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安安静静吃完这顿饭,耶律加央把碗筷收拾了,收拾完东西,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夜色很好,但他又要走了。
吊车还有的忙,等什么都弄好,所有都装好还有好些天。
耶律加央是乌迩的王,可除了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他没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一样都要离家,一样地,思念妻子。
容姝把耶律加央的包袱收拾好,送耶律加央出门,耶律加央今天唠叨地厉害,“天冷,多穿点,早晚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有什么事找尼玛,想我的话……就让大毛二毛来找我,我会回来。”
八月中旬的风比以往更凌厉,吹在耶律加央的脸上,有轻微的刺痛感,容姝点了点头,冲耶律加央挥了挥手,回屋喂这两只鹰。
葡萄干和桃仁儿,吃完就飞出王帐,冲向九天了。
城墙在紧锣密鼓地修建,建城墙的总共有近两万人,从山谷两侧,同时并行,挖窑,烧砖,打地基,建城墙,更有守着吊车的,每日精细看护,用完一次就上点油,跟对待自己的老祖宗似的,就怕磕了碰了。
尽管这么多人修建城墙,但是进度并不快,相反,很慢。
地基深十尺,城墙高三十尺,中间是实心的地垒,最上面是可以站人,瞭望,射箭的。
而且城墙两面十分光滑,不然人说爬就爬上来,这城墙建的还有什么意义。
一尺城墙就要用数千块青砖,而乌迩一个砖窑一天不停歇地烧也就烧一万块,就算这么多人,一天也筑不了几尺城墙。
哪儿哪儿都是问题,哪里都有漏掉的地方。
更登和克珠很发愁,他们觉得对不起每天这么好吃的饭。
会烧砖的只有他们两个,别人从头开始教,怎么也得用几个月,建城墙停滞不前,而另一边,乌迩商队缩减至两支,以往一个月商队能去两次,如今只有一次了。
虽然一次两次听着显不出什么,但是,真放到每月卖的肉,粉条,土豆,那可就少多了。
晋阳火锅店的张掌柜和乌迩做了一年多的生意了,少了谁的货也少不了他的,但是,别人就不一样了。
运往别的城的货物少了大半,价格相对涨了不少。
也不知道是咋回事。
卸完货物,张掌柜跟着达娃丹增上楼,时常见面,几人已经称兄道弟了。
张掌柜问了问,为啥以后商队一个月只来一回。
丹增盘算着一会儿去哪儿买冰糖葫芦,他看着张掌柜,然后把目光放到门口,面露无耐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天马上要冷了,乌迩每年九十月份就下雪了,今年这天,估摸着还得更早一点,马和人跑不了太多次。”
路途遥远,气候严寒,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张掌柜唉声叹气,“天一冷,可以一回多送一点嘛,我现在开了十家火锅店,还想把火锅店开到大楚各地呢。”
丹增笑笑没说话,达娃一向话少,跟张掌柜道了别就回去休息了。
丹增问哪儿有卖冰糖葫芦的,张掌柜没想到丹增一个大男人还爱吃这个,“后街王婆子卖,那东西倒牙。”
丹增点了一下头,又问永州最近怎么样,贸然问盛京的事太唐突,再说他是乌迩人,问了只会增加张掌柜的防备之心。
张掌柜道:“还是那样,没什么大差别,永州比以前繁华多了,皇上任命了新城守,冠军侯去豫州守城了,我呀,就盼着太太平平的,不然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永州也起风了,张掌柜还穿着单衣,冷得直打哆嗦,“我多赚些银子,以后去江南看看,听说那里风景好。”
丹增没去过江南,他听张掌柜讲,那里是好地方,有山有水,有青石板,城中就有河,还有画舟小船,烟雨绵绵,美不胜收。
得带乌音珠来看看,不过乌音珠喜欢的是草原。
丹增冲张掌柜笑笑,然后去了后街,明儿回去,他跟王婆子定了好多糖葫芦。
永州城没什么变化,但比以前,好像严了许多,城中守卫增多,而且都是生脸。
看见他没多大反应,但是目光如影随意,背上刺挠得慌。
丹增在城中饶了一圈,又给永州的乌迩人留了暗号,让他们务必小心,若有变故,要么进山,要么想办法出城。
小心留意,性命为重。
丹增不清楚容誉是怎么想的,但能感觉到他对乌迩的敌意,既然选择和亲,为什么又要想方设法把王妃留在大楚呢。
很多事耶律加央都没说,丹增自然想不到容誉对他们王妃有那种感情。
这才两年,二十年谈何容易。
不仅是乌迩,大楚似乎也在做准备。
丹增面色沉重,在太阳下山之前回了客栈,达娃也回来了,他下午出去一趟,采办要带回去的东西。
多是刀具篮子,想带回去试试乌迩能做不。
达娃神色也不轻松,显然是察觉出不对来,他道:“尽快回去,以后每次商队,我都会跟着来。”
丹增点了点头,乌迩人进盛京可不容易,要是盛京有他们的探子就好了。
从永州到盛京,要经过重重关卡,当时护送王妃回京的人说盛京戒备森严,混进去难如登天。
只能先放一放。
盛京的情况比两人想象得更严峻。
永州换了城守,是容誉的人,朝中大臣也被他洗了一番,容誉继位两年,已经从什么都不懂的新皇成长成手段狠厉的帝王了。
手下羽林军乃是先帝留下的暗卫,却成了他手下最锋利的鹰犬。
如今朝中,平阳侯府风头一般无二,可是府上的二小姐却深居简出,鲜少参加宴会。
陆昭云五月初成的亲,当时容姝已经走了,她递进宫的帖子也没回信,再后来就听到了容姝回乌迩的消息。
她如今管着陈府中馈,大大小小的事全要来问她,一天下来头昏脑胀的,幸好夫君体恤,又懂得上进。
可有时候,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容姝,她去了乌迩,现在还好吗。
她这儿有很多容姝送的东西,衣服收拾,书本字画,傍晚,陆昭云和徐家老小用完晚饭,二弟陈洺之喊住了她的夫君。
在陆昭云印象中,陈洺之话很少,自从容姝回京之后,他病了两日,如今一看更显单薄。
只是她做嫂子的,不好过多关心小叔子。
陆昭云看了夫君一眼,点了一头准备离开。
陈洺之开口道:“兄长,我有一事想劳烦嫂嫂。”
陈裕之似有不解,转而笑了笑,“莫非是相中哪家姑娘,想请你嫂子……”
陈洺之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不,我是听说嫂子手里有本《中庸》,想借来看一看。”
陆昭云记得,那本《中庸》是容姝送她的,只不过她一向不喜这种书,只翻看了几页。
自是舍不得,可夫君在这儿,陆昭云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夫君二弟等一会儿,妾身这就回屋拿。”
陆昭云在屋里翻了翻,恐怕夹了自己的书签,书的扉页有容姝写的几句诗,恍惚之间,有什么东西在陆昭云脑子里闪过。
书借给了陈洺之,兄弟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当兄长的,有时比爹娘更好谈心,陈裕之今年成亲,兄弟两就差了一岁,但他可比陈洺之这个弟弟稳重得多,他淡笑道:“你如今已立业,该考虑成家了。”
陈洺之抱紧书,“我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陈裕之不再催了,“你心里有数便好,”这模样可不像没心思的,倒像是一颗心都投进去了。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陈洺之道:“兄长,当日长公主回京,皇上有意留下长公主。”
这事一直憋在陈洺之心里,直到容姝平安回乌迩,他才敢说出来。
陈裕之没绕过来,“留下?可长公主不是已经回乌迩了吗……长公主怎么留下,她是和亲……”
“兄长忘了赵颜兮吗,让赵颜兮去乌迩,长公主不就留下来了。”
陈裕之一阵后怕,万一真换了,乌迩王又发现了,岂不是一场大灾。
如今平阳侯府独大,这大楚的天都变了。
陈洺之道:“赵姑娘现在好好的,保不齐皇上还有这样的心思,日后,必起战乱。”
陈裕之想说如今大楚也很好,太平无忧,百姓富饶,打也能打的过大楚,可是这太平的一切是一个女子换来的。
想用就用,不用了就丢弃,长公主已经嫁到乌迩了,难道,用让她信赖的故国,对着她拔剑吗。
这……
陈洺之道:“若有那日,我一定是向着长公主的。”
陈裕之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弟弟,他是大楚人,知道该做的选择是什么,可面对陈洺之,又很难说出口。
你是大楚人,乌迩是异族,哪怕容姝用一生换来了几载和平,但若是大楚朝乌迩开战,你也必须站在大楚这一边。
因为你是大楚人,这是你的国家。
容姝不过是个女子,怎可与一国相较。
可就是这样的女子,救了大楚一个国。
陈裕之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兄弟二人僵持了一会儿,还是陈裕之退了一步,“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七十七章回乌迩的第十八天耶律加……
陈洺之冲兄长行了一礼,“我回去温书了。”
陈裕之看着亲弟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以前废寝忘食读书是为了科考,如今进了六部,还不忘看书,还越发寡言少语,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
若是真心悦长公主,得趁早死了这个念头。
日后要真有那么一天,他就把亲弟锁在家中,不能出门,看他还怎么向着长公主。
陈裕之回了院子,和妻子说起亲弟的事,说完笑着道:“你说他是不是魔怔了,还向着长公主,要真有那么一天,谁还管她是不是公主,嫁到乌迩就是乌迩的人,怎么能确信她心里还有大楚。”
大抵男子天生看不起女人,纵使那人是公主,也是一样。
陆昭云看了会儿自己的夫君,冷笑道:“你且去打听打听,有谁不记着公主的好,当初大战,多少人收拾细软,准备去南方避难。是谁救百姓于水火,你说的可倒轻巧,怎么,阿姝是个物件,说用就用,说丢就丢?”
陆昭云越说越气,“不是说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吗,怎么你不去乌迩和亲!”
陈裕之被堵的哑口无言,他一个男子,怎么去和亲,就算可以,他会愿意吗。
孤身一人去乌迩……想想都……
当晚,他睡了书房,书房没床,他拼了两把椅子将就了一晚,次日,他换了布衣,去街上,路过一茶馆,说书先生说的就是公主和亲的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