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怒号,云蒸霞蔚。东方爻一行人赶路至荆州乌山,乌山山系如苍龙孤悬,连绵十余里,两岸陡绝,深陷万丈。山雨欲来,天边乌云呈一片倾颓之势,路上的向导半路又无故失踪了,
正当众人愁无歇脚之地时,他们在山里发现了一户人家。几个梳着童髻的孩童在院子里嬉戏追逐,一位老者正佝偻着腰扫落叶。
东方爻背着木盒,一刻不离身,走上前去作了一揖,道:“老人家我们远道至此,不知能否进去避一避雨?”
老人家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嘴里发出一阵呜咽声,东方爻微微皱了皱眉。这时孩童笑嘻嘻的凑过来说:“他是个哑巴。”
东方爻弯腰摸了摸孩童的头,孩童忽然大叫了一声“爹爹”拔腿就往院外跑去。一个挑着扁担载着水桶的男人朝这边走来,他用抹布抹抹脸,将水倒在院中的一口大水缸里。
东方爻上去跟他说明了来意,并塞了一两银子当作酬劳。男人迎接他们进屋,不一会儿外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急劲的雨打在地面上发出利落的噼里啪啦声。
东方爻望着外头的大雨若有所思,男人端了一壶热茶,几碟馒头,憨厚地笑道:“村野人家只有这些,希望各位不要嫌弃。”东方爻忙道:“不敢,不敢。”
徐景从囊中掏出一颗绿色的药丸给东方爻,东方爻笑着接过,“二少的□□下的好,一个月内要服三次,这是第二粒,要想服第三粒就要去问他拿咯。”
“你不是号称东方神医么,这毒你解不了?”随行的几个兄弟调侃道。
“解不了,我是人不是神。”东方爻的手抚过粗糙的木桌表面,灰色的眼睛跳闪了一下,他抬起头,忽道:“徐景,我记得方才在路上看到了几株希贵的草药,这雨也快停了,你随我去看看吧。”
雨势减弱,两人并肩走出屋子,东方爻直视前方,小声道:“走快些,有埋伏!”正当此时屋内突然传出一阵打斗声,有几个人追了出来,有敌方的人也有自己的人。
两人当机立断纵身向丛林里闪去,一路卯足劲头狂奔了十余里。到最后徐景提不上气来远远落在后头,东方爻停下来等他。若隐若现的霞光透过树林照进来,照得他浅色的瞳仁剔透如宝石。
徐景伸手撑着树干大喘几口气才缓过来,“东方先生,你怎么知道那户人家有问题的?”
东方爻嘴角绽开,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破绽有很多处啊,第一,桌子虽然看起来很破很旧,可那一条条痕迹里头却有木屑,定然是人为故意刻上去的。第二,那水缸底部全无水垢,那男人却说他们住这里许多年了,还有些破绽你自己慢慢想吧。”
徐景细细回味了下,眼睛一亮,道:“还有那两个孩童跟男人的口音不一样!”
东方爻摇了摇扇子,眉眼含笑,“对,就是这个道理。”
看着他神情一脸散漫,徐景心中警惕,觉得这人心思极为细腻。就算是下了□□也不一定制得住他。远处草丛里传来窸窣的声音,二人相视一眼立即藏身于暗处。
一群拿着兵器的人朝这边走来,却见原是自己人。徐景从树后走出来,那些人见是徐景连忙围上来,道:“徐大人,带来的兄弟有一半没跟上来。”
徐景面色微黯,看着东方爻。东方爻摸了摸背上的木盒子,“怕是冲着这个来的。”
路上东方爻从未脱下这样东西,眼下又遭到不明身份之人的围击,徐景觉得自己仿佛掉入了一个见不着光的黑洞,洞里到处都是杀机。他宁可到战场上同敌人明枪明箭,也不愿处处提防小人。
“先生,你背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会引来杀身之祸?”
东方爻蹙眉,眸中却渐渐浮上促狭的笑,“当然是个好东西,能给人带来无上权力与财富的东西。”
见东方爻口风甚严,徐景不再打探,拿出地图仔细看路。按地图上标注的,这里应当是离落月谷不远的树林,只要穿过了这片林子就能到达落月谷。东方爻的建议是继续往里走,外头的几条山路恐怕是埋伏重重。
但这片林子仿佛是看不到边的,他们一行人走了一个时辰还没有走出去,直到发现地上摆着东方爻事先堆的乱石,才知道原来一直在林中打转。耳边树叶簌簌作响,光线渐暗,四周空寂的连鸟声都无。
树林四周灰暗,有人心慌了起来。
东方爻站定,神情专注的望了望树林四处,唇边溢出丝浅笑,“唉,看来我们一不小心进了阵法,出不来了。”
人群哗然,有人却见他一脸轻松,气道:“我们都被困住啦,你还笑什么!?”
东方爻立即敛容,解释道:“我不是笑,我是欣赏。”
“看你个小白脸毛都没长齐,欣赏个鸟啊!”军中之人大多粗言粗语,当即忍不住骂道。直到徐景一个锋利的眼神过去才悻悻收口。
东方爻挑了挑眉,环顾四周,自语道:“我不是欣赏鸟,我是欣赏他能将你我都困在里头啊。
那名骂人的军哥不语,默默到远处去捡干柴生火。火堆生气,有人在林子里打了几只兔子来烤。东方爻围坐在火堆旁,亮彤彤的火光映射在俊挺的脸庞,那双眸子似燃着火焰的光彩。
“为什么这兔子不会迷路呢?”东方爻望着木条上油滋滋的兔子疑惑道。
徐景想了想,道:“因为他们不是人啊。”
东方爻突然挺直身体,兴奋道:“徐兄一番话当真指点迷津,就是因为我们是人,所以才会被周围的一草一木迷惑,而兔子不会。有时心思太多反而会将自己绕进去。”
徐景定定的看着他,不知是火光的效应还是他的错觉,眼前这人正迸发出比火焰还要浓烈的朝气,那明亮的眼睛虽含着温雅的笑意,却又让人觉得无比有力量。
东方爻端出地图,瞧了一会儿,下了定论:“这地图恐怕是假的。”
徐景心中一惊,东方爻做了个手势。徐景明白他在说什么:这里有奸细。也就是说有人半路故意把向导杀了,用假地图替换了真地图。东方爻将地图折好藏进怀里,继续吃兔肉。
那位军哥喝了口酒,大喇喇的去林子里撒尿。回来之时一面系着裤子一面哼着一曲找不着调子的曲儿从他们身边经过,似有意无意的撞了东方爻背上的木盒一下。
东方爻浑身一震,反身一转出手如电。军哥瞳孔骤缩,立即伸手去格挡。相碰之时,身子仿佛触电,虎口一颤退后几大步,皱巴巴的裤子掉在了脚跟,春光乍现。
东方爻看了好一会,笑道:“这鸟,长得还不错。”军哥面红耳赤,提起裤子朝林中跑去。徐景面色难看,骂道:“这帮小子越来越不成样子了,说话做事没个分寸!”
东方爻摇摇头,“我倒觉得军中的都是些好男儿,秽言粗语是在沙场上常年形成的习惯,用来排解思乡的忧郁与死亡的恐惧吧。”
徐景放软了表情,叹道:“对啊,有时看到天杀的敌人也是忍不住的…”他的眼中有些忧郁,心中想起了家中的老母亲。
“要是世上再无战争就好了。”东方爻对着满天的繁星喟叹了一句。徐景只是看着他,没说什么。
夜深,熄灭篝火只余下当中的一盏,众人分成三小组围在篝火旁边休息,其中有一小组的人负责守夜。东方爻抱胸靠在树干上假寐,夜沉如磐石,可听到风卷过草木的莎莎声,有时听着像似有人藏在暗处说话。
东方爻眼皮跳了跳,陡然间睁开眼,眼中仿佛射出万千道激厉的芒光,徐景生生停在了几丈开外,挠了挠头皮尴尬的笑笑:“起来去方便方便。”
东方爻神色缓和过来,微微一笑,“哎,我对声音比较敏感,唐突唐突。”
徐景在他旁边坐下,此时远方天空呈现一片浓稠的深紫色,似一块上好的绸缎,被星光渲染成紫红色。徐景侧了侧身子,斜倚着大树,“睡吧,睡吧。”
第二日清晨,趁着视线清晰众人继续在林中摸索。东方爻在前头带队,按着阵法中特定的禹歩在林中穿梭,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却又回到了原地。
东方爻眉头紧缩,这林中阵法被人暗中动了手脚,那人一定对他们的行踪十分了解,才能在暗处改动阵法,这样一来只怕永远都出不去了,这落月谷就在树林后头,难道是落月族幸存的族人?
中午大伙休息的时候东方爻蹲在树林里用碎石子推演阵法,以小棒子作人模拟众人在林中行走的场景,每走一步石子就变幻一次,这倒是让他回想到了金灵岛上的乱石阵,他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休息之后,众人继续赶路,思及夜里这树林黑暗恐怖似鬼魅,脚下的步伐不由加快,想在黑暗降临之前出了这个鬼树林。
东方爻摆手,“阵法有变,往东北方巽位十步。”众人皆照做向东北方走了十大歩。林中突然起了一阵风沙,风沙吹进眼眶一阵剧痛,众人皆挡臂护眼。
人群中忽地传来“啊”的几声尖叫,几个人纵身跃上大树,只见泥土里数团土丘似海浪一般的滚动,速度之快,刀光凛冽,但见枪戟从土丘中刺了出来,有些人毫无防备被刺中脚底,在血泊中倒了下去,地上又忽然出现了一个大黑洞,将受伤者吞噬下去。
东方爻往后疾退,长矛从地里翻滚而来,他双膝一曲纵身跃起,如一道青烟般窜入半空,耳边忽然传来呼呼声,他用手格挡,偏头却见峨眉刺从虚空中刺来,神出鬼没,这是忍法?
武器横空而出,众人防不胜防,终于陷入了一片慌乱中。只听得地动山摇间东方爻大声道:“这都是用来迷惑心志的幻术,大家闭上眼睛用耳朵来辨别方向!”
众人已陷入绝望此时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都闭上了双眼凭借听觉来判断敌人进攻的方位,头顶传来簌簌声,那人急速提刀去砍,却听得半空中传来“哎呦”一声,一个黑衣忍者从空中掉了下来。
见此法奏效,众人顿时信心暴涨,都拿出了平日里奋战沙场的血劲,斗了半晌那些藏在暗处的忍者便处于劣势纷纷遁地逃走。险后余惊,接下来的路程竟走得十分顺利,半个时辰后终于摸出了鬼树林。
经过这两次冒险,众人心中对东方爻油然生出了一分敬意,态度不似从前那般蛮横无礼。这落月族旧地落月谷,此处已是一片废墟,杂草丛生,阳光下却是透着萧索的冷气。石碑,祭祀台,石屋隐藏在荒草间。
他们将西边的一处族长住的小院打扫了一下才入住,东方爻住在北边的正屋,随行的侍从住在偏屋。
“东方先生,手下已经将四处搜了一遍却并没见到什么石刻之类的东西。”徐景推门进来禀报。
“哦,这可奇怪了。”东方爻将木盒锁进了柜子,桌上摊着一副地图。东方爻踱步来到桌边,凝视地图片刻,道:“这一路来历经磨难,敌暗我明且我猜敌人的数量至少有两个,”
“何出此言?”徐景问。
东方爻讪讪地瞧了他一眼,“林中那个探子变幻原有的阵法想将我们困住,若是他已经安放了忍者偷袭我们那何必要多此一举,所以这本来就是两个人。一路上我们虽然极其小心,但还是被人盯上了。”
恐怕极有可能是朝中内廷之人,柳洲倾上寄给董相的信件恐有泄露,那人必定是看了密信,不然怎么可能早早就在落月谷外设伏?
徐景心中一想也觉得是这回事,抬起头面露担忧,“就是不知这偷袭者到底是什么人。”
东方爻从怀中掏出一块青色的碎步,像是从别人身上扯下来的,他嘴角含笑,悠然道:“问这布就知道了。”徐景啊了一声,莫名其妙的盯着他手中的破布。
“这布料不错,用麻绒丝制的,我记得黄河以南的平原种植这类植物。最大的销量地是豫州,荆州,因为气候原因这类材质比较适合当地天气。”东方爻晃了晃碎布,青影倒浊,“且这衣边崭新应是最近购置的,上头沾着的泥土是卓山一带的土质,所以衣料铺应分布在附近三县,只要去那几家店中打探打探便有结果。”
他侃侃而谈,徐景思维随着他快速翻转,眼中吃惊愈来愈深,伸手挠头憨憨一笑:“先生你怎么涉猎如此之广,天文地理什么都知晓,简直是江湖里的百晓生啊。”
东方爻微微侧身望着窗外天边掠过的鸿鹄,冷风辗转,纶巾下的青丝扬起,浩如星辰的眼眸里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他嘴角翘起轻轻一笑:“是我父亲教我的,他年轻的时候志向游历山河来编纂《九州奇闻录》,我就是在这些书上学到的,可惜他英年早逝,这本书只完成了一半。”
他虽平日里散漫悠闲,总是报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但此时眉宇间蒙上了一层阴霾,说不出的忧愁哀伤。徐景眨了眨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如此聪慧定能完成汝父的遗愿。”
东方爻垂下眼帘,凄婉笑笑:“我的事情很复杂。”但他旋即一想,脑中忽然浮上了一个明丽的倩影,阳光中明丽的石榴花如火如荼,他坐在磐石上提笔编书,而她于一旁细细研磨,两人相视一笑,眼中俱是甜蜜的幸福。
苏九,我们一起游历大川溪河,做一对神仙眷侣携手编纂出一部九州绣锦山河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