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说是去天齐宗找帮手,可天齐宗远在孟州,路途遥远,她怕路上耽搁的时间长了,家里会出什么大乱子,心里始终放心不下,此刻见傅燕沉斩杀石妖,又看澶容气度不凡,不似一般人物,便拉住他们,希望他们回到家中帮帮自己。
当然,不管是谢礼还是好话,老夫人都给了,只是不知为何,傅燕沉和澶容谁也没有搭话。就连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李悬念都没有开口答应帮她。
而修士一向以惩恶扬善为己任,遇魔除之更是常态,老夫人知道这点,本以为求助的事十拿九稳,不料他们与一般的修士不一样,竟然一声不吭,并不打算出手相帮。
担忧家里的人会出事,老夫人急了,声音比起之前尖锐许多,“各位仙长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老妇的言行有失惹了仙长不喜?若真是如此,老妇在这里给诸位赔个不是,还望各位别与老妇一般见识,先帮帮老妇吧!”
她说罢,又要跪下。
若清站在老夫人身前,自是不能平白受这一跪,见此连忙扶了一把。
不过扶不扶,与答不答应不是一回事。
若清没有开口去劝傅燕沉和澶容帮助对方,也没有指责他们不答应老夫人的请求是冷酷无情。他心知澶容和傅燕沉不应声,怕是有其他缘由,不会胡乱开口给澶容和傅燕沉添乱。
没想到老夫人情绪激动,见若清过来扶自己,一把拉住若清,脸色涨红,怒声道:“老妇说了这么多,各位都不应声,只看老妇又哭又闹,存的都是什么心?难道你们就没有怜悯之心吗?人都说修士除魔正道,心有大义,难不成都是骗人的?”
她声泪俱下地指责着澶容的冷漠,越说声音越大,扣着若清的手爆发出的力量让若清直皱眉头。
而她不管若清痛不痛,还在颤声喊:“你们这般无情,就不怕旁人看到你们如今的样子会对修士存了偏见?就不怕认识你们的人觉得你们不近人情,不是善类心生寒意吗?”
老夫人也是急了,她以激将法说出了这段话,说完之后自己也在后怕。
若清能察觉到她心跳的速度快了一些。
而在老夫人说出那句“你们就不怕认识你们的人觉得你们冷血无情,不是善类”的时候,傅燕沉和澶容同时转动眼睛,斜视若清。
若清没有看到这一幕,只想面前老妇放开他的手。
“带路。”
片刻后,澶容终于松口答应。
傅燕沉则在之后拉走了若清。
若清活动了一下手腕,问傅燕沉:“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他半是抱怨,半是担心地说,“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傅燕沉说:“我遇到了之前抓过你的魔修,见他抢走了和你有关的东西,就……”
这话说了一半,傅燕沉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必须要告诉澶容,当下离开了若清身边来到澶容这里,低声把这件事说给了澶容听。
澶容摸着剑上的纹路,漫不经心道:“你不用与我说这些,我的话你不听,我也不必再听你的话。”
傅燕沉听到澶容如此说,心知自己使用邺蛟骨的事没逃得过澶容的法眼,担心澶容生气,慌张地开口:“师父!我只是!”
澶容停下摸剑的手,眉眼间带着几分冷意,“解释的话不用多说,我只想知道你听不听话,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听话。”
说罢,澶容拿着剑离开了傅燕沉身边,留下了手足无措的傅燕沉。
若清在澶容走后小心靠了过来,拍了拍傅燕沉的肩膀,问:“是不是生气了?方才也对我生气了……还有,你在青楼里发现了什么你还没有与我说。”
傅燕沉低着头,不想对若清说起这些事。
若清见他情绪低落,话锋一转:“对了,那位老夫人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他有意岔开话题。傅燕沉意兴索然地点了点头,说:“我不如师父,看不出太多端倪,不过托了这邺蛟骨的‘福’,与邪有关的东西我都能看出来一点。”
许是因为澶容之前的态度,说到邺蛟骨时,傅燕沉语气一变,存了些自嘲的味道。
他说:“她的脖子上缠着三道一般人看不到的黑线,而三黑又称三代绝,意思简单明了,就是她家里有人造了孽,祖孙三代都要给人偿命。线颜色越深,说明底下的人越惦记她们,现今遇到的事也许是业果,也许是怨主对他们的报复。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像这种事,属因果循环,一般人不会插手。”
若清听懂了,可他又不懂了,“那师叔插手做什么?”
提到澶容,傅燕沉眼神光越发黯淡,他闷声说:“当然是因为师父心善,想去看看有没有不该受难的小辈。要是她家中有不是三黑选定的人,肯定是带走比留下好。”
若清懂了,可他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忽地感受到一股寒意袭来,抬首时正巧看到澶容正盯着他和傅燕沉,弄得他暂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这次去怀城帮忙,澶容没有带阿鱼和狻猊。
李悬念对这种小事不感兴趣,他要盯着蝎子,所以也没跟去。
老夫人上了马车,带着家中下仆和次子走在前头带路,澶容则带着傅燕沉和若清坐在后方的马车里。
由于方才被师父训斥了,傅燕沉这一路都没有开口说话,表情十分严肃。
沉默许久,若清忍不住问他:“你……看那石妖长得像我吗?”
傅燕沉一怔,反应很快:“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看那石妖也觉得像你?”
若清点了点头。
而若清不知道,傅燕沉看到那石妖时,那石妖用的就是若清的这张脸。
由于有些妖魔可以窥心乱心,会用妖术窥视敌手的内心,再用妖术令敌手产生幻觉,影响敌手的心神,方便自己取胜,傅燕沉还以为他看到的那张脸只是他心里看重若清,不想伤若清,这才出现的幻想。此刻听若清如此问,分明是若清也看到了那石妖的长相,这才警觉那石妖的脸不是什么窥心的把戏,而是真的与若清长得一样。
“怪了。”
顾不得失落难过,傅燕沉伸出手,想要摸摸若清的脸,仔细检查一番。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出现,手指扣住若清的头,将若清对着傅燕沉的那张脸转了过来。
被人抢先一步。
傅燕沉的手停在空中,错愕地看向一旁,努力控制住自己想去抢人的冲动。
若清被这突然而来的阵势弄傻了,心跳的速度不可避免地快了几拍。
“师父?”见澶容不语,傅燕沉干巴巴地叫了一声。
澶容没有给他们解释如此行事的原因,只低垂着眼帘,慢慢地摸过若清的脸,瞧着是在检查若清的这张脸有没有问题。
大概是想到了素音说过的画皮鬼,澶容对他的脸起了疑心。
毕竟与妖魔相像不是好事。
懂得澶容此举的原因,傅燕沉伸出的手又放了下去,只专注地看着他们。
为了不给小师叔添乱,也为了赶走争吵过后的淡漠尴尬,若清改了与小师叔之间的距离,在澶容摸骨的时候,默不作声地往前凑了一些。
而跟澶容吵过架的他此刻不好意思直视澶容,凑近的时候也学着澶容,低垂着眉眼,避开了四目相对的尴尬情况。
澶容抬起眼,瞧见有着浓密微卷长发的人低下头,微微抿着唇,乖巧地把自己交了出去,一副任人摆弄的媚态。检查若清脸的手因此停下了动作。
因澶容又不动了,卷翘的睫毛上抬,若清抬起脸,茫然地看向澶容。
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盯着他们的动作,傅燕沉忍不住张嘴问:“师父,怎么样?”
他一说话,澶容停下的手忽然又动了。
澶容抬眸看向傅燕沉。
老夫人家中的马车不似澶容的马车,车架小,三个大男人坐在一起,距离过近,难免觉得拥挤。
而注意到傅燕沉看过来的眼,打量着手中毫无防备的若清,澶容歪过头,如玉的脸上寒意减退,缓了片刻,一边与傅燕沉四目相对,一边用食指和中指撬开了若清的嘴……
干燥与潮湿的对比十分明显。
柔软的粉被白皙的手指分开,像是被人恶意撬开的贝,无力地展示着内部的柔软以及潜藏的珠光,无法由着自己再次合上。
嘴里的温度和手指的凉意并不相融,古怪得让人头皮发麻。
感受到澶容的存在,若清猛地瞪大了眼睛,却没有拉住十分认真的澶容。
他觉得澶容正在察看自己身上有没有异常。
他觉得他不该打断小师叔的动作,扭捏的给小师叔找不快。
傅燕沉在这一刻动了一下,可想到师父此举是帮若清,他和若清一样,都压下了抗拒的反应,静静忍耐着。
只是盯着澶容的手,傅燕沉注视着若清的嘴贴着澶容的指节,放不下手指消失在眼前的画面,心里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
他不喜欢这幅画面,却不知自己为什么不喜欢。
神态自若的澶容发现对面的傅燕沉皱紧眉头,脸上的神情越发平和。
当着傅燕沉的面,澶容的手指先抵住若清的上颚,慢慢地走过,又点了点若清的舌中,引得舌尖翘起……如此检查了很久,澶容才拿出手指,望着指尖带出的水光,一边拿起手帕缓慢地擦拭指尖,一边慢声说:“没有异常。”
听到澶容如此说,若清脸上带着一点红晕,嘴里含着口水,想要吐,又觉得很奇怪。
但到底是哪里奇怪,若清也叫不出来。
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傅燕沉有些烦躁,为此忍不住喊了一声:“师父?”
澶容不慌不忙地说:“叫什么,世间之大,面容相似的人不在少数……不过修士的面容与山魅相似,到底是有几分怪异,且再看看。”
若清听他如此说,心里想着素音不让他照镜子的事,不能确定这两件事有没有关系……
而在他们坐在车里检查脸的时候,林家的马车摇摇晃晃地进了怀城,去了城西。
老夫人身子不好,经过这番折腾,脸色已经有些不对。
不多时,三人下了车,见林家门庭气派、层楼叠榭,忍不住感叹着林家拥有的富贵,却也在看清林家大门的那一刻挑了挑眉。
不同其他人家,林家门前种着桑树。寻常人家大门入口都是放着麒麟等瑞兽,而林家也放了,放的却不是普通镇邪安宅的瑞兽,而是四面眦睚石雕。
正门的椒图倒是中规中矩,只是这四面兽比起寻常石雕凶煞气重,瞧着十分凶恶。而与一般的镇宅石雕不同,四面兽主要是驱邪强压,没有安宁纳财的说法,是以寻常人家建宅选像很少会选四面眦睚。
再往前看去,正门之上悬挂着一个铜镜,一道很长的黄符折叠围绕在铜镜之上。望着黄符上面的灰尘,可以看出铜镜放在这里很多年了。而门前放镜子用得好是驱邪,用不好是招邪。
能在正对路口的地方摆放铜镜,看来帮着林府镇宅的那位先生本事很不一般,路子也与一般修士不同。只是他没能挡住今日发生的事,这铜镜算是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