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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意冷(1 / 1)

“……”陈景元沉默不语。

黄如英继续说道:“我说,不念我儿,你这般滥杀,总有一天,会被县太爷捉进大牢。即便是你手眼通天,逃过县太爷的惩处,可是,你的身上,背了太多的杀孽,到头来,不怕遭报应吗?”

“叶不念怎么说?”陈景元问道。

黄如英说道:“当时,不念说道:干妈,佛家讲慈悲,戒杀,可是,每一日,死在屠刀之下的牛羊猪狗可少?那些每一日吃肉的俗人,可因为吃肉,受到了报应?那些每日宰牛杀羊的屠户可受到报应?你让俗人放弃吃肉,吃素就不会遭报应?你让屠户放下屠刀,他如何养家糊口?每个人,选得每一条人生道路,都是这个人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自认为性价比最高的一条道路。”

黄如英顿了顿,继续说道:“景元,我没办法说服不念,我总觉得,我再跟他多聊几次,也会变成他的信徒。后来,不念帮我治好了身上的人脸疮。我便离开了寇家庄,回到望舒县。没过多久,我大病了一场,痊愈之后,有些事,我想通了,有些人,我看淡了。这个世界很大,大到没有人能看清楚全貌,眼光所致,得到的仅仅是一种观点。我与不念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我的手中,有些余财,衣食无忧。我眼中的世界,平和安逸。那些生活在寇家庄的百姓,他们眼中的世界,应该充满了艰难险阻。他们一生处在被欺辱的边缘,他们将不念奉为神明,其实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陈景元默默无语。

“景元,我知道今日你来,是什么用意。”黄如英说道:“但是,我不认为不念的所作所为是大奸大恶,所以,你的诉求,我爱莫能助。你还是另觅出路吧。”

陈景元从黄如英的宅子里出来,茫然地走在青石路上,有些失魂落魄。

在他的判断中,不久的将来,叶不念一定会在望舒县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可是,为何就没有人在意这个事情呢?

他不想去药铺,不想见刘瞎子,不想见花一村。径直回到了家。用手推门,院门紧闭,拍打门环,立在门前等了一阵,丫鬟水仙打开了院门,瞧见陈景元,调侃道:“主家,今日回来得这般早,难道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瞧瞧你,头顶都快秃了,凡事悠着点吧。”

“水仙,你说谁是老虎?你说谁的头顶快秃了?”院子里传来叶攸安的声音。

水仙吓得吐了吐舌头,小声地嘀咕道:“这只母老虎的耳朵,为啥这般好使?”

陈景元不想与水仙说话,侧身绕过了她,低着头向屋中走去。

叶攸安从里面迎了出来,好奇地问道:“夫君,今日为何回来得这般早?”

陈景元不语,继续向屋中走。

叶攸安察言观色,见夫君一脸的愁容,没有说话的欲望,不敢多言。帮他脱掉了外套。

陈景元进了屋,一头栽倒在床榻之上,昏昏欲睡,没过多久,进入了梦乡。

叶攸安帮他盖好了被子,放下床帘,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从外面关好了房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景元从睡梦中醒来,从床榻上坐起来,向窗外望去,天色已经大黑。

“安儿。”陈景元喊了一声。

屋门被推开,叶攸安从门外走了进来,开口说道:“夫君,睡醒了?”

“嗯,睡醒了。”陈景元随口说道。

“饿了吗?”叶攸安问道。

“有点。”陈景元揉了揉肚子。

“水仙,上饭。”叶攸安对着门外高声喊道。

“来了。”眨眼之间,水仙从外面拎进来一个食盒,放在饭桌之上,打开,从里面端出四个小菜,一壶烧酒,摆在陈景元的面前。

陈景元愁眉不展,一言不发。

叶攸安端起酒壶,给陈景元满了一杯酒,陈景元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娘子,陪我喝两杯吧。”陈景元望向叶攸安。

“水仙,再取一只酒盅来。”叶攸安对丫鬟说道。

“遵命。”水仙转身离开,去厨房又取来一只酒盅。

夫妻对饮,叶攸安开口问道:“夫君,还在为寇家庄事情烦恼吗?”

“官府的态度,民不告,官不究。”陈景元说道:“那个地方死了那么多的人,县太爷竟然不闻不问,等他出兵的时候,只怕事态已经不可收拾了。”

“寿安堂算是望舒县的灵界领袖。”叶攸安说道:“寇家庄的势力越来越大,曲阳便听之任之吗?”

“曲师叔变了许多,现在的人生态度是闷声发大财。不愿招惹是非。”陈景元说道:“再者说来,曲师弟的身上,被叶不念下了人面疮,曲师叔应该有些投鼠忌器吧。”

“刘瞎子是阴司派来专门处理此事的人。”叶攸安说道:“他也不管吗?”

“刘前辈有了外孙女,重外孙女,胆子小了许多。”陈景元说道。

“唉……”叶攸安感慨道:“我们老叶家的爷们儿,总是惹你生气。”

陈景元听闻此言,偷眼望向叶攸安,也不知娘子说这个话是调侃,还是责怪。

“我这个同父异母的的哥哥,野心不小啊!”叶攸安抿了一口酒,感慨道。

“何出此言?”陈景元想听听娘子的见识。

叶攸安脱了鞋,盘腿坐在椅子之上,双手扶着膝盖,缓缓说道:“秦末的陈胜吴广,汉末的黄巾军大起义,唐末的黄巢大起义。都是这般套路。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不过,你放心,我这个哥哥,只是在玩火,成不了气候。”

“为何成不了气候?”陈景元问道。

“古往今来,见过无数的布衣起兵,到头来,有多少成事的?”叶攸安问道。

“应该不少吧?”陈景元说道:“汉朝的刘邦,咱们大名朝的太祖爷,都是出身布衣。”

“陈胜吴广与刘邦,黄巢与太祖爷,还是有些差别的。”叶攸安说道。

“有何差别?”陈景元问道。

“陈胜吴广也好,黄巢也好,他们所处的时代,王朝病在凑里,但是朝廷实力尚存,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是破坏秩序,这个时候,有实力的乡绅地主,都会想方设法地帮助朝廷,干掉他们。刘邦也好,朱元璋也好,他们起兵的时候,帝国已是病入膏肓,天下大乱,没有了秩序,这个时候,有实力的乡绅地主,都会想方设法地帮助起义军重新建立秩序。”叶攸安说道:“这就是差别,这就是所谓的民心所向。”

“等一等,等一等。”陈景元混乱的思绪中,好似看到了一丝光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到。挣扎了一阵,好无头绪。登时变得沮丧,开口对叶攸安说道:“你接着说吧。”

“夫君,你想过没有,为何《唐诗三百首》中,有些人穷极一生,也只有一首诗传世。而李白一生游山玩水,轻轻松松就留下了无数的精彩诗篇?”叶攸安问道。

“李太白是太白金星下凡,那等才华,岂是一般的俗人可比。”陈景元说道。

“夫君,我再问你。官场之中,有人可以做到三朝元老,有人刚刚入仕,便吃了官司,罢官丢命。这是何故?”叶攸安又问。

“这个!”陈景元陷入了沉思。

“答不上来了?”叶攸安问道。

“这个,原因非常的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陈景元解释道。

“夫君,你是否发现一个现象。在各行各业里都存在。”叶攸安说道:“有的人不显山不露水的,一生都太太平平,稳坐钓鱼台,有的人绚丽夺目,气度不凡,可是,昙花一现,风光不几日,就早早凋谢,所谓何故?”

“这个……”陈景元彻底陷入了沉思。

“夫君可有答案?”叶攸安笑吟吟地问道。

陈景元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请娘子赐教。”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希望有所成就,但是,到头来,功成名就的人少之又少。为何?”叶攸安道:“论天,有偶然性,论地,有规律性,论人,有主动性。这就是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

“……”陈景元眉头紧锁,显然没有听懂叶攸安的话。

叶大娘子也不着急,耐心地给陈景元解释道:“譬如岳武穆爷爷,论兵法,论武艺,那都是一等一的杰出,可是,一生壮志未酬。为何?天时不在,地利不在,人和也不在。”

“言之有理。岳爷爷不会做人,得罪了奸相秦桧,被他进谗言害死在风波亭。”陈景元感慨道:“若是岳爷爷变通一些,买通了秦桧,或许就能实现他直捣黄龙的人生夙愿。”

“其实,整个南宋的君臣百姓,都是希望岳爷爷死。”叶攸安说道:“只是,秦桧最终变成了替罪羊。”

“何出此言?”陈景元好奇地问。

“迎回徽钦二帝,岳爷爷会名垂青史。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能从中受益。宋高宗是南宋的开国皇帝,若是岳爷爷迎回了他的父亲,兄长,他的皇位略显尴尬。还有,大多数的南宋百姓,都不希望收复失地。因为当时的北方在大金国的铁蹄之下,已经变得千疮百孔。岳爷爷真的收回了北方的领土,南方的乡绅百姓需要上交巨额的税赋,用来恢复北方经济。这等赔本的生意,谁会去做?但是,岳爷爷毕竟占领了道德的高地,谁敢站出来阻拦他。后来,真小人秦桧站了出来。后来,岳爷爷被杀了,那些南方的乡绅百姓长出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给离世的岳爷爷一个名份,让干脏活的秦桧变成了替罪羊。夫君,现在,你明白什么叫‘人和’,什么叫‘民心所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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