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聊斋续前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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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来说当地礼佛的人如此众多,这地方应当佛光普照才对,但是在徐航看来,不仅并未看到佛门的金光,甚至佛寺上空净是些浊气。

徐航越看越是皱眉,深觉那金世成身上有问题,原本只是打算在县上歇个脚明日便走,如今改为留下住段时间,探听下当地情况。

徐航正准备寻家客栈落脚,经过衙门时见到有个年约五十的老者背着包袱从里头出来,神情郁郁寡欢又愤恨不平的模样。徐航观他身上有文昌之气,应当是为官者,又是从衙门里出来,八成是当地的县令了。

不过看对方的神色,又背着行李出来,怎么看也不像是有春风得意的好事,相反恐怕正是失意的时候。

徐航直觉是与金世成有关,即便不是,对方为当地县令,起码也该知道不少当地的事,或许能从对方口中得知一二状况。

于是徐航就走上前去,道:“这位官老爷,我看你神色颓丧,这是为何事而困扰?”

对方闻声回过头来,见徐航霁月风光大有仙人风采,不禁露出惊叹与钦慕,但在看到徐航那头短发时瞬间顿了顿,随即就转变为嫌恶。

徐航由此迅速联想到恐怕是与当地僧侣有关,自己大约是被误认作行僧所以遭到迁怒,由此可见那“活佛”金世成果真有问题。

徐航澄清道:“我并非出家人,剪短发不过是因为家乡风俗。”

果然听他这么一解释后,对方脸色稍霁,也愿意搭理徐航了。

只见这老头苦笑着说:“莫要叫我官老爷了,我已被罢官,今后去往何处都是个问题。”

没想到自己一来就撞上当地县令罢官,也不知该说是赶巧还是来得不是时候。

徐航道:“我看你面相是个正派人,即便为官也是个为民的好官,怎么会落得罢官的局面呢?”

徐航觉得当中缘由值得考究,现在还是上午,于是他就提道:“若老先生愿意,不如到附近茶楼坐下,与我详细说说,就当是找个人倾吐,疏解郁闷吧。”

老头想了想,最后许是想到自己出了长山县后也是前路茫茫,心里也是有着番茫然想找人倾诉,便应了声:“好。”

于是二人来到就近的茶楼。

坐下后老头开始缓缓道出近来窘迫的原因。

眼前这位老先生姓南,平常人称南公,两年前被派遣到这上任当县令。那金世成原本只是当地的无赖,谁知一年前突然消失了一个月,回来后县里的人就发现他期间竟然剃度出家当和尚了。

原本以为金世成是看破红尘重新做人,不曾想到他回来后没过多久,便开始做出疯癫之举。

他当街去食粪土,并自称活佛,说此举是为净化世间污垢。偏偏不少平民百姓因为他惊世骇俗的举动,所以还真被唬住,信了他的鬼话连篇,不仅奉他为佛,甚至还跟着去食粪土。

徐航听到这里,顿时感到十分倒胃口。

南公道:“更可恨的是那些无知的妇人与百姓将他的话当作金玉良言,钱财尽数供奉给了寺庙,许多人分明家中并不富裕,却宁可自己吃不饱穿不暖,也要砸锅卖铁的捐香油钱给那群和尚,把他们养得脑满肠肥。”

说着,南公便不得志地长叹一声:“唉……我实在看不惯他这般愚弄百姓,便有心整治他一顿,不曾想到却牵扯出一个人来,原来金世成此前消失的一个月里是去了诸城拜金和尚为师。”

“金和尚?”徐航听到又冒出一个人来,“这又是谁?”

见徐航面露困惑,真不认得金和尚的样子,这会儿南公才是真信了徐航是从外地来的,不是和金世成一丘之貉。

南公用讽刺的语气道:“金和尚是我们这儿的天,他被叫和尚却又不是真的和尚,他也不喜欢被人叫师傅,当地的人通常叫他爷,也有叫他伯伯、叔叔。这个金和尚本身无才也无德,但就是早年靠做投机倒把的生意成了富豪,借此他又肯散财广交朋友,最后让他搭上了京中贵人。因为门路多消息灵通,他手中握有众多官员把柄,所以当地官员哪怕对他有意见,但莫说整治他,在他面前还得做小伏低,生怕得罪他。”

徐航听了咋舌不已,这是古时候的土皇帝啊!或许就连京中的皇帝都没他逍遥自在,毕竟皇帝还得受制于权臣和世家。

“听你这么说,那个金和尚既然能在这当地一手遮天,应该也有些真本事才对。”

钱财确实动人心,但就徐航前世所知,有些门路也不是光靠砸钱便能打通,还得需要人脉,否则也不会有暴发户和贵族之分。

金和尚如果真如老头所言,是个无才无德的暴发户,那应当没那么容易攀上京城里的达官贵人。

南公点头道:“听闻金和尚确实是有通鬼神的本事,所以才这么快得到京城里那些大官的庇护。”

徐航听完了来龙去脉后,问南公:“那先生今后是不再入仕了吗?”

南公再次苦笑,道:“我如今已经想通了,反正也一把年纪,不如告老还乡,在老家教教书,官场的事我这老头子就不再掺和了。”

徐航闻言沉默半晌,他看得出眼前这位老头确实是个正气的人,作为官员的话是当地百姓的幸事,可惜了。

“这是百姓的损失。”

南公笑了,这回是释怀的笑:“能在最后一天离去时听到有人这么说,我南某也算是心满意足,没有遗憾了。”

告别了南公后,徐航到客栈开了房间,然后就在房间里使符箓传召了当地的土地公。

只见一个半丈高的长胡子小老头很快出现在徐航面前的空地上。

小老头看到徐航后,赶紧抱着拐杖拱手道:“见过仙君,请问仙君找我所为何事?”

徐航说:“我想向你打听下当地那个金和尚。”

土地公了然,立马报出金和尚的经历:“那金和尚并不是个和尚,他不过是因着小时候被他爹卖给了寺庙,在寺庙里长大所以才被叫做金和尚,事实上他并未念过经,也不曾参过禅,他在寺院里只是个打杂的。他也是运气好,师傅死后给他留了点银两,他就拿这钱去做生意,因为懂得使些小伎俩,专做些投机倒把的生意,所以倒是让他发家了。”

徐航问:“那他除此外可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土地公摇摇头:“金和尚本身只是个俗人,并无过人本事,有本事的是他手下的门客。”

徐航闻言有些感兴趣,挑挑眉示意道:“不妨说来听听。”

土地公说:“他底下最为厉害是个人称颠道人的道士,这颠道人也是从崂山下来的,说起来和仙君你还有点渊源。”

徐航问道:“此话怎讲。”

“算起来他还是之前与你同路那位燕道长的师兄,但十年前因为犯戒,所以被驱出师门。”

徐航沉吟片刻,又问他:“那他的道法与燕赤霞相比如何?”

“无论天资还是实力都在燕赤霞之上。”土地公说着,又透露多几句,“这颠道人原先可是下清宫那位老道士最为喜爱的得意门生,还属意了他作为接任人。可惜了,终难挡红尘诱惑,最后沉迷在浮名虚利里头,如今已经彻底走进了岔路,离位列仙班遥遥无期。”

徐航闻言有所思量,接下来又打听了些相关问题后,心里已经大致有底。

翌日一早。

徐航便假装是过路的行僧,以参佛为由到寺庙拜访。

金世成所在的寺庙实际非常容易认出,在这县里头建得最为华美壮观那座的便是。

徐航遥遥望去,看见那贴满金箔塔顶在阳光下金光灿灿,又想到县里不少还是土阶茅屋的人家,心里直摇头。

走近后见到正门上方的牌匾写着金佛寺三字,也是金光灿灿。徐航跨过门槛进去,看见了庙里的僧侣,果然如南公所言,庙里的僧侣一个个都肥头大耳身宽体胖。

徐航总觉他们看自己的目光怪异,只当可能因为自己是生面孔。而当听说徐航是来参佛后,马上就有几个和尚舔着脸招呼徐航进偏殿等候。

不得不说,这些个大腹便便的胖和尚作出殷勤模样的时候,或许是相貌油腻,实在看得让人心里作呕。

徐航忍着不喜,在偏殿等候,没多久,就来了个眉目清秀的小和尚。

“这位师傅,我们主持有请您过去。”

小和尚说话阴声细气,不过却让徐航眉头紧皱,不知是否他错觉,总觉这小和尚眉眼透着股媚意,也不像是个正经的出家人。

但不管如何,待会儿见到那金世成就能进一步了解了。

徐航还是作出表面上的礼节,道:“麻烦小师傅带路了。”

徐航随那小和尚经过一番左转右折,最终来到一个环境相对僻静的院子。

不过进去后,只见屋顶铺的是琉璃瓦,台阶垒的是白玉石,布帘是金丝织成,墙上挂满了名家的画作。真是好一个富丽堂皇,富豪家与之相比也不过如此,哪有半点佛门的感觉。

见到此情此景,徐航已经可以肯定南公没有骗他,这根本是群借宗教敛财的假和尚。

而且徐航发现,在这里头的和尚倒是好相貌,基本上长得白白净净,年约十五六岁的模样,与刚才外头见到那几个长得一脸油腻和尚相比,这院子里的和尚倒是养眼多了。

徐航的到来很快引来这些和尚们的侧目,他本身也是副玉树临风的相貌,再加上他身带清正之气,又给自身添了几分缥缈。

院里这群年轻的和尚好看是好看,但和徐航一对比就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凡人与谪仙的差距。

徐航很快见到南公嘴里的那个金世成,见到金世成后,徐航心里就笑了。

这粗痞的模样,哪有半分出家人的样子,就是一浑浊的泥坯,哪怕街上随便找个人披上僧袍都比他像样。

金世成见徐航进来,两眼一亮,接着眼神就黏糊糊的沾在他身上。

若不是徐航有足够修养,恐怕忍不住就想当场动手打人了。

金世成这里虽然已有不少长相漂亮的少年,但徐航这样俊美又独具气质的成年男性,有着被社会打磨而沉淀下的韵味,是那些少年郎所不能相比的,也别有一番风味。

金世成假装和气地问道:“师傅是师从哪的?”

徐航此时还不知金世成那污浊不堪的心思,尚且是心平气和道:“我是自行出家修行,并未拜师,途径这儿见有佛寺,便上来参拜。”

金世成笑得脸上的肉都一颤一颤,道:“施主真是个诚心人,远道而来也不忘佛祖。对了,你可找到地方住没?”

徐航忍着嫌恶,回道:“我在县里客栈有房间了。”

金世成闻言更加热切地说:“施主既然是佛门中人,不如直接住到庙里来,可省去那房费,还能让我们有空时互相探讨下经文奥义。”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徐航也不是象牙塔里长大不懂人世复杂的人。在发觉金世成对他表现得格外热诚,再看回院里那一个个白嫩俊俏的小和尚,徐航哪里还不懂这金世成打的是什么主意。

徐航一阵反胃,然后他注意到在金世成开口留他住下时,院里的和尚当中有个神情隐忍,勉强憋着心里的不赞同。

徐航不由地对那个和尚多留意上几分,然后假装没察觉出异样,应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打扰了。”

金世成笑着脸上横肉都挤作条线,道:“好说好说,大家都是出家人嘛!”

然后就随手指派了一名院里的小和尚带徐航去下榻的地方,也是凑巧,刚好被叫去给徐航引路的便是先前那个露出挣扎之色的和尚。

徐航随着这名小和尚走去的同时,一边不动声色地留意对方神色。

只见对方一路上眼中闪烁不定,最终,当快要到安排给徐航的院落时,这小和尚突然停住脚步。

在徐航的注视下,小和尚犹疑片刻,终是咬咬嘴唇,道:“施主,我看你是个从外地来的良善人,想必是不了解当地,所以才不知这金佛寺的腌臜事。这庙不是个好地方,我不想害了你,你还是快点走吧!”

徐航趁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和尚左右张望,见无他人才向他透露道:“我名周克昌,原本家住淮上,少时淘气在外贪玩,结果被道士用法术迷住,卖到金佛寺。金世成贪财好色,外头那些大和尚与他都是一路货色,院里那些年轻的和尚俱是他们豢养的娈童,有些是娼馆赎来的小倌,有些与我一样是被人拐卖来的,有些则是被蒙骗的信徒将自家儿女献上,他们留你住下,八成是见施主你长得好看,想对你图谋不轨。”

徐航原以为金世成只是欺骗百姓敛财罢了,原来还涉嫌倒卖人口。

天性缘故,徐航即便愤愤不平情绪并不激烈,但金世成所为俨然已违反他心中正义,他既然有这能力,便不会不管。

徐航并没有慌张,反过来安慰道:“莫要担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周克昌担心他双拳不敌四手,毕竟金佛寺是金世成的地盘,但看到徐航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尽在把握之中,忽然意识到眼前人恐怕非比寻常。

徐航道:“金世成不会逍遥太久,不久后你便可回家了。”

周克昌闻言心头大动,可还是不大放心,欲要再劝上一句,就见徐航淡定地踏入院中。最终到底是把话咽下,心中暗暗祈求佛祖开眼保佑好人。

“现在都还没见到你所说的判官,该不会是假的,根本不会出现吧?”

话音刚落,就感觉室内吹来一股怪风,只见门不知何时已开,一个身材魁梧、虬髯虎须,模样长得凶神恶煞的大汉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官袍,款式却不是当朝的。

众人一看,几乎毫不怀疑这就是朱尔旦说的陆判。

那陆判真是好生威严吓人,在座这群书生平日高谈阔论时说得倒是轻巧,好像一个个真的毫无畏惧,然而真见到鬼神的时候,尽管强作镇定,依旧难掩心中惶恐不安,面色更是惨白。若说桌上有谁是毕竟特别的,大概只剩徐航和朱尔旦两个还神色如常。

徐航是看惯了百鬼绘卷里的鬼怪,和里头的部分鬼怪相比较下,竟觉得陆判长得还挺正常,朱尔旦则作为主人家,连忙起身去拱手相迎。

“小生临时邀了朋友一同来吃酒,没提前告知,望陆判勿要见怪。”

陆判爽朗笑道:“多几个人更加热闹,气氛岂不更好,我哪会怪罪。”

说着陆判看向屋里,目光从在座的每个人身上一一扫过,到了徐航身上时微微顿住。

朱尔旦向其介绍道:“这是我之前路上结识的徐师傅。”

陆判沉吟片刻,发现自己竟一时半会儿看不出徐航的深浅,但气势道行难以欺人,只能猜测莫不是天上哪位仙家下凡历劫,又或是快位列仙班者,无论是哪个都不是他一介判官可得罪。

想到着,陆判便有些暗恼起来,朱尔旦请其他人一同喝酒他倒无所谓,但怎么把有道行的人也请上了?

陆判忍不住对朱尔旦责备道:“你怎不告知我有贵人在呢?害我如今两手空空前来。”

朱尔旦一时也十分茫然与惶恐。

徐航赶紧摆摆手笑道:“无妨。”

也多亏徐航平时惯了摆出张波澜不惊的脸,所以此时丝毫没暴露出他自己其实也很茫然懵逼,完全不知道陆判为何这么说,不过可以确定自己在对方看来很牛逼就对了。

而徐航的这番表态,在旁人看来就更加有高人的气度了。

朱尔旦见陆判对徐航态度也如此恭敬,心里不禁对徐航重新评定起来,尽管没见过徐航的本事,但已觉得他不一般,不是寻常江湖术士可比。

在座的其余人看到这段插曲,心里变化多少与朱尔旦相似。

徐航注意到这些人的态度变化,内心波澜不惊,只想表示:我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吊啊!

虽然第一反应是系统做了什么,但想到他那些式神有时谈起所谓的往事那煞有其事的样子,徐航都有点自我怀疑了:难道我真的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有过什么波澜壮阔的经历吗?

不管如何,在天亮各自回家后,因为陆判来时那番话,当晚一同喝酒的那几个书生俨然认定了徐航是位隐世高人。

在座的书生有些还在书院念书,附近书院里的读书人虽不过百,但也有个四五十,于是当这些书生回到书院,与同窗间分享奇闻趣事时,见到判官这么难得的事,自然少不了分享出来,而徐航又顺着此事被带出,于是在一段时间后,徐航尽管还什么也没做,竟是变得小有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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