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表示这操作很日常:“阿姐阿姐,唉唉,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啊!”
太夫人想阻止,又不能太大声呵斥的“唉”了一声,真是吓出一身冷汗来:“繁漪啊……”
从前再是姐弟,如今也是君臣了呀!
天家变脸的速度,可比变天还快,再深的情分也架不住“尊卑”二字划开的鸿沟啊!
沁微拉住了太夫人,懂得地看着云海小心翼翼的眼底骤然炸开的笑色,小声道:“他会希望大嫂待他如从前的。”
繁漪看他龇牙咧嘴喊着“阿姐”讨饶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件事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再高贵也不过就是阿姐长阿姐短在她身边又跑又跳的少年郎而已!
轻哼着扬眉道:“要我给你磕一个,喊一声殿下金安么?”
云海捂着脸蛋频频摇头:“可别,被自己姐姐跪,我怕天打雷劈!”
无音乜了他一眼,冷冰冰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算你识相。
众人:“……”
繁漪十分满意的“恩”了一声,旋即道:“你且记好了,哪怕你是皇子,在家里也不许胡闹,该守的规矩好好守着。”
云海笑的乖巧极了,那笑色里有松了口气的舒服与依赖,一把抓住繁漪的手臂就黏了上去:“我知道,一定听话。”
无音抬手一把拍开云海的黏黏糊糊:“不成样子!”
云海瞪着她,确定是打不过的人,只能委委屈屈的改抓繁漪的衣袖:“这样总行了吧?”
众人再次无语:“……”这个皇子果然很市井、很接地气!
云海才懒得管那群依然处在震惊里的人什么心思想法呢!
朝那乌泱泱的人头摆了摆手道:“太夫人和堂姑母不必拘束,还当我是姜琰华的小厮就行。我同阿姐说说话,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自古讲究嫡庶尊卑,哪怕他是个半大的孩子,既是皇家子,那便是君,太夫人再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也得守着君臣之礼,忙颔首道:“殿下折煞臣妇了。”
荣氏:“……”这个外甥就跟从天而降似的,明明很近,又觉得很遥远。
回头看了眼儿子,却见元庆笑盈盈的眸子里颇是意味深长。
云海如今才十三岁,尚不到开府建衙的时候,听方才他和秦公公的对话,显然也没有要住去宫里的意思。
太夫人瞧着他拽着繁漪往行云馆去,忙又问了一句,“那殿下目下还是住在侯府吗?”
云海最不耐应对这样的场合,但为了繁漪,对太夫人还是十分尊重的,回头笑嘻嘻道:“不用给我另外收拾住处,我就还住姜琰华的书院,住惯了。太夫人也不必给我拨人来伺候,姜琰华那人龟毛的很,不喜书院里有外人。所有规矩,还是按着我阿姐的规矩来。”
旁人都是客随主便,他倒好,一句话,主随客意了。
“不客气”几个字大大方方写在脑门上了!
蓝氏愤愤不满,狠狠掐着女使文宣的胳膊,用力踩着春携常在的地板,自顾切齿:“这是侯府,什么叫按着她慕繁漪的规矩来?什么半路皇子,真的假的还知道!白捡个郡君就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
她的声音本不大,偏偏沁微就站在她身后,听进了耳朵里。
懒懒觑了她一眼,嗤笑道:“皇帝说他是他就是!自古君臣尊卑有别,在这侯府里他就是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五嫂嫂这满腹的牢骚,该不会真把自己当成咱们侯府的女主人了吧?五嫂若是觉得云海不是皇子,大可去敲那登闻鼓告一个试试。”
蓝氏的嘴哪里是她的对手,又不敢在太夫人面前闹惹嫌,便只能恨恨瞪她一眼:“你简直、你莫名其妙!”
二夫人扬了扬手中的绢子,搀着太夫人只笑道:“咱们繁漪可真是个福星儿呢!身边儿一个个都是贵人,如今自己个儿也成了贵人。”
荣氏笑盈盈应和道:“母亲是郡君娘娘,父亲年少有为入阁有望,您这个曾孙可尊贵着呢!说到底,也是咱们太夫人福泽深厚,才能叫咱们家的孩子们个个有福气啊!”
蓝氏跟在人群后,听着一个两个都在太夫人面前说着那孩子何如的好命格,仿佛那孩子就是侯府来日荣耀的希望一般,面色便一沉再沉,坠进了浓浓云翳中。
平白无故得了这便宜,姜琰华在帝后面前岂不是更得脸了?
元靖就是出了孝,也哪里赶得上她们往上爬的速度?
到时候她们夫妇在这府里,还有什么说话的份儿!
春光渺渺。
竹影婆娑。
微风泠泠吹过,带来行云馆东南角那丛新竹轻舒而爽朗的气息。
领着云海进了小书房,打发了好奇又拘束的丫头们,姐弟两独自说话。
“那次你同我说有人缠着你,说你与他们家的人长得像,所以那时你便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对不对?”
云海摇头,旋即又点头:“老爹捡到我的时候我才刚回走路,对小时候的事没有什么印象,只以为他们找错了人。我啊,老爹捡来的孩子,怎么会和皇家沾上关系呢?”
他说的老爹便是当年救了他的老乞丐。
这命,说不好,每每绝境都有人救,说好却偏离了他本该有的光鲜生活。
繁漪问他:“那你问过了老爹没有?”
云海点头又叹息,嬉笑的神色慢慢沉寂,默了好久,才慢慢道:“他说,就是在易王府附近捡到我的。当年长公主预料到先帝秘密立下的储君是、是我……”
那样的称呼大约还未习惯,出口的时候有些生硬而疏离:“是我父亲,所以一早便有易容成他的人将他换了出去。为了不让对手察觉到他们有防备,母亲、和我们还是留在府里。府中母乳被人收买,想将我和哥哥带走,关键时候以做威胁。”
皇家的嫡子,享受的未必享受到,受伤害的时候却首当其冲。
准太子仅有的两个嫡子,必然是最好的筹码了。
繁漪做鬼的时候经历过同一个发起的叛乱,知道那样的情境下哪怕再有准备,京中还是会大乱,血流成河亦是必然。
而自那日之后,易王爷便以太子的身份出现在朝堂上。
他所有的孩子,都因此变得煊赫而尊贵,高高在上。
而小小的云海,却因为他们的不够周全,就在这样马蹄混乱里流落民间,自此在江湖里四处流浪。
若非有老爹,他今时今日又在何处?是否还能活着?
她未曾经历他所经历的,并不能真正体会他心里的苦,可所有的痛苦却总是有想通的地方,所以她知道这个时候所有宽解的话都显得干涸而无用,不如一个拥抱来的温暖。
便只是抬手将他拦在臂弯里,轻轻拨开他额角垂下的那一缕发丝,语气放的无比温柔:“都过去了。”
他怔怔的倚着繁漪单薄而有力的肩,望着窗外的花树葱茏,阳光如烟云流水般轻缓地、不知人间酸苦地流淌着:“后来围困易王府的三千营和镇抚司的人交上了手,街上大乱,或许她死了,或许她就是故意将我丢下的。老爹说,那时候我大约才学会走路,就那样满身是血的跌跌撞撞走在满地的尸体间。”
高门大户里的乳母都有一定的地位。
有时候,她们与孩子之间的感情未必比不上与生身母亲的。
待孩子长大,一般来说乳母便是院子里最大的管事,也会被主子当做半个母亲来敬重孝顺。
而他的乳母、玉儿的乳母却能轻易被收买,要害他们!
可见人心叵测,有时候恶鬼难比啊!
繁漪垂眸轻道:“错的是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