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桂芬出门子后的第二天,刚吃了早饭,谢王氏就把谢贵远叫进了她的屋里。
谢贵远一在炕沿上坐下,坐在炕里抽着烟的谢王氏就说开了:“这段日子净忙活着你妹妹的婚事了,都没倒出空来和我儿子好好说会话。这下好了,可算清净了,不想和妈学学这些年在关外咋样?”
听了谢王氏的问话,谢贵远呵呵地笑了会,只蹦出了仨字:“挺好的。”
谢王氏抽了口烟,说:“你这孩子随了谁了?不爱吭声这劲,随了你爷。爱呵呵笑这劲,随了你爸。脾气秉性,一点没随我。”
听了谢王氏的话,谢贵远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回来的这些日子,谢贵远就怕谢王氏把他叫到没别人的地方和他聊点啥,能问啥呢?还不是要问问小妈对他咋样。谢贵远虽不大爱吭声,可心里明镜似的,说小妈对自己好也不是,说小妈对自己不好还不是。谢贵远心里早有了主意,要是谢王氏问到自己,就呵呵不停地笑,啥也不说。
和谢贵远寻思的一样一样的,自打谢贵远到了家,谢王氏一直惦记着从谢贵远的嘴里打探出谢贵远的小妈待谢贵远咋样。前些日子,一直领着院里的女人们忙活着谢桂芬的嫁妆和行头,谢王氏哪得着空问谢贵远。谢桂芬一出了门子,秋忙还等些日子,谢王氏有了大把的闲工夫,也就有了闲情。
把谢贵远叫到跟前了,虽说没别人,可还是不好直接问,谢王氏就拐弯抹角地先聊起了别的。
谢王氏问:“那头夏天比这头凉快吧?”
谢贵远笑笑回答:“嗯呐。”
谢王氏又问:“那头冬天比这头冷吧?”
谢贵远又笑笑回答:“嗯呐。”
听着谢贵远一个劲地笑和一个劲地说嗯呐,谢王氏把脸一沉,说:“你这孩子,这么些个年没见你妈,和你妈坐下唠会嗑,就会说个嗯呐,这书不是白念了吗?”
谢王氏一说完,谢贵远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谢王氏抽了口烟,改了话题,说:“你爸回来说过,你爸和你大大俩家住在一个院,还一起做着吃。这暂两家还住在一个院?”
谢贵远呵呵地笑着,说:“嗯呐。”
谢王氏接着问:“这暂两家还一起做着吃?”
谢贵远接着呵呵地笑着,说:“嗯呐。”
谢王氏又问:“你爸回来说过,啥都你大妈说了算。这暂还是你大妈说了算?”
谢贵远又呵呵地笑着,说:“嗯呐。”
谢王氏吧嗒口烟,斜了斜身,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接着问:“我听你奶说,你大大捎信来说,贵任有了孩子,贵重也娶了媳妇。那头的院套怕是和这头的院套差不多大吧?要不咋能住那么些口人。”
谢王氏说到这,谢贵远像是想起来啥,边起身往外走,边说:“妈,你等会。”
不大的功夫,谢贵远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口袋,回到了谢王氏的屋里。
谢贵远把小纸口袋递给了炕上的谢王氏,坐在炕沿上,呵呵笑了笑,不得不多说了几嘴:“妈,这是我带回来的相片。都回来这么些个日子了,一直放在包里,忘了拿给你们看了。你提到我侄和我二嫂,我才想起来。”
谢王氏把烟袋含在嘴里,从小纸口袋里掏出一沓相片,边把小纸口袋放在身边的炕上,边看着一沓相片中的最上头的相片。
谢王氏看着相片,问着:“这就是你二嫂吧?”
谢贵远往炕上凑了凑,探头看着谢王氏手里的相片,说:“嗯呐。”
谢王氏边端详着相片中的谢贵远的二嫂,边叨咕着:“从面相看,你这二嫂可不像你那大嫂那么面善,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她们婆媳俩能处到一块?”
谢贵远只是呵呵笑,没回谢王氏的问话。
谢王氏把看过的那张相片放到了身边的炕上,看了一会另一张相片,又说:“你看贵任的儿子,虎头虎脑的,这俩大耳朵看着就有福气,将来一定错不了。”
谢王氏一张张看着相片,嘴里没住了嘚咕。
看着看着,谢王氏刚把看过的一张相片放到了身边的炕上,正开始看另一张相片时,脸呱嗒一下就沉了下来,嘴也住了嘚咕了。谢贵远侧过头一瞅,谢王氏正瞧的相片是谢长印、谢长印的小老婆、谢贵远仨人的合影。瞧着谢王氏手里拿着的相片,瞧着谢王氏的阴沉的脸,瞧着谢王氏的瞪着的鼓鼓的眼睛,瞧着谢王氏的紧紧闭着的鼓鼓的嘴,谢贵远被吓得脸色煞白。
肃静了一会后,谢王氏像变了个人似的,把手里的相片啪地拽在炕上,把嘴里的烟袋拔了出来握在手上,眼泪从鼓鼓的眼睛里流了下来,鼓鼓的嘴撇了几下,然后就一张一合地带着哭腔数落开了:“你这没良心的孩子啊!怀你时遭了多少罪啊!生你时好悬把命都搭上啊!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人家给你做了几顿饭吃,你就把人家当亲妈了!……”
谢王氏出门子前毕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害怕对门的儿媳妇听到她的哭闹后笑话她,哭归哭,闹归闹,可还是没忘了压着声调。
回来的这些日子谢贵远一直想避开的一幕还是说来就来了。谢贵远心里嘀咕着为啥大妈竟把一张他和爸、小妈的合影夹在那些相片里面,心里后悔着头从关外回来时没把大妈让他带给大伙看的相片一张张地看一遍。看着哭闹的谢王氏,谢贵远不知道说啥好了,也不知道做啥好了,只好站在地上,抵着头,一声也没敢吭。
哭了会,闹了会,谢王氏慢慢肃静了下来。
肃静下来的谢王氏斜了斜身,把早已灭了的烟袋锅往炕沿上磕了磕,说:“你还没拿给你爷奶看吧?快给你爷奶拿过去,让你爷奶看看他们的重孙子和二孙子媳妇,让你爷奶乐呵乐呵。”
谢贵远一听见谢王氏这话,赶紧着弯腰把小纸口袋和散了半炕的相片捡起来,把相片装在了纸口袋里,大气没敢吭地溜出了看了相片后没乐呵起来的谢王氏的屋,去了看了相片后八成能乐呵起来的爷奶住的东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