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彻比那位二公子的身量略高一些,所以拿来的衣物略微显得有些不合身。
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苏彻真正关心的事情在于这历城常氏也太“江湖”了。
碰见人遇难就搭救,拉上来管饭还要送路费,发现衣服坏了就送来自家公子的衣服。
这哪里是什么寒族,分明就是历城呼保义、江南及时雨的作风。
苏彻若是普通人,怕是已经忍不住保住那位常家家主的胳膊叫上一声“常凯哥哥,咱们兵发建康,砍了那鸟皇帝,夺了鸟位。”
话是玩笑话,不过这历城常氏的作风的确不同于一般。
苏彻将衣服换好,便由仆人领着去偏厅用饭,走到那里已经不见了常家的大小头目,只有个厨子在那里摆弄碗碟。
菜色倒也简单,一碟煎鱼,一盘绿莹莹的炒时蔬,一碗豆腐肉汤,木桶装着大米与小米混着蒸的二米饭。
那厨子还跟苏彻说,老爷已经交代过了,一定要让欧阳公子吃好,现在只有这些,若是有什么忌口或者还想吃的,只管跟他说。
苏彻赶紧谢过这位大厨,坐到桌边假模假样的吃了起来。
修行到了苏三公子的这个程度,早已经是“仙人食气”,每日吐纳一些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便可。
所以说修仙才是第一生产力,人类的最高目标还是“人人有功练”,假如大梁的百姓们各个都修行有成,能够吐纳日月精华,还怕什么饥荒瘟疫?
苏彻将饭菜草草用完,同旁边伺候的仆役攀谈了几句,发现对方口风极严,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苏彻估计这船内伺候的仆役跟外面甲板上忙碌的水手应该是两拨人。
外面的那群水手在甲板上什么话都说,骨子里透着一股一副江湖气。里面的仆役们都是闷嘴葫芦,一看就是深宅大院里熬出来的。
历城常氏把这么两伙子人捏合到一起是想干什么?
搬家吗?
苏彻用完了饭,老老实实地跟着仆役回到了那间给自己安排好的卧房休息。
苏三公子已经打定了主意,就先在这历城常氏的船上歇息个三五天,等相关消息传开,更多的事件露出眉目再重新上路,看看这些事情背后藏着什么来龙去脉。
没过多久便有仆从上门,说是按照家法已经到了熄灯的时候,请欧阳公子赶紧休息云云。
苏彻自然不会在这上面争竞什么,老老实实的吹灭了蜡烛上床安歇。
历城常氏虽非将门,可家法里面却有一股军令如山的味道,行事时又是一副江湖豪气,估计他们这么多年来能维系家业的生意恐怕有些见不得光。
常家的楼船宽阔,可沧浪水更加无垠,在船上行动时还没有什么感觉,一旦躺下就能明显的感觉到身随舟动,有一股说不出的惬意。
若是修行有成,舍下这些俗事,倒不如造一艘大船,装上五湖四海的美人美妖美鬼美魔,一起周游天下,看看此界的大洋是否彼此连通。
苏彻忽然想到其实两世为人的自己没有什么区别,以前的愿望是赚个小目标,买艘游艇出去浪。
现在迈上修行路,依旧是不改初心。
唉,真是难得。
正在这样响着,外面便响起了一声殷切的问候。
“欧阳兄可曾安歇了?”
这声音听起来就是常家的那位二公子,这大晚上的,他来找自己有什么事?
“哦,可是守之兄?”
苏彻翻身下床,走过去推开房门,便看见那位打扮风骚的二公子右手捏着个灯笼,左手提着个食盒,在外面和煦地笑着。
“今天白天言语上对欧阳兄有些不敬,小弟夜里想到这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说着摇了摇手里的食盒。
“于是让厨房备下些点心酒水,来跟欧阳兄赔个不是。”
常家的这对父子真是十足十的江湖人。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当年宋江宋公明为啥能在水泊梁山站稳脚跟?不就是能下黑手,肯讲义气么?
行走江湖,能不能打放到一边,头一个能礼下于人,这就是最为难得。
你是江湖人,那我也只好跟着江湖了。
“贤兄说得哪里话,实在是愧煞兄弟了。”
苏彻赶忙接过食盒请这位二公子到屋里来。
油灯再亮,苏彻拆开食盒,里面装着几碟点心,无外乎牛舌饼、蜜三刀、云片糕、枣花酥之类,旁边还有一小坛米酒。
晚上这么吃怕是保不住几颗牙。
谷/span苏彻心里念叨一句,将几盘点心摆好,然后再请这位二公子坐下。
“船行水上,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
这位二公子倒是很自然熟地给苏彻倒上一杯米酒。
“来,欧阳兄,尝尝我家自酿的这米酒,酿的时候特别加了桂花。”
苏彻提起酒杯。
“这杯我敬守之兄,先谢守之兄赠衣之恩。”
“都是些小事,行走江湖,谁没有个马高镫短?”
二公子伸过酒杯同苏彻微微一碰。
“我看欧阳兄是大富大贵之命,日后欧阳兄还我几百锭黄金便好。”
“那就谢过守之兄吉言。”
“唉,”二公子神色颇为郑重道:“我也曾在国子监求学,会一点望气之术,真不是开玩笑。”
好,一张嘴就是几百锭黄金,那就是在抢劫了。
苏彻笑着摇了摇头,儒门有望气之术,说是能晓进退、明吉凶、判生死。
闻名于外,自然有其不俗之处。
不过苏彻不想在这上面多做展开,将话题岔开问起了这位二公子在国子监求学的事情。
儒门以四大书院为尊,而四大书院之中属国子监最为特别。
第一,他是大梁朝廷的官方学府。
第二,这个国子监极为公平,又极不公平。
说他公平,是国子监只要你掏了钱便能入学。说他不公平,实在是因为这笔钱还不是个小数,真正的寒门子弟唯有望而兴叹。
不过只要从国子监毕业,除了能学到一身儒门的真本事,还有官做。大梁的尚书省每年都简选一大批国子监子弟出任各级官员。
两人就着点心这么一直聊着,终于米酒喝了半坛,牛舌饼全部吃完,这位二公子终于表明了目的何在。
“欧阳兄果然是精通经营之法,说起来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他说着从袖口里面摸出来四本账册。
“这里有两本账册,我想请欧阳兄帮我看看。”
查账?
苏彻瞧了一眼这位二公子。
这历城常氏到底是什么意思。
借着油灯的光亮,苏彻将账册一页页翻开。
说句实话,苏三公子没有任何会计知识,平日里也不管钱。
不过作为修行人,他在一件事上远超凡人。
那就是超人的脑力。
四本账册翻过一遍,苏彻看得是越来越皱眉。
因为这账册上面虽然记载的分明,不过内里却十分混乱。
内容大概是些家庭用度,账册上出现最多的货品不是稻谷就是咸鱼,数目也都是几文几文的。
这些账如果只看表面,那是根本不用算。
即便有差额,苏彻摸出钱袋来也能给平掉。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这是一本暗帐,里面的稻谷不一定是稻谷,一文钱也不只是一文钱。
而是另有深意。
苏彻将几本账册看过,脑袋里面开始计算相关内容。
眼睛翻着白眼,眉头紧皱,似是请仙上身,如同扶乩算命。
“这几本账有些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