。
容寂身上已隐隐有了一种可以称之为“业”的气味。古遥知晓他在山上必定是屠了不少人,如果因为一个人作恶造业,自己就应该全盘否定他吗,若是不相干之人,这般杀生行为,古遥或许会认为那是恶,要下地狱道。
可他和容寂朝夕相处,心早就偏了。
人心真是奇怪。
古遥歪头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不怕。
容寂心底松动了,薄唇抿直,只有眼里流露出柔和来:“是你兽性未泯。”
今日万仍崖上,有多少人跪下来求他,怕他,看他的眼神犹如修罗,惧怕他却不得不服从。他却仿佛司空见惯了一般,感觉已然见过许多类似之事。
古遥还是摇头:“不,我不是兽性未泯,正因我变得像人了,应如是住,降伏其心,我才不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