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近来女儿面对暮云斋的人似乎越发尖锐了,不舍得骂,便只能尝试以相对平等的姿态与她交谈。
就在二爷犹豫着要怎么开口的时候,沁微侧首看着他,微微一笑道:“父亲看了今日这一出,有什么感想?”
姜二爷的鼻梁很高,阳光擦过,落了一抹阴影在面颊上,将神色映衬的深邃不已,肯定道:“蓝氏身边那女使今日唱的这一出,委实算不得高明,却颇有深意。你大哥大嫂都是周全的性子,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落人口舌。”
沁微望向落在灰白石子路上的目光,便仿佛盛夏暴雨来临前的浓翳天色,漆黑而沉压,又隐隐含了一丝深山阴暗间藏身的孤鸮惊独的竦寒,在静默里散发出怨恨而阴翳的光芒:“是了。所以,五哥的毒十有八九就是他自己下的,可父亲发现了没有,五嫂显然是不知道的。”
姜二爷一思忖便通了,眸光里便含了几分不屑与沉怒:“他如此倒是先把自己给摘的清清楚楚了,这手段够狠辣的。”旋即眉梢一凛,“闵家六郎!”
沁微伸手拨弄着手边的一枝迎春,明亮的黄色带着柔糜的香气在指尖四散而开,轻轻萦绕:“是啊,他要算计的何止是行云馆,还有咱们二房呢!这一点从未变过。谁让您是侯爷一母同胞的兄弟呢!”
二爷惊诧地看着面前娇俏而纤瘦的女儿,明明不过十二的年岁,每一字每一句每一个神态却自有她沉稳甚至深沉的一面,隐隐间,他似乎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慕繁漪的影子,自信而笃定!
他开始有些荒唐的怀疑,她与自己所说的那个将他们逼入绝境的梦境或许不是梦境,而是她真实经历过的!
默了须臾,他还是没有再去多问有关于她梦境的事,只奇怪道:“既然事情与你梦中所见已有不同,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微微一顿,眸光一亮,“行云馆告诉你的?”
春日明媚而清澈的阳光透过白墙上透雕照壁,和尘的光宛若一片浅金色的倾洒轻轻扬起。
沁微的笑色变得轻缓而和煦:“既然目标一致,自然是要合作的。父亲且看着吧,今日这么一闹,那蠢货就要有动作了。”
姜二爷点了点头,经历了那么多算计,他并不怀疑行云馆能够看破一切的本事。
抬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瘦弱的肩膀,温和而慈爱:“父亲知道你聪明,也晓得你与你大哥大嫂能把计划部署完美,将家里人都保护得很好。可是孩子,为着姜元靖和蓝氏那种人损了自己的名声,不值当,你是未出嫁的闺阁千金,得护着自己才是。”
沁微扬起面孔看着他,眼神有一瞬的邈远,似乎看到了前世里他一个一个送走了妻儿、孙子女时无助而痛苦的模样。
到最后,徒剩了他一个人在世上。
“我知道。”
她不会再让姜元靖再有机会伤害到她身边的任何人!
谁也跑不了,一步一步,总要让他把曾经做过的报应在他自己身上才算完!
三月时节。
姹紫嫣红,落英缤纷。
鲜甜花瓣悠然自得地浮漾在水面上,映着朝曦,目送夕阳,炫目而温暖的光倚着妖浓花树,如同白雪烘着大片深浅不一的云霞,那样的美,无言可名状。
送走了来看望的太夫人,繁漪小歇了一刻钟。
不敢多睡,就怕越睡越是醒不过来,脑子里也糊里糊涂的,到了晚上又格外的兴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叫琰华看着刻漏及时叫醒她。
繁漪斜倚着窗台,由着丈夫替她梳理青丝,妆台上摆着一束小丫头精挑细选剪下的桃花,深粉色的花瓣轻轻的擦过她微微苍白的面颊,染出一抹绯红色的轻妩。
他的动作温柔而轻缓,指腹一下下轻轻的划过头皮,那感觉很舒服,和风熏暖,眼皮就不自觉的往下垂。
未趿鞋的双足蜷缩在孔雀蓝的织锦袍子底下,因着侧身倚着的动作衣领微微曲起,若隐若现了一侧秀气的锁骨和衣内微微拢起的风光,让人几欲伸手去抚上一抚,继续遐想着往下的风光。
琰华的手跟随他的思绪伸了出去,却半途接住了她“小鸡啄米”式嬉戏的小巧下巴,那双清冷的眸子看着她那慵懒模样满是宠爱。
忽然失笑,觉得自己似乎太流氓了些。
成亲的这一年余里,她似乎又长高了些许,将清稚慢慢褪却,在眉心平添了几分韵致妩媚。
她的容貌算不得顶出挑,可一旦与她相处了,就会发现她身上还有一种淡淡、远离人世喧嚣的悲悯与失望,仿佛天上的那轮月,细看之下却发现清辉皎皎之下其实是破碎的。
那样清冷的绝望在她淡然的笑色下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来,似月盛不住月华而流溢出来,以她的坚韧慢慢诉说着一丝丝悲哀与淡漠。
他、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看着她如何从一个万千宠爱的小丫头被至亲推进无路可走的绝境里,看着她挣扎,看着她受伤,看着她一步步为自己、为别人走出一条带血的路来。
至始至终她都只是淡淡的笑着,孤独而坚定,温柔而破碎。
长案上鎏金博山香炉里的寂寂无声燃着她新配的香料,那香气便如她这个人一眼,轻而细,淡薄如天上的浮云。
并不算久远的从前之事,就在那轻细的青烟之后晃晃入眼。
他后来才明白,或许她把他当做在这荒凉世界里为自己点燃的一盏灯火,最后又为那不够明亮的光亮所灼伤,茫然徘徊。
琰华侧首深深看着她,窗口落进的光线为她花树堆雪的面容镀上一层更为柔软的轮廓,也将她眼下的疲累照得格外清晰。
心底微微一缩,感愧与柔情交织。
托着她下巴的手轻轻将她的脸抬起,覆上她的唇,后面的潇湘不让写。
……
春苗怀里抱着一大包的果子迈着轻快的小短腿从大门进来,远远就见着主子被爷压在窗台上亲,当时就惊的嘴里的果子也滚了,就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难舍难分:“我的个娘亲唉,这青天白日的……就开始屠狗了么!”
晴云端了小厨房刚熬好的燕窝从游廊绕过来,见着春苗通红着一张圆脸站在庭院里瞪着前头,便有些奇怪的唤了她一声:“小丫头,你做什么呢?”
春苗呆愣愣抬手,指了指小书房的窗口:“……就离谱……”
晴云顺着她指出去的方向一看,顿时张大了嘴。
一转首看着阮妈妈带着脸生的外人进来,忙扯着嗓子咳了两声,扬起声儿笑道:“咳咳!妈妈身边这位姐姐倒不曾见过呢!是来见郡君的么?那可要请您多担待,郡君小歇了一会子,才起呢!”
阮妈妈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一听便立马放缓了步子。
窗内的两人总算发现这时辰天还没黑了,不过好在是分开了。
琰华食指轻轻在唇上擦了一下,睇了两丫头一眼,伸手把窗户给关上了。
春苗摸摸鼻子:“……又不是咱们叫亲的。”
晴云无语地拍了拍她的头:“以后看见了就守着,有人呢就提醒一声,没人呢,你当自己是瞎的,明白么?”
春苗轻叹了一声,觉得这样的差事真是蛮艰难的:“我知道了。”
繁漪气恼地在他胸膛捶了一下,嗔怪地乜了他一眼:“都怪你!”
捉了妻子的手在唇边啄了啄,紧紧按在心口,琰华面色的笑色萧萧如松下风:“情不自禁,夫人见谅。”
掌心下是他失序的心跳,繁漪面颊火烧火燎的发烫,连眼底都一阵阵的热气腾升。
捂了捂面孔,推开他站了起来。
青天白日的真是疯了!
“我、我去看看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