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曹烨又回了一趟洛蒙。十一假期结束,公司各部门开始各司其职地忙于推进项目,曹烨做了一周玩物丧志的纨绔,又被几个电话催了回去。
离开上海的那天早上,曹烨睡醒起床,去浴室洗了澡,出来时见梁思喆站在洗手台前,正拿着吹风机吹干头发。曹烨还泛着困,站到梁思喆身后,湿漉漉地靠他肩上:“顺便帮我也吹吹。”
两人身高接近,吹起来倒也顺手,梁思喆拿着吹风机的手往后移了移。
吹风机发出嗡嗡的噪声,梁思喆略长的头发拂到曹烨的脸上,让曹烨觉得有些痒。他抬手攥住一绺头发,抬起头跃跃欲试:“梁思喆,我帮你扎头发吧。”
他用手指把梁思喆及肩的头发拢到一起,握住了,拿了发绳在指间绕。
他完全是个生手,动作笨拙,捉襟见肘,重来三次,勉强用发绳把头发绑住了,这才顾得上欣赏自己的作品。
扎歪了,颈侧还落了一绺。
两人对着镜子面面相觑。
梁思喆侧过脸问他:“还成么?”
“我男朋友天生丽质,”曹烨说着,把发绳又绕了下来还给他,“怎么着都好看。”
梁思喆被他逗笑,接过发绳,没明着揭穿他。
曹烨这次回洛蒙远没有上次轻松,公司堆积了不少事情等他处理。他前后见了许多人,除了徐安乔、曾燃、丁卯,还跟迟明尧一起见了几个动画片导演。
除了正在推进的几个影视项目,洛蒙接下来的工作重点还在院线扩建,他得亲自跑几个城市,考察当地影院的分布情况。
十月中旬,曹烨要去s市出差。
司机把他送到首都机场,他下了车走进大厅,径直去柜台办理值机手续。
贵宾柜台前只站了一个人,曹烨一眼便从背影认出郑寅。
他犹豫要不要等郑寅离开再过去,但郑寅办完了值机手续,恰在这时转过身来,于是也看见了站在几步开外的曹烨。
曹烨一时记不清他有几年没见到郑寅了,开始那几年他有意躲避郑寅,后来郑寅跟曹修远一起去国外发展,他们就没再见过面。
郑寅不见老,还是几年前的模样,穿一件剪裁得体的长风衣,拖着银灰色的行李箱,还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斯文气质。
十几岁的曹烨可以拔腿就逃,可二十几岁的曹烨只能被钉在原地,看着郑寅一步步走近,停到他面前说:“这么巧啊小烨,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曹烨竭力让自己看上去成熟和镇定,扯出笑容:“是啊,您一个人过来?”
他没明着问,但郑寅何其聪明,立刻听出他问的是曹修远:“你爸还在筹备电影的事情,我先自己去外地勘景。”
曹烨松一口气,他实在不想见到曹修远。
郑寅等曹烨办理完值机手续,然后跟他一起走vip通道过安检。
谁也没提当年的事情,郑寅很自然问他这次要去哪。
曹烨说去s市,郑寅笑笑说十年前他也去过s市,又转过脸看他:“你猜当年我们去s市做什么?”
十年前,s市,曹烨脑中闪过一个很久远的城市名,他看向郑寅:“是去岩城?”
“是啊,”郑寅笑了笑,回忆道,“当年我跟你爸在附近城市勘景,听人说起岩城的音乐附中,你爸当时就说要去看看,结果第二天就把思喆带回了北京。”
他实在很会说话,不以曹修远开头,倒说起了梁思喆,曹烨的确对这话题感兴趣,接着他的话问:“你们第一次见梁思喆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
“他说他跟楼下的狗打了一架,”郑寅记忆犹新,笑道,“他家里还有一把小提琴,被他摔烂了,琴颈都断了,看上去挺不好惹的,总之……不像是个以后能拿影帝的人吧。”
曹烨想着那把折断的小提琴,旁边郑寅叹出一口气:“这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
他们同行了十几分钟,聊的全都是电影和梁思喆。
曹烨能感觉出郑寅在刻意引向他感兴趣的话题,他们聊得倒也还算投机,但中间隔着十年的空白和被搁浅的隔阂,终究回不到当年情同父子的关系。
临别时郑寅说下次一起出来吃顿饭吧,曹烨没走心地应了声“好”,心里知道下次郑寅如果再约他出来,八成他还是会找借口推掉。
次日跟当地发行方见过面,曹烨独自动身去了岩城。
这些年他去过不少地方,总觉得天南海北都差不多一个样子,但大概因为跟梁思喆有关,又觉得这座城市是特别的。
他叫了一辆车去音乐附中,司机健谈,听说他从外地过来,极尽热情地跟他推荐当地的景点,曹烨时间不多,晚上还要赶回上海见梁思喆,婉拒说下次一定过来好好逛逛。
到了音乐附中,正赶上傍晚放学时分,隔老远,曹烨看见十六七岁的少年们穿着宽大的校服,背上背着各种乐器箱,蜂拥至校门口。
他远远扫一眼,怕赶上堵车高峰,便让司机按原路返回。
回程路上,司机主动说到了梁思喆:“你不知道吧?这学校出过一个大明星。”
“谁啊?”曹烨回着邮件,明知故问。
“梁思喆!”
“哦,”曹烨佯装淡定,“听说过。”
司机见他波澜不惊,又抛出新的八卦:“我朋友的亲戚跟梁思喆住一个小区。”
曹烨果然抬起头:“是哪个小区?”
“这可不能说。”
“您蒙我呢。”曹烨笑了一下,“不瞒您说,我这趟过来,就是想看一眼梁思喆的母校。我是他的影迷。”
“哟。”司机从后视镜看他,微微诧异,“看您这模样,我以为也是哪个明星呢。”
他天生招人喜欢,聊了几句,司机便调转车头,把他送到了梁思喆的小区。
小区有些年岁了,楼墙的马赛克脱落了一些,看上去略显斑驳。
没有电梯,曹烨抬步迈上楼梯。司机不知道具体的门牌号,只说在七号楼,曹烨走得不快,一级一级地迈上去,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发生过。
他上到六楼,趴在走廊的窗台上朝下看了一会儿,又走了下来。
去机场的路上才想起来,那幕似曾相识的场景发生在《十三天》。
小满跟踪彭胭时,也是这样一级一级楼梯找上去,每经过一扇房门,就会停留一会儿。
原来喜欢一个人时都是一样的心情。
晚上飞到上海见梁思喆,曹烨提起这事儿,梁思喆有些好笑地说那并不是他家所在的小区。
曹烨难以相信自己会被骗:“那司机看上去挺实诚,居然骗我?!”
“可能也是听说的吧,你去的那个小区我知道,”梁思喆笑道,“离我家老房子也很近了。你怎么想到去岩城?”
“我见到寅叔了。”曹烨说,“他说十年前,他跟曹修远就是从岩城把你带到了北京。”
“哦,你说那次啊,”梁思喆回忆道,“那时候我都不在老房子了,曹老师他们是去新房子找的我。我好多年没回去,那房子可能已经结了蜘蛛网,你想去的话,下次我带你过去。”
曹烨想着郑寅提到的那把折断的小提琴,心里隐约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他问梁思喆:“下次我路过岩城,能不能过去看看?”
“可以,”梁思喆笑笑说,“那也是你家,你想去就去。”
睡前关了灯,梁思喆在黑暗里问:“曹烨,你想不想知道你爸和寅叔到底是什么关系?”
曹烨沉默片刻,声音很低地说:“合作关系兼长期炮友吧。”
“你猜到了?”
“嗯,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这件事。”
梁思喆抬手摸了摸曹烨的头发。
半晌曹烨叹了口气说:“如果寅叔跟我爸没有这层关系,我应该会跟他关系很好吧……不过也不一定,或许没有这层关系,他也不会对我那么好。”
“你别总是这么妄自菲薄啊曹烨,”梁思喆说,“我觉得寅叔对你好,应该不完全因为你爸。”
“或许吧。”曹烨说。见了郑寅,他又有些心软,十年前跟郑寅相处的细节全都历历在目,于是愈发觉得有些可惜。
《再说一句试试》十一月下旬杀青,其他人的戏份都早早结束,剧组演员只剩下梁思喆和小猛。
小猛知道自己生了很重的病,需要阿彭花很多钱为自己治疗,他趁阿彭打拳击的时间,偷偷跑出医院,不想再拖累阿彭。
阿彭报了警,把脏兮兮的小猛找了回来,但也因此被警察发现他多年以来的逃犯身份。十年前阿彭女友遭人强奸,他失手杀了人,想要自首时女友却在家人的劝阻下选择了忍气吞声,隐瞒被强奸的事实,于是阿彭只能做了逃犯,这些年一直隐姓埋名,在地下拳击场做亡命之徒。
杀青当晚,剧组主要班底举行了一个仓促的杀青宴。名义上是杀青宴,其实就是凑在酒店的餐厅里一起吃了顿晚饭。
剧组上下连轴转了将近四个月,都是早出晚归,梁思喆作为演员还能有歇班时间,剧组其他工作人员每天大概只能睡足四五个小时,一个个全累得面如土色。
副导演倒着酒说:“我们拍四个月就累成这样,像曹修远导演那样一拍就是一年两年,怎么熬得住的?”
“听说曹导的废镜头能占四分之三,”旁边摄影师问,“思喆,真的假的啊?”
“真的,”梁思喆说,“但也不能算废镜头,他每一部片子都会剪好几个版本,最后出来的版本是他觉得最好的。”
“难怪是天才,”杜追啧声道,“没法比。”
梁思喆和曹烨要赶晚上的飞机,提前离开杀青宴。
剧组主创走出酒店送他们,司机把几个行李箱搬到保姆车上,杜追走过来跟梁思喆和曹烨握手,说希望有机会还能再次合作。
每到杀青宴曹烨就会喝多,这次顾忌着晚上要上飞机,他没像以往那样来者不拒,但敬过来的酒他几乎都回礼抿了一口。于是现在他觉得已经超过了微醺的范畴,开始有些上头。
他有些犯晕,抬手绕过梁思喆的后背,搭着他的肩膀,跟剧组其他人握手道别。
曹烨跟灯光师握手时,梁思喆侧过脸,朝路对面看了一眼。
他敏感地捕捉到路对面一瞬亮起的闪光灯,混杂在明明灭灭的车灯之间。他稍稍侧身挡住曹烨。
“有狗仔在拍?”杜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压低声音问。
梁思喆回过头,“嗯”了一声。随即曹烨收了手,站直了些。
道别后他们上了车,车子汇入主干道,曹烨回头看了一眼:“没关系吧?”
“应该没事儿,”梁思喆说,“剧组杀青总会有狗仔来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