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洺之:“如今只有议和一条路,无论走不走得通,都得走下去。”
容誉面色铁青,他嘴唇都在发抖,议和,耶律加央会同意议和吗,若是耶律加央同意,大楚已经没有皇室公主了,要割下多少城,才能换来短暂的和平。
十座,二十座,或是更多。
若是耶律加央不同意,那只有死战到底,现如今百姓怨声载道,江南一带全是流民,永州城反倒成了世外桃源,高低立下。
兴许,百姓正盼着乌迩打进来。
容誉觉得可笑,太可笑了。
身为君主,竟然活成了这样。
“议和,朕会派人去永州,同耶律加央详谈。”容誉还是低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江山,才有机会。
陈洺之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使臣恐怕不行,需要皇上躬身前往。”
想高坐庙堂,恐怕是不行。
容誉眼中有片刻挣扎,“等安排好朝中大小事务,朕会去永州。”
陈洺之跪在地上,道了句皇上圣明,“臣会一同前往。”
从御书房出来,陈洺之由太监带出宫门,宫门口有马车,他没坐,反正陈府离得不远,他想就这样走一会儿。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左右房屋窗子透过亮光,陈洺之一步步往前走,他想,这几年就是这样,一步步走上来的。
读书,科举,做官,青云直上,走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他是为了容姝,离当初送容姝走已经过去了两年半,这两年半,他过的很苦,也很累。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兄长都怕他,王权富贵唾手可得,陈洺之却没什么想要的。
容姝想要这大楚,他就帮她,她想要什么,他就送到她手边。
容誉以为去了永州还能回来吗,他以为只是割地赔款就能了事吗。
世上哪儿有这么简单的事。
大楚百姓的命,乌迩人的命,这都是容誉欠下的。
陈洺之不能否认这些年他为大楚百姓做的事,惩治贪官,通修水渠,赈灾抗灾,可是这也不能抵消他因为私心给百姓和容姝带来的苦难。
当日她出嫁,已经抱着永不回来,死在那里的决心了,凭什么不顾她意愿,她是人,不是什么牵线木偶。
容誉又去了一趟绮兰宫,他已经记不得容姝的样子,脑子里只剩一个影子,少年时后知后觉的喜欢成了一把杀人的刀,事到如今,他也不知要怨谁。
怨父皇吗,倘若他不出兵,就不会有后面的一切事,怨自己,他明白的太晚太迟,但他也说不上来,要是早清楚对容姝的心意,当初还会不会让她去和亲。
兴许会的,当初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和亲一条路。
那他会不会想出换人的办法,随便找一个人,说是皇室公主呢,大概不会。
太冒险了,走错一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敢赌。
绮兰宫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当初的人都不在了,容誉眼睛有些湿润,涩涩地很难受,若是去永州,应该能见到容姝吧。
哪怕一眼,看一眼就行。
议和的消息传得很快,最先知道的是朝中大臣,这群大臣要么是容誉的亲信,要么是陈洺之一派,无人反驳。
之后知道的是太后,太后听了先是一愣,然后道:“哀家管不得他,只是亲自去议和,半点自身安危都不顾,实在是胡闹啊。”
太后以为容誉喜欢容姝,只是弟弟对姐姐的依恋,没想到,喜欢到连命都不要了。
“糊涂啊!他怎么这么糊涂。”
怎么能以身犯险呢,去永州不是羊入虎口吗。
太后带人去了御书房,张绪把人拦住,“皇上在处理政务,概不见人。”
太后道:“哀家也不见?”
张绪低下头,“皇上这两日忙的厉害,还请太后娘娘体恤。”
寒冬腊月,太后心恍若在冰窖里,半响,她哆嗦着嘴唇问:“何时启程,定下了吗?”
今儿是腊月初二,马上就过年了。
张绪道:“腊月初五走,差不多一个月就到了。”
圣驾自然不可能像大军一样走的那么快,现在打不起来,一个月的功夫,差不多了。
那也就是说,不能在盛京过年了。
“皇上走了,那谁监国?”
皇上连个子嗣都没有,宗族也无可用之人,太后:“可是陈太傅?”
“回太后娘娘,陈太傅随皇上一同前往,”张绪道:“太师监国,京中大小事务皇上会处理妥当,还有羽林军在,娘娘大可放心。”
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
腊月初五,圣驾从朱雀门启程,前往豫州。
这条路不好走,路上有还未化的积雪,可是这种路,将士走过无数次。
陈洺之没和容誉坐一辆马车,这次去豫州,五千将士护送,五百羽林军在暗中,还有不少大臣一同前往,容誉说,议和一事只许成功,当真是异想天开。
第一百零七章攻打大楚的第六天在他……
天子屈尊议和,当朝太傅陪同前往,城中百姓堵在城门口,眼看着仪仗变成了黑点,一时之间,心中唏嘘不已。
皇上去议和,战事应该很快就结束了吧。
平阳侯乃天子近臣,这回听从皇命守在盛京,协助太师处理京中大小事务。
劳累一天,终于能回家歇息,却见妻子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平阳侯夫人屏退下人,小声说道:“兮儿不见了。”
恍若是平地响起一声惊雷。
平阳侯大惊失色,“不见了?都找了吗,屋子里,许是出去了,外面也找了?”
平阳侯夫人带着哭腔,“府上都找遍了,下人已经去外面找了,她这两年闭门不出,连个朋友都不剩,能去哪儿啊。”
平阳侯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做为父亲,难免疏漏,是啊,自从两年前长公主回京,他们夫妇卖女求荣,兮儿回来之后性子就越发沉静,不出门,不理人,连父母都不愿见。
他许久没见过女儿也没关心过了。
忽然间,平阳侯想到一个可能,“你说会不会……”
平阳侯夫人一愣,冰天雪地里,她脸,鼻尖冻得通红,“老爷是说随皇上走了?”
天都要塌下来了。
一个姑娘家去战场做什么,难道去送死吗。
平阳侯夫人一个没站住,倒在了地上,她哭哭啼啼道:“老爷,你派人追上去,把女儿接回来,把咱们女儿接回来……”
平阳侯急得跺脚,“胡闹啊,你也跟着胡闹,若是皇上有令,怎么能接她回来,若是她执意要去,我也拦不住。”
说完,背着手进了堂屋,岁月不饶人,平阳侯的脊背佝偻了许多。
平阳侯夫人的哭声越来越大,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去往豫州的官路上,马车在驿站停下休息一夜,已是傍晚,天色昏暗,看不清真人。
伺候陈洺之的是一个小书童,身量纤细,微微低着头,就说了句大人当心脚下,声音脆生生的。
陈洺之带着书童去了自己的房间,书童低着头,把碳炉烧上,往茶壶里倒了热水,正要铺床,就听陈洺之说,“不必。”
书童站在床边,往后退了几步,他抬起头,露出一张粉嫩的面庞,柳眉杏眼,看轮廓很像陈洺之记忆中那个人,却是瘦的有些脱形。
正是赵颜兮。
赵颜兮咬了咬下唇,“大人……”
陈洺之低头看她,“有事?”
赵颜兮摇了摇头,“没有。”
陈洺之道:“若是无事就退下吧,我不习惯人伺候。”
赵颜兮脚步在原地打转,正欲说什么,陈洺之就开口道:“你若没想清楚,我会让人送你回去。”
“我想清楚了!”赵颜兮的嘴比脑子还快,说完她又重复了一遍,“想清楚了,我就是想问问,什么时候到豫州。”
其实她想问的不是这个,但只能问这个了。
陈洺之:“还需月余。”
容誉去议和,却端着架子,绝不早去,他恨不得一拖再拖。
赵颜兮点了一下头,眼中有些失望,还要月余……
陈洺之道:“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这副样子到豫州定然是不行。”
赵颜兮明白,她太瘦了,需要吃多一点养回来,不然就不像长公主了,临到最后还是要学她的样子,不过这是赵颜兮心甘情愿的。
她冲陈洺之福了一礼,然后静悄悄退出去,回到自己的屋子,把驿站送来的吃食尽可能多吃一些。
陈洺之的人,那些官员不敢薄待了。
赵颜兮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她选的路。
她想做点有用的事,为自己,为百姓,其实容姝真的很伟大,能去和亲,肩上担着千万人的性命,容姝和亲时也是十六岁吧。
十六岁的自己,做不到她那样。
徐景行死了,他的尸体就葬在西北,赵颜兮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点空,很难受,想哭又哭不出来,她对徐景行是有喜欢的,可掺杂太多东西后,那点微不足道的喜欢,说出来,自己都不相信。
对容誉,她已经想明白了,容誉这个人没有心,嘴上说着多喜欢容姝,可是还不是说伤就伤,要是真喜欢一个人,应该像陈洺之一样吧。
事事为她考虑,一点私心都没有,若能两相欢好自然最好,不能也绝不强求。
她终于想明白了,有些事强求不来,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不会因为相似的面庞,就成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