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潜机坐在躺椅上抬头望,夜幕已落下,秘境开启的异象还未消失。
天空在他头顶分作两半。
一半暗红色光晕交织,像一片血红的大海暗潮涌动。
而另一半正常的墨蓝夜空点缀着银色星子,美丽静谧,像他身旁静静开落的白玉兰花。
这样强烈的灵力波动,预示着秘境范围辽阔,物产丰盛。
“宋师兄,人都到齐了。”孟河泽说。
“好。”宋潜机点头,目光转向院中,“此行多保重。”
熟悉面孔挤满宋院。他们早已褪去青涩,由少年少女成长为坚毅的修士。
随千渠郡开出灵石矿,越来越富庶,千渠弟子再不用为钱财发愁。
宗门世家虽然家底丰厚,但大部分资源用于供奉强者长辈和维持门派巨额开销。
宋潜机个人开销只有钻研耕种。千渠弟子得到的资源,甚至比大门派普通小弟子好许多。
“拜别宋师兄。”纪辰道。
宋潜机不太适应他突如其来的严肃,不由挺直脊背。
他坐在这把椅子上的时候,多大背靠软枕,浑身放松。
但此刻他双手搭在扶手上,沉稳如山,乍看真有些一派宗师的风度。
“拜别宋师兄。”
千渠弟子们一一上前,向他行礼,眼眸明亮而坚定。
宋潜机很熟悉这种跃跃欲试的神情,这是对冒险的期待夹杂着对家园的不舍。
更多的话不必再说,该说的他已经在三年里嘱咐过,该带的东西,他早已交给这些年轻人。
年轻修士们勤勉提升修为,磨练术法战技、也是为了这一刻。
他们会遇到机缘,但无论做了多少准备、留了多少底牌,照样会面临危险,生里死里水里火里走一遭。
“去吧。”他笑着说,“去看看那片天。”
于是纪辰、孟河泽也不再回头。
无数道遁光掠过夜云,飞向半边暗红天幕。
从地面上只能看见一条条白色细线,很快消失不见。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宋潜机喃喃。
啪嗒。
一朵白玉兰花从枝头落下,砸在他脚边潮湿的泥土上。
仙官府空空荡荡,再无人声,一灯如豆。
宋潜机站起身,忽然有点想吃面。
……
饭点已经过了,汤面冒着腾腾热气端上桌。
宋潜机想起三年前某天夜里,他也是这样一个人煮了面,等管家回来吃。
现在他脱胎换骨,不再放多种调料追求复合口感,也不再放灵药的药渣追求滋补,简单的盐和醋适量调配让面条味道清爽正常。
熟能生巧的揉面、扯面技术让面条根根劲道爽滑,不再软烂粘黏变成一坨。
最重要的是,地里的香菜长势再好,他也不会放半碗进去。
“虽然我不是下厨天才,但煮面和阵法、符箓、剑道等等法门一样,没有本质区别,勤能补拙。”
宋潜机有点开心地想,如果此时有人愿意吃一口,应该不会骂“真的很难吃”。
他拿起筷子,低头欲吃。
春夜微凉的风吹过他鬓发,面碗里扑面而来的白色热雾让他的视线模糊一瞬。
烛光下,清汤照出他的面容、枝头的花,以及——
枝上一道人影。
“嗖!”
宋潜机毫不犹豫一转手腕,手上筷子斜飞!
两只筷子是普通竹筷,却将三瓣悠悠飘落枝头的花瓣削作四瓣,速度丝毫不减,向花树深处去。
“铮!”
筷子被人握住,发出利剑相击的脆响。
宋潜机动手时发出两道剑气,那人赤手去接竹筷,不亚于空手接白刃。
能悄无声息潜入阵法重重的宋院,且让他毫无察觉;能接住他的剑,且异常轻松。
不应该。他在宋院里感知极度敏锐,只要他愿意,这里一草一木都是他的眼睛和耳朵。
他能感觉到一朵花如何开放,一滴露水如何凝结。
但他感知不到这个人。因为对方拒绝被感知。
绝顶强者,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每个人加起来还强。
宋潜机一颗心沉下去,吃面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静谧良夜被打破,风吹过高低错落的花架,发出沙沙声。
白玉兰花、桃花、杏花风中微颤,菜地里土豆苗弯下腰。
“是你。”宋潜机声音艰涩,表情苦涩,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眉上痕迹。
那人从桃树上跳下来,扬起一阵落花,张口就骂:“你什么你,没大没小,一声‘师父’都不会叫吗!”
他一开口,危险气势自然消退,宋院草木不再瑟瑟发抖。
宋潜机心想,春天的风原来这么冷。
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该来的总会来。他已经躲过三年,今夜才被找上门,已经算幸运。
“还知道请为师吃夜宵。”那人手里拿着一双筷子,直径走来,坐在石桌前抱起面碗,埋头便吃。
他吃得快,大口咀嚼。他吃面姿势、速度莫名眼熟,宋潜机细想,才发现有点像卫真钰。
难怪这两人前世做了师徒。
借着桌上一点烛火,宋潜机用余光打量他,并没有直视对方。
上次在假华微城,场面混乱,宋潜机没有看清。
只见冼剑尘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像刚刚睡饱爬出被窝,眼中却似有倦意。
再细看,那一丝倦意又消失了。
他没穿旧袍子,而换了新衣服、腰间挂着新酒壶。
宋潜机闻到他身上没有酒气,反常地沾满花香。
这味道和他本人极不协调。
就像冼剑尘和草木青葱、鸟语花香的宋院。不搭。
宋潜机微笑,笑容客气又疏远:“前辈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冼剑尘放下面碗,发出“哐当”一声:“天下没有白吃的夜宵,你不知道吧?”
宋潜机心疼白瓷碗,嘴角微抽:”晚辈明白。”
他假借冼剑尘的名字避免麻烦,但他也收留了麦田界域里的“打工魂”。他以为他们该算两清,但按冼剑尘的逻辑,他还欠对方一顿“夜宵”。
秘境开启前夜,此人为何来?想得到要什么?
冼剑尘吃饱喝足,满意地站起身,折了一小枝开得鲜艳的桃花。
宋潜机浑身寒毛耸立,不由喝道:“住手!”
他甚至调动不死泉,界域蓄势待发。
从没有人敢在他眼皮底下,不经过他允许,摘他种的花。
冼剑尘将桃花枝别在前襟,整了整衣领,声音欠打:“一枝花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
宋潜机脸上笑容消失:“你来我家,吃我的面,摘我的花,还说不要我的命?”
春风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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