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漪看了沁雯一眼,神色越发的温和:“我瞧着不然,林妈妈还是挺精明的,晓得害人栽赃呢!这话原是不必同你们来说,不过今日既闹到这个份上,我便也替我家妹子分辨一番。”
太夫人顺着接口道:“琰哥儿媳妇有什么知道,自可说来,今日总要说个明白的。”
繁漪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徐徐道:“那日我娘家祖母有意给我慕家的堂兄弟相看咱们沁雯,便拘了她一直都陪在春普堂里说话。几家老夫人一直在,倒也能做个人证。”
太夫人看向她的目中有一瞬惊讶闪过。
这件事她隐约晓得些,只是后来慕家的人没正面提起便也当做不知了。
没想到竟是如此的。
沁雯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日晴云忽然来把她叫去了陪慕老夫人说话了。利用的就是席面之前的一个模糊的时间差!
原是她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算计!或者说,原来她也早就知道自己与九卿之事了!
她在庆幸,嫂嫂未曾生了坏心肠,否则自己便真的要毁了!
沁雯眼眶起了温热的雾,细白的贝齿用力咬了咬几乎褪尽血色的唇瓣:“难不成我还能有分身术不成!”膝盖一曲,伏在繁漪的膝头,轻泣道:“今日若没有嫂嫂,我当真、当真没法子活了!”
繁漪轻轻抚着她的背:“傻话,亲者痛仇者快,这样的事,咱们可不做。”
旋即,温柔和婉的神色一凛,“今日这些污糟话索性是没旁人听到。若是坏了我家娇女的名声,坏了她的婚事,你们谁能负得起责任!闹到宫里去,你们自可找舒娘娘,我们也可求皇后娘娘做主!小小布政使参政府,也敢翻了天去!”
皇后!
上官氏一颤,她如何忘了,姜沁雯的母亲是皇后的堂妹啊!
便是为了荣家的女子,皇后也必然会护着她姜沁雯的!
而慕氏的父亲,御史台之首,想抓上官家的把柄参到御前又如何的轻而易举!
当初怎么就想到栽给她去!?
若不是她,或许,今日之事便成了。
还好,还好林妈妈认下了这一切,只要她咬住了,晚些时候了结了她,这桩事再提也是死无对证的栽赃!
太夫人缓缓一叹,适时道:“索性今日也掰饬的清楚,想来出了这门儿,是不会听到风言风语的才是。”
伯夫人立马道:“都是上官家奴婢的黑心肠子,今日便处置了,绝不会有一言半语出去。”
垂手轻轻拍了拍上官氏的背脊。
这会子能把自己摘不出来已经不易,上官氏即便再不甘心也只得点头,扯出温顺的诚意道:“姜太夫人放心,这件事总都是林妈妈的错,玩不会露了半句出去的。”
繁漪站了起来,轻轻抚了抚衣裙:“有伯夫人和上官姑娘这句话,我们便也放心了。”
扶了沁雯起来,指了指廊下的林妈妈道:“这婆子我便带走了,改日会亲自登门见一见上官老太君与上官夫人。这件事,总要上官家的当家人也明一明的。家里的嘴啊,还是要管一管的,没得下回又半路听个闲言碎语就要生出个恶毒心思来。”
上官氏一急:“她是上官家的奴婢,你们凭什么带她走!她做错事,我自会处置她!”势单力孤,她转首泪意涟涟的望着伯夫人,“姑姑,那是我的乳娘啊!”
伯夫人惯常是温和的好性子,瞧她这样哭泣,便要同太夫人求情。
“乳母?”繁漪笑色温和,却也难掩微嗤:“一个奴婢,看来在上官姑娘眼里比我们侯府的姑娘更金贵。比咱们两家的交情更重要,恩?咱们侯府的人常端着温厚面孔,便当我们都是好欺辱的了!”
“我只是告知你一声,不是跟你商量。”
“带走!”
伯夫人去瞧太夫人。
太夫人只是微微一叹,收了珠串戴回手腕:“都栽倒琰哥儿媳妇头上了,这事儿,总要给她一个交代的。回头侯爷和慕大人晓得了,咱们谁也交代不过去。琰哥儿就在隔壁听着呢!若是叫爷儿来插手,便难堪了。”
伯夫人心下微微一动。
她虽性子软了些,到底掌了伯府二十多年,不是笨的,明白过来,怕是那婆子嘴里还没吐干净,人家还待深挖,断是没有松手的可能,只不过是不想让她们再听下去罢了。
无法,只得不说话了。
上官氏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妈妈被捂了嘴拖走了。
看着院门开启又关上,夏日的雷阵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雨势停歇,冷白的光线钻破云层落下,寺院里大片大片的林子,雨后的气息里是弄弄的泥土与树木混合的复杂气味,有些涩。
苏九卿缓缓站起身来,嗤笑道:“善妒女人的嘴脸真是可怕。”
上官氏眉心一跳:“哥哥这话什么意思。”
苏九卿倾身,与她几乎面贴了面,温和的唇线如同被风扬起的缓带,弯曲成讥讽的弧度,几乎是气音的微嗤:“今日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你我心知肚明。”
话锋一转,“不过没关系,我也不嫌弃你了,如今咱们也算般配了。婚事照办,也算我尽了孝心,替母亲娶了娘家的毒妇!省得上官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到外人家里头去。”
上官氏一呛,狠狠跌回了交椅里,靠背上的青莲雕纹是圆润的,却似刀锋一般割在她的身上:“不明白哥哥再说什么。”
果然,他都知道了。
他们说的小声,可伯夫人到底还是落了一两声在耳中,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失望看着上官氏,厌恶之色缓缓升起,又无奈而心痛的看着儿子。
难道真的要让他毁在娘家人的手里么?
苏九卿欲进内室,撩开半旧的纱幔,忽然回头了头,笑的颇是欢喜:“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我决定今日就带了我的美妾回府住着。两头跑,也是烦。”
瞥了上官氏一眼,“好妹妹,多学着些如何做一个宽容的妻子,雍容的主母。她如今可是良家女子,若有任何差池,我便只管来寻妹妹了!”
“苏九卿!”上官氏羞愤至极,她还未进门,竟让她去照顾让她颜面尽失的贱婢!
再也无法将楚楚与无辜装扮下去,冲上去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鬓边的玉色流苏似被狂风卷起,凌乱的缠在发髻上,“我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要不是你自己管不住自己,身边一个又一个小星,我何至于被逼到今天这个地步!”
苏九卿舔了舔内颊,冷笑:“从世家贵公子到浪荡子,我都无所谓了。”对着阴霾的阳光抬手扬了扬,语调如玄冰万丈,“打女人,你以为我不敢么!”
上官氏看到他眼底的狠厉,吓的倒退数步,却又咬牙扬了下颚道:“你想逼我退婚,告诉你,做梦!即便走到绝路,我也不会退婚!”
苏九卿眸光一凛,旋即笑开:“上官家以为拿捏了我和我母亲就以为能从苏家拿到无尽的仕途好处,那就错了。明日我便让父亲上折子废了我这世子,迁出嫡支。看你们上官家还是不是一如既往要维持这份血缘至亲的好婚事!这么喜欢苏大奶奶的位置,给你,好好揣着!”
“除了这个,你也别无所有了。”
红叶斋就在对面,太夫人的脚步却转向了一旁种满了石榴花树的林子。
繁漪和沁雯缓着脚步跟在后面。
夏日山间雨后的风微凉,吹在脸上有青涩的湿黏感,又吹得大片花树林子飞扬起深深漫漫的花瓣如雨飞扬,沾了清透的雨滴,在天际莹莹然着一点有一点隐约的光亮,远远瞧着宛若半山腰终年缭绕的薄雾,忧柔而美丽。
抬手接了一片清魄香味的栀子花瓣在手,听着门后隐约的哭泣与不耐,繁漪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与疲累。
未婚夫妻,青梅竹马,竟也有走到这一步的时候。
穿过花树,太夫人的脚步转向一旁昨日才走的大理寺少卿家女眷住的院子。
福妈妈推门,扶了太夫人坐下,又打发了婆子把门守严实了。
云层缓缓散去,渐进正午的阳光带了淡淡的碎金之色,似膏腴一般在窗边长案上万字不到头的桌旗缓缓流淌。
太夫人慢慢拨着翡翠珠串,许久方掀了眼帘道:“什么时候的事。”
繁漪轻轻抚了抚沁雯消瘦的背脊。
沁雯不敢隐瞒,提着裙摆跪下,眸光莹莹又有了迷蒙的水色,看着地板宽阔的缝隙,长长的睫微微一颤,泪落进去,很快便没了踪迹:“去岁在中秋灯市遇着登徒子,他替我解得围。”
太夫人唇线一抿:“是谁先起的。”
“……他。”
她的一声“他”隐忍了太多的情意与苦涩,即便决心做个坏人,终究还是含了愧疚与害怕。
太夫人手中的珠串一收,伶仃碰撞:“那时候他已经定亲了,你是知道的!你是世家千金,礼数自来周到,便该晓得需与他保持了距离。”
她的手伏在地上,额缓缓触在掌心,忍不住一声轻泣:“是孙女的错,不该、情不自禁。”
烈女怕缠郎,郎君主动,情窦初开的姑娘如何招架得住,只怪做长辈的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太夫人闭了闭眼:“什么程度。”
沁雯心头一紧,喉间哽痛,每一次开口都似被浪湃过:“不曾、不曾……”
她的话说不下去。
太夫人是过来人,自然明白,除了最后一道防线,如何亲密的事必是都有过了。
阳光擦过桐树茂密的枝叶,落了斑驳的光线斜斜投进屋内,山风吹拂,影子与光点如水晃动,看的久了,仿佛人也坠进了岁月的长河中,除了随波逐流的沉浮,再无他法。
一道修长的影子踩着缓慢而沉稳的步子进了屋。
太夫人抬眼望去,是琰华正同她一揖行礼,点了点头,让他坐下:“这件事你也晓得?”
沁雯怕太夫人怪他们,便急急仰面,那泪痕在背光之下有黯然的无奈:“是孙女告诉的。孙女近日几次遇险,实在害怕,半夜幸亏大哥哥来了,不然嫂嫂也要被孙女连累。孙女没办法,只能求大哥哥和嫂嫂帮我。”
太夫人郁然长叹,用力拍了桌面:“既已经脱了算计,如何非要闹今日一出!”
沁雯无力伏下,泪在她掌心的纹路里慢慢蔓延,黏腻的好似一张蛛网,紧紧的裹挟住了她的心肺,窒住了呼吸:“她打定主意要害我性命、毁我名声,不揭破,没有忌惮,孙女真的、寸步难行啊!”
太夫人掐了掐眉心:“打算如何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