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辞柯看着并不是个娇弱的女子,反而是风情万种,然而正是这种举手投足间的风情,才让她更容易惹人心软。
让人想看看她笑起来是怎样的。
叶犹清被她这眼神扫过,下意识心悸了一瞬,不过一瞬之后,女子就好像没了力气般的松开了手,仰躺在乱成一团的被褥里。
藕段一样好看的手臂露出来,在脸上摩挲着,似乎想要赶走折磨人的寒冷和滚烫。
叶犹清看了一会儿还残留着热量的手腕,摇了摇头,后退下了床,随后拿起乱糟糟的被子,再次盖在辞柯身上,又将她乱动的手臂塞进去。
最后害怕不牢固,便又低头忙活了一番,用被子将辞柯卷成了一个筒,这才拍拍手,离开床头。
为何每次遇见辞柯,她都是这副令人不得不心软的模样?就好像被设计好了似的,叶犹清呼出一口气,暗自嘀咕。
但是又不能不管。
得亏此刻在这里的不是秦望,更不是旁人,叶犹清甚至有些庆幸。
床上的女子仍然在不安地动弹着,一直这样烧下去可不是办法,叶犹清又是一声长叹,转身走向插好的木门,正好听见细微的敲门声。
“谁?”叶犹清冷然道。
“大姑娘,是我,琴心。”门外传来琴心的气声,“夫人见您许久不回,心里担忧,便要我来瞧瞧。”
“我没事。”听出了琴心的声音,叶犹清松了口气,随即又开口,“替我去和内侍要些治风寒的汤药来。”
“姑娘病了?!”门外的琴心倏地提高了嗓门儿,慌里慌张地便要推门而入,叶犹清急忙一把抵住木门,以防传来更大的动静惹人注意。
“不是我!是那狐狸。”叶犹清压低声音急道,门外的琴心这才停下了破门而入的架势。
“狐狸?琴心愣住了,“狐狸风寒,能喝人的汤药么?”
叶犹清用力地揉了揉额头,不过是脱口而出,不过回头看看辞柯那副模样,说是只狐狸也不为过。何况若明说了是辞柯,以琴心对辞柯的敌视,她定会想尽方法砸门进来,到时候只会乱上添乱。
“无妨,听我的,要些汤药,还有多一床的棉被。”叶犹清快速道,“还有盆冷水,若是旁人问起,就说是我吹风病了,在此歇息。若是没人问,就不许声张!”
门外的琴心闻言,急急忙忙应了,慌张跑走,过了没多久,又呼哧带喘地跑回来。
叶犹清开了半扇的门,接过东西后,无视琴心一定要挤进来帮忙的决心,将她推了出去,重新插上门闩,满头是汗地回到床前。
夜色更深了,远处戏台的声音都微弱了不少,叶犹清往辞柯头上放了条浸了冷水的毛巾,又给她多盖了一层被褥,这才坐在桌边歇息。
琴心拿来的桂枝汤,也只灌了一点就再也灌不下去,只能放在一旁冒着热气。
好在辞柯终于不再发抖,呼吸清浅地睡去了,一切陷入宁静。
许是烛火太过于昏暗且恍惚,叶犹清的眼皮子很快便开始打架,第三次睡着撞在桌上后,叶犹清终于有些受不住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脱掉鞋子,翻身越过辞柯,躺在了床榻的另一侧。
第一次同旁人睡在一张床上,叶犹清觉得有些奇怪,但是辞柯身上的脂粉香太过好闻,她竟丝毫没有排斥。
很快便陷入了满是香气的混沌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五更锣响,裹在两层棉被里的女子忽然睁眼,眼中残余的朦胧很快便被清醒替代,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燃烧殆尽的几根烛火,睫毛眨了眨。
一团已经干了的毛巾从她额头落下,啪一声掉在瓷枕旁。
她昨夜做了什么?她想起来了。
按照姑母的吩咐,接近叶犹清。
就如谎言要带三分真,做戏也须得三分真,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身体虚弱成了这般,不过是泼了冷水吹了夜风,就险些烧得糊涂。
摆脱秦望后,她记得她跟着叶犹清到了一处隐蔽的厢房,再往后,她便已是头痛欲裂。
她抿了抿唇,满是干裂的死皮,脸颊皮肤搁在瓷枕上,一碰就疼,看来风寒未退,只是热散了些。
叶犹清应当已经走了吧,她想,随后艰难地想要起身,却忽然一惊,发现自己竟被什么绳索捆住了,动弹不得,于是猛地挣了两下。
不动还好,这一动,那“绳子”更紧了些,直将她往一温热柔软的地方拖动。
辞柯愣了一瞬,这才意识到,那“绳子”是两条人的手臂。
女子清新的气息从背后传来,一个高挺的鼻尖忽然蹭到了她,在她脖子后蹭了蹭,惹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叶犹清睡觉极为不老实,尤其是睡熟之后,竟然将辞柯当成了枕头来抱。
辞柯咽了咽口水,借着剩下烛火微弱的光低头一瞧,果然,自己胸前正横着一根莹白的小臂,离得近了,还能看清上面的绒毛。
她急忙动了动肩膀,低声道:“叶犹清?”
谁料这一声没把人叫醒,自己反而被那手臂一拽,当即翻了个个儿,面对起了叶犹清,被女子再次按进怀里。
于是辞柯的脸又紧贴在叶犹清肩上了。
她忽然觉得浑身又开始发了热,身上的汗毛久居不下。
昨夜自己是和叶犹清一起睡的?她一阵恍惚,想起自己的目的,心里便觉得又荒唐又羞耻。
“你太荒唐了,周辞柯。”她合眼,几乎是痛苦地想。
但是叶犹清的怀里很温暖,温暖到让人忍不住软了身子,不计较她八爪鱼一般的抱姿,这抱姿不带一丝别的念头,让辞柯心中平静了些。
“只需让她在意你。”脑子里想起姑母的话,辞柯定了定心神,告诫自己冷静,随后抬手,移开了叶犹清的小臂,翻身坐起,才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两床的棉被。
她轻轻摸了摸那些被褥,又看见床头放着的凉了的药碗,于是拿起放在鼻尖,是桂枝汤,只是过了半夜,已是冰凉。
她竟照顾了她一晚吗?辞柯拿着碗的手微微一颤,里面褐色的汤药洒出了一些。
辞柯眼中晦暗不明,回头看向叶犹清,女子合眸睡得正沉,唇比醒着时要红,粉黛未卸,冷艳又温柔。
那种同往常割裂般的感觉再一次席卷而来,她拿起药碗,不顾冰冷和苦味,大口喝得干净。
压住回想起昨夜的怀抱时,那一瞬间的心悸。
随后扔下药碗,拉开门闩,快步消失在凌晨的暗色里。
——
叶犹清醒来时,天已经擦出一片浅白色了,因着是阴天,并没有朝阳,整个天空都是不清晰的,雾蒙蒙的蓝。
她打了个哈欠,把莫名其妙伸在身前的手拿回来,眼神落在身旁凌乱的被褥上时,手一撑,迅速起了身。
床上还残余着淡淡的胭脂味,叶犹清微微蹙眉,看了看地上空荡荡的药碗。
辞柯竟然已经走了么?不过倒也不稀奇,想必是烧退后发现身边的是自己,吓跑了罢,叶犹清这么想着,利索地翻身下床。
床脚的狐狸也睡醒了,睁着惺忪的狐狸眼,用硕大蓬松的尾巴去卷叶犹清的腿。
叶犹清半蹲下来,用手穿过狐狸的腋窝,将一长条的棉花团抱起晃了晃,勾唇道:“今日寿宴,这好戏,便要看你的了。”
无人发现她偷跑去睡觉的事,叶犹清收拾好自己回到人群中,神清气爽地看着四周一排哈欠连天。
若不是赵卿柔身为国公府夫人得陪着梁国公,她便也将她拉上,叶犹清摇头想,然后站在了赵卿柔身旁,在几名内侍的引路下走到了太后所在的城寿殿。
正殿乃九脊殿,九条屋脊纵横流畅,天空下棱角分明,尽显威严庄重,一屋檐下还有一条金色重檐,檐下百级台阶,层层向上,通往殿内。
殿内则放着几处香炉,沉香味蔓延在空旷硕大的正厅内,好似进了佛殿。
叶犹清一路左右观望,心道这才是皇家的阔绰,抬眼,尽头处安了个厚实光滑的凤纹檀香木椅,四周也布下坐席,众人正在入座。
叶犹清这次随着赵卿柔,坐在了梁国公身后,身侧是打扮得花枝招展,银冠玉钗的肖二娘和叶澄竹,婢女们全部站在大殿墙角处。
故意装作没有看见肖二娘得意的笑容,叶犹清偷偷抿了抿唇,低头和赵卿柔说了会儿话,再抬头时,那檀香木椅上已然坐了个年老女人,却是一身深蓝色锦衣,肩上垂下两片暗红色云纹,虽没什么珠光宝气,却极为沉稳威严。
而她身侧,则坐着昨日所见那位皇帝,正正襟危坐。
“……今太后寿辰,见紫气东升,天佑大齐,闻松鹤不老,普天同庆!”不知哪儿冒出的一长脸内官对着卷轴高声念完,大殿便响起洪钟般的祝寿声。
“松鹤不老,普天同庆!”
足足喊了三遍,这才停歇。
“今为太后祈福,各来者送上贺礼!”那长脸内官高声道,便有人抬来几口绑着红布的箱子,里面是昨夜堆放在偏殿的贺礼们。
“季太傅,献千年老寿参一块!”内官一边清点,一边尖声喊着。
“清远侯宋夫人,献夜明珠一对!”
一连喊了几个,叶犹清有些意兴阑珊,从面前的桌上拿了一小把棕色蜜饯慢慢嚼着。
若是按照常理,肖二娘是根本不能出席这般场合的,只不过其子叶承福刚继承了宗祧,她便也算是升为了命妇。
“……梁国公内眷,肖淑人,玉……”内官的嗓音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拿起一精美木盒,对着其中物件上下端详。
“这,这是何物?”他神情有些慌乱,忙看向身旁其他内侍,旁人纷纷摇头。
“什么物件如此难认,拿来瞧瞧。”太后见半天没动静,缓缓开口。
“许,许是丹药?”内官十分为难,手里捏了一枚银针,“倒是无毒,还散发着青草味,太后不如稍等,小的先拿去验验。”
一旁的皇帝见状,抬手制止,抖着胡子道:“既然无毒,朕对药草颇通,朕来瞧瞧。”
与此同时,一旁的肖二娘,脸色已经变得死人一样白。
再抬头,皇帝接过恭敬的内官手里的一枚“丹药”,放在鼻下闻了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