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三人的马车已在徐州境内,行驶在山道上遥遥可望见大山摇篮中的彭城,屋舍连绵,官道横纵,高墙起伏一派兴隆旺盛之景象。
郭葭靠着车壁小憩,东方爻觉着有一道明晃晃的光在幽暗的车厢内闪过,郭葭忽然间睁开明亮的大眼睛,下决心道:“我知道了,师哥投奔谁我就投奔他的对手,这样才能突显我的实力!”
东方爻哭笑不得,长长叹了一口气,“欸,你就想着拆我的台好了,枉我以前还给你洗尿布,洗肚兜。”
见他又提往事,郭葭恨不得堵上他的嘴,他咬咬牙垂下头,“那是因为大家都说你是鬼谷派最出色的传人,师父器重你,师兄弟敬仰你,我很不服气。”
东方爻楞了一瞬,清泉般澄净的目光柔和的看着他,“郭葭,不管以后走到什么地步,我都是你师哥,你是我师弟。”
郭葭嘴角颤抖,声音闷在喉咙里半晌,终于侧头去看浅黛远山,生动美丽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似有似无的伤感,如海雾中的指明灯昏黄萧索。
竹舍安静的立在林中,北风在上头卷过,竹叶晃荡,窸窣作响。东方爻立在篱外,目光如同日暮晚霞般温柔,他嘴角含着一丝笑,抬手轻叩柴扉。
郭葭似个小大人似的双手抱胸昂首站在冷风中,水镜拄着拐杖,布包下一头苍老的银发略显凌乱,眼尾的皱纹随着眯眼的动作叠加在一起。
开门者是个佝偻着背脊,年岁较大的老婆子,东方爻跟她问候了一声便领着郭葭同水镜进门。郭葭望着院内嘻嘻一笑,“八云阵。”话音未落,他已蹬脚沿着阵法的步伐朝院中飞去,片刻间已如一道轻风般立在廊下。
他们三人在厅房坐下,郭葭对这片竹舍赞口不绝。东方爻目光飘忽,时不时看向窗外,时不时望向院中,面容逐渐僵硬。郭葭似想到了什么,笑呵呵地问道:“你说的阿九姐姐呢,你说我一定会喜欢她的,我倒想见见。”
半晌,东方爻才回过神,抬起头对上郭葭炽热的双目,他的心涌上了一层不安,潮水般冲击他体内四肢百骸。
这时老婆子端着热茶走了进来,正好听见郭葭的话,呵呵笑道:“苏姑娘早就走了。”
如一道响雷在耳边轰隆响起,灵台尚且保持一分冷静,他嘴角微颤,“她说去哪了?”
老婆子想了想,“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是跟一个年轻公子走的。”
吱嘎一声轻响,郭葭垂眸却见他手中的青瓷盏出现一道自下而上的裂缝,甘露从这条裂缝中溢出。
“怎样的公子?”
老婆子浑浊的眼睛里浮先一丝笑意,“一位很英俊的公子,锦衣玉袍,五官标致,苏姑娘命可真好。”
“江笛秋…”他喃喃道,声音似卡在了咽喉里。
“师哥,哎,师哥!”郭葭突然大喊出声,正想追出去,水镜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将他拽回座位,“由他去好了。”水镜心平气和道。
郭葭转动手里的青瓷杯,望着屋外一团团黑云正聚集在一起,他眨了眨大眼睛,“唉,可是要下大雨了啊。”
许久,东方爻还没有回来。郭葭半靠着木桌,半睁着双眼,百无聊赖,“欸,女人果然不是好东西,师哥前脚刚走她就跟别的男人跑了,叫我是师哥就把那对狗男女抓回来,把男的卖去酒馆,女的玩够了再卖去妓院……”(葭哥,你牛逼)
由于郭葭是半躺着,没有看到自个师父那严厉的眼神,又继续说道:“你说,女人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呢?除了能让男人亲和摸就会哭,就同山上那只野猫子一样,简直烦死我了。不过,我还没有亲过和摸过女人,不知道滋味怎么样?”
“郭葭。”水镜唤了一声。
郭葭低低的“恩”了一声,慢慢坐直身体,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的看着自个师父。
“去罚抄东周列传三十遍”
“……”
天际阴沉,黑云在上头盘旋,黄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雨势凶恶,仿佛中天被割开一道口子,大雨倾盆而下。
幽暗的林中,一个孤独的身影靠在一颗大树上,他的衣角布满了泥泞与雨水,他仰着头半望着青天色的雨着,凄迷的雨滴顺着下颚的弧度低落下来。他忽地转身,一拳打在身后的大树上,木屑飞扬,他的眼中愤怒与悲伤交织成网,右手被木壁的倒刺所双,血腥味弥漫在清冷的雨中。
“苏九…我对你不好么?你对我很不满意么?你有种给我出来啊!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冒犯你?哪里亏待你了?你这究竟算什么!拿我当猴耍?”他语音低哑,似受伤的困兽一般低吼道,绝望的声音回荡在孤寂的山林中。
夜里,廊下的纸灯在风雨中摇摆不定,纸窗中倒影出一个人影,昏黄的烛火丝丝跳跃,那人似在窗下奋笔疾书。
郭葭不时揉揉太阳穴,然后提起两支毛笔左右开弓罚抄东周列传,绕是这样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完成这巨大的工程,他恨不得变成哪吒能够生出三头六臂来,只可惜他只有两只手。他心中忽然生出个奇异的想法:下次应该手脚并用,这样就能同时抄四份。
门突然哐当一声被推开,郭葭正抄在兴头上冷不妨被惊吓一跳,却见东方爻推开门满身泥泞的立在门口。郭葭正想出声,却见师兄如一头猛虎般冲过来,一把抱住自己,满身的酒气弥漫在空气里。
“师兄,你喝了很…”郭葭正欲出声劝他,身子一轻却已被他横抱起一把扔在床上。
郭葭脑中轰隆一声,又羞又气,右拳猛然出击,一招烈火横扫,但东方爻似对他的招数极其了解,每每趁他旧招未了新招未起之时猛然出击,两人在床前斗了十余招终被他制住。
东方爻琉璃般的眼睛逐渐浑浊,眼底窜出迷离的□□,他冷笑数声,“呵呵,逢场作戏你始终要走的,不如我——”他慢慢俯下身来,那双温婉明亮的眼睛变得十分邪魅。
郭葭脸色刷白,惨叫数声,“啊!师兄!你清醒点,大家都是男人你何必呢?我还是…是…你别乱来啊!”
东方爻将他的衣物一件件的撕裂,在他耳边吐着湿热的男子气息,他声音颤抖起来犹带着一丝克制,“就算你会恨我,我也——”他慢慢俯下身来,手抓住郭葭乱蹬的双腿,分开。
“哇!师父!师父!”郭葭眼见情况有些不对,急得大叫。
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其余的人听到郭葭那肝胆俱裂的咆哮声皆不明所以的赶了过来,眼前那一幕却惊得让人下巴都快掉了。老婆子吓得退了出去,嘴里絮絮叨叨,“哎呀,哎呀,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禽兽,禽兽啊…”
水镜将衣衫不整的东方爻扔下床,东方爻跪在地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将胃里的秽物尽数吐了出来,吹来的冷风使他恢复了一丝清明,半梦半醒的抬起头望见师父那失望又愤怒的眼睛,再看看床上郭葭被扒了个精光正在手忙脚乱的穿衣服。
“错在哪?”水镜拄着拐杖,面带寒霜。
“…不该…为一个女人消糜心志…”东方爻耷拉着脑袋,低声说道。
水镜的拐杖重重的鞭笞在他的背上,东方爻被打得趴在地板上,火辣刺骨的痛,他神智又恢复了一分,隐约想起了方才的事情,心中一阵后怕。
“以后应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他声音痛苦,刚刚答完拐杖又不留情面的打在他背上。
“以后应该怎么做?”
东方爻不语,郭葭赶紧扑上去抓住水镜呼啸而下的拐杖,急道:“师兄你说话啊!就说你要忘记她!再也不要理她!”
水镜手腕翻转从郭葭手中挣出拐杖,虎虎生风般的劈下,东方爻咳嗽几下吐出一口淤血。
“我今天打你不仅是因为女人。”水镜手不留情,拐杖又狠狠打在他背上,“你天资聪颖,学什么都是最快的。郭葭不如你,其他弟子更不如你。可你却是一个懦夫!知道你为何一事无成,因为你本性软弱,遇难只知消极退后不知迎难而上,你为何想归隐青山,女人只是你不争的借口。”
郭葭静默地看着师父,从未见他如此动怒,他心中生出一丝心慌,觉得此刻的师父威严的不可侵犯,再也不是平日里逗鸟赏鱼感叹自己老了的那个寻常老头。
东方爻浑身战栗,水镜的话如一根根尖刺一般刺进他的心脏,令他不能喘息心口血肉模糊。自己当初满怀憧憬投入官场,准备施展抱负为民谋利,却被谄媚的上司一脚踢开,那只不过是个用钱财捐了官当的庸人。
他日渐消沉,躬耕山阳。期间有不少军阀麾下的官员邀他前去,他都一一拒绝。那些军阀帐下谋士众多,勾心斗角,争先上位,他心底潜意识里害怕失败,直到慕衔三顾茅庐,他见他为人谦厚,德行高尚,遂帮他出谋划策。
但更多的原因却是因为慕衔势单力薄,帐下无有儒将,他能在这里找到立足之地。
离开那个女人,他就什么都不是了么?
他凌乱的衣物如染红的绸缎,死寂一般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师父,我错了…”
这一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背部虽上了药但仍是一股钻心的痛,沿着背脊骨直达胸口。他想到了阳光下苏九灿烂无暇的笑容,但转眼间就化作一片灰暗。他又看到了她跟那个人手牵着手走在草甸上,天朗风清,和风暖旭,脸上笑靥如花,嘴边的海誓山盟如此刺耳。
第二日,郭葭一早起来就看见那淡青色的修长身影立在回廊下,正对着芳草萋萋的院子看得入神。他本想走过去,但脑中忽然闪过的那幕使他抽了抽嘴角,心里百味杂陈,羞愤,抑郁,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感。
他正想转身回房,正巧东方爻转过头来,两人目光交触俱是抖了三抖。两人大眼瞪小眼,东方爻尴尬的咳了几声,郭葭铁青着脸飞奔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