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白霜城正是一年一度的热闹景象。街市上幢幢牌楼挂满彩带与灯笼,道旁摊铺栉比,道上行人如鲫。各家姑娘们皆精心打扮妆容,约在灯谜下翘首等待那郎君才人。
各式各样的花灯挂在木架子上,二人手牵着手笑嘻嘻的走在热闹的人群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柿子的手很暖和,苏九被他握着,人流再多也不怕走散。
湖上荡漾着一排排莲花灯,随着水流慢慢远去。灯光映着人们的脸旁雪白,竟有些虚幻。两盏花灯并排流在灯光流转的湖面,久久不离散。苏九蹲在湖畔,用手拨着花灯,“柿子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都是骗人的,我不许愿。”柿子冷笑道。灯光在他身上散着星星点点,如飞舞的萤火虫。
苏九抬起头默默注视着柿子,琉璃水晶般的瞳仁里带着一份希冀与鼓舞。柿子不语,将她拉回身边,挥掌一扫,两盏花灯被一怔无名的风推向湖中央去,抚了抚她的肩,道:“走吧。”
二人却是走到一个僻静的巷口。苏九正想问怎么回事,一只大手拖住了她的后脑勺,紧接着炽热的吻覆盖而下。毫不犹豫,十分果断,柿子轻易撬开她的嘴唇,探入她的口腔。不如第一次那样生疏,反而有些异样的触动。
正当苏九心醉神往的时候,嘴上却被一阵疼痛惊醒。麻麻的痛,一股腥甜的液体溜入口腔,两人卒然分开,默然相对,黑暗遮去彼此的面容,只剩两双曜石般乌黑的眼眸静静注视。晌久,柿子说:“你等我。”
苏九以为柿子要给她什么惊喜,故点点头。柿子转身就走,苏九靠着墙壁,一脸幸福的等待,脸上洋溢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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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两个黑衣人站在屋顶之上,长长的斗篷随风摆动。
“小侯爷决定了?!”当中一个人道,声音略显沧桑,看不清这人的脸。边上那个黑衣少年点点头,深邃的目光却是落在远处一条黑色的巷子,沉声道:“决定了。计划照常进行,不就是认贼作父。”
“那这个姑娘呢?小侯爷对她上心的很啊。”这声音里有些嘲弄的笑意。
“剑法学成了六七分,再留下去也没什么用了,总不能躲在女人屁股后头一辈子……”
“那便好。”黑衣人点点头,“不枉费我留在那人身边多年,他要你代替进洛阳皇宫当眼线,洛阳是非之地,小侯爷不怕那群豺狼猛虎么?”
“砍头的时候舒家上下男男女女一滴眼泪没掉,我还怕什么?”声音毫无波澜。
长者忽然笑了,“你瞧,她还在等呢,等不到你她不会回去。”
“随她去,我们走罢。”少年一跃如展翅的夜鹰,片刻便消失在屋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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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九先是站着,站到后来脚酸了,又坐在巷子里。后来脚麻的很,又只好站起来。巷口的风很大,总是有冷风灌进来。苏九本来是想找一个地方躲一躲,却又怕柿子回来找不到她会很担心。
已是二更了,苏九简直又冷又饿。又不能去买东西吃,心里简直将柿子骂了几百遍。想着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居然敢教她等这么久?巷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苏九一阵激动,待到看清却是一个老奶奶,手里提着一个小型暖炉。
老太太佝偻着腰背,慢慢经过她。苏九一阵失望靠着冰冷的墙壁,突然发现地上有一张白纸,一定是方才老奶奶掉的。她捡起来一看,却发现上头一片空白,翻过来只见写着一个大字“等”。
这字……苏九捏着白纸的手在颤抖,是柿子的字迹!
他果然走了,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苏九用脚将那白纸踩踏了好几脚,还不解气,又捡起来撕个粉碎。哭了许久,蹲下去将那碎片一片一片的拾起来,揣在怀里,缩在墙角一脸茫然。
柿子也许是舍不得她,所以才不敢亲自对她说。
一定是这样的吧。
时光荏苒,如指尖流沙,一晃已是五年之后。倘若你是住在吊念山脚,那么每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大地之时,你就可以看见一个穿着道袍的道士站在小溪之上的木桥上,一双乌溜溜的眸子里充满了期许,还有其他一些说不清的东西。
俗事无变,唯有这姑娘的身子越渐修长,还有躯体日渐丰满,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
只是她所等待的春却迟迟没有到来。
苏九没有放弃任何有关柿子的消息,可这些年她询问了不少香客,朝中从未有高官被刺杀等震撼的密文,柿子好像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苏九渐渐灰心了,但每回看到那张七拼八凑的黄纸,上头写着的那个俊秀的等字,又会让她觉得值得等下去。
但有一回苏九的执着终于激怒了惠果大师,几乎是莫名其妙的。那日,正是春初,山上碧绿如洗,院中的柳枝柔柔。一场大雨过后,焕然一新,春回大地仿佛是浓墨重彩的画卷,美不厌收。
苏九坐在画室中的长板凳上画画,总之画了什么她也不知道。非人非禽,非鸟似鸟。她本欲画一副凤凰朝日图,奈何也不知是这外头景色宜人使她分心,还是几年来绘画水平不见精进却是一落千丈。
惠果大师很是生气。但苏九的直觉是惠果大师生气的原因远不止如此简单。
苏九坐在长板凳上,看见一个陌生的小厮走了进来,大约二十余岁,神色却是战战兢兢。苏九心想:师父是骂我又不是骂你,你如此郁郁寡欢作甚?
忧郁小厮贼兮兮的瞄了苏九一眼,视线又落在惠果师父的身上,靠近他耳语了几句。然后苏九眼睁睁的看着惠果师父的脸彻底变了色,仿佛如临大祸。
惠果师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苏从来没见过惠果师父这样的神情。难道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发生,但对她而言天大的事情无非就是清虚观经营不济倒闭了,她跟师父从此要风餐露宿了而已。
她过的是半隐居的生活,不过是老死在山上。曾经向惠果师父提起要出吊念山寻找柿子,却被一口严厉拒绝。理由是:说什么山外的世界很危险。她一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小姑娘,哪有坏人会盯着她?
师父就是觉得当年柿子不辞而别,又是徒弟又是理想中的女婿,脸上觉得不光彩,所以不让她去找他。但苏九心中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去找他!
正当苏九感慨之际,惠果师父冷声道:“去后山云岩洞反思。今天就去!七天之后才准下来!”
她抽了抽脸,云岩洞里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看来她要去跟石头兄作伴了。虽是不情愿,却不敢反抗一下,乖乖道:“师父老人家英明英明。”
苏九吃过晚饭走回房间,却发现惠果师父正拿着一个包袱站在门口等候。
苏九行了个礼,道:“师父老人家怎么来了?”
惠果师父立在屋檐之下,阳光回避在他的脸上形成了道浓重的阴影,惠果师父脸色沉重,伸手递过包袱,吩咐道:“即刻就启程,好好照顾自己。”
苏九内伤,接过包袱:“师父,那弟子走了。”苏九走下台阶,走了几步回望一眼,却发现惠果师父的脸颊闪过一道光芒,苏九仲怔,那是什么?是泪还是错觉?
苏九想了想,还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