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意浓敛着下颚,死死捏着缠着春蔓衣袖的骨节泛着冷白,心绪滞塞的睇着洪夫人脚下的百花绽放的地毯,本是一片春意百花舒的姹紫嫣红,此刻看在眼底却叫她脑中一片混乱,什么细节都想不出来。
她虽生在复杂家族里,但母亲手腕了得,从来挡在自己面前解决一切,到底没遭遇过此等人命算计。
此刻面对满屋精明眼神的逼视,眼底朦胧了一层温热的水气,终是秉不住的轻轻一泣,摇首道:“伯母接了我出府,一路在身边的便只是自己的女使,进了府门也只跟着引路的女使进来,并未有什么特别……”
李夫人扶着她的肩,轻轻安抚了几声,沉声道:“谁能料得准到了洪家会发生什么,哪能一早在自己的帕子上沾了毒,一不小心自己也便要中毒了!”
秦大夫人微微张了张嘴,端了茶水遮掩了欲言又止。
洪夫人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了庭院里,花树繁盛,枝条交缠,郁郁青青的一团繁杂:“姚姑娘可还记得引路的女使生的什么模样?”
姚意浓抬了衣袖轻轻拭去腮边的泪,细细回忆,余光睹见对面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嘴角的位置,目光一闪,低低道:“只记得是圆脸,嘴角有一颗细小的黑痣。”
文睿稍一思忖,回道:“是紫涵阁的白鹭。”
洪夫人眉心一皱,轻轻一抬手:“文睿,去把人带过来。”微微一默,指了自己的贴身女使长青,“你去紫涵阁,把该搜的地方都好好搜过去。”
文睿与长青颔首而去。
秦大夫人望着茶水的舒展的神色微微一凝,清晰的看到水面上自己眼神里的震惊,旋即敛了容色,眼神不着痕迹的刮过一旁的钱夫人。
钱夫人会意的抬手拨了拨耳坠,默了须臾,缓缓睇了姚意浓一眼道:“严夫人说起缘故,倒叫我想起一件事儿来。”
李夫人眉心一拧,握着姚意浓的手下意识的微微一松:“钱夫人若是知道什么,大可说来。”
钱夫人微微为难了下,大约也在尽力改口原本要说的词儿,半晌才慢慢道:“年前去法音寺不小心听了一耳朵闲话,似乎是、姚姑娘与慕姑娘起了龃龉,从厢房出来的时候哭的伤心,她身边的丫头说着什么与姜家大公子情分不情分的话……”
姚意浓狠狠一震,比之被诬陷杀人的冲击更大了千百倍,面上血色褪尽,勉力维持的镇定上起了深刻裂纹,极速蔓延开来。
只能僵硬的一扬下颚维持了仅存的清傲:“钱夫人怕是听岔了,我与慕姑娘不过长久不见之下说说话,恰巧姜公子也在而已。思及那半年里亲眷对她的怀念,一时感念姜大公子对她情分深重罢了。”
繁漪坐在门口的位置,晴暖的光线落在她半边面孔上,以事外之人的角度闲适旁观,看着她以情深为刀刃,慢慢划拉自己的骨血。
当女眷们把眼神望过来时,便又以震惊与错愕的神色怔怔相对,须臾后方缓缓摇头,以一泊信任的娴静宁和看待这突如其来的言论冲击:“没有的事。琰华是冷淡不过的性子,寻常多说一句都不肯,如何还会有旁的女子赘言什么。”
在这样的环境里,她不会让自己的伤怀显露半分,即便如此纠葛被外人探知,她也要让姚意浓去背负难堪的目光。
这是她纠缠不休的苦果,该是她自己去承受。
“何况姚姑娘大家闺秀,亦是有未婚夫之人,这样的闲话也便只能是闲话了,当不得真。那日我是觉得的,原不过是长久不见后的闲聊一二罢了,家下都在,能有什么呢?”
坐在洪夫人身侧的慎亲王世子妃目色流转于众人面上,与洪夫人对视了一眼,深底处有了然轻轻拂过,徐徐道:“原是三人都在,便也不能有什么的。怕是以讹传讹,传的妖魔了。钱夫人这样一说倒也好,当事人都在,好好说了明白,也省得闲话一般传到旁人耳中,倒是坏了情分。”
钱夫人却似乎并不为自己的言论造成她人名声受损而自责,只是瞧了繁漪一眼,似乎可怜可惜的微微摇了摇头,看向了庭院的深处。
流素清光投在门槛之内,拉出长长的微金光影,反射出明晃晃的光晕在洪夫人面前,拢得她的面容邈远而不可触碰。
看了钱夫人一眼,澹声平和道:“钱夫人似乎有未尽之言,但说无妨。”
秦大夫人就坐在钱夫人身侧,微微侧首间晃动了鬓边的赤金海棠簪子下坠下的镂空花叶状的流苏,有碎金的光晕在面上幽晃,轻声催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晓得什么便说来,早早查清了才是好。否则这杀人之事,落了疑影儿,对姑娘家总是没有好处的。”
钱夫人似有为难,目光在李夫人面上微微掠过,捏着蝶穿芍药的帕子在鼻下轻轻一按,并不说话。
姚意浓的眼神死死盯着钱夫人的嘴,只觉晴光下她那身盘金线的衣裳刺目不已,眼里有不可抑制的泪光漫上,一双手冷的直透了心底。
李夫人悄然按了按姚意浓的手,眉目如披白霜,沉然道:“钱夫人晓得什么说便是。今日你话说一半,是要叫旁人听了那一耳朵闲言碎语,该如何看到我李家未来的儿媳!若不是事实,钱夫人又当如何为自己所说的担责?”
钱夫人听她这样说,目色一凝,似是动了气,蹭的站了起来语调微有些激动,催得耳上的坠子急急摇曳。
急急便道:“慕姑娘与姜大公子婚期将近,有些话原是不该说的,只是今日涉及人命算计,我便再多嘴做了那多管闲事的人。”
“去年姚阁老寿辰,我不小心弄脏了衣裙去了小憩处更衣,便是亲眼见着了姚姑娘与姜大公子私下相见,关起门来说了好一会子话。有什么话,是同在姚家吃席的慕姑娘这个未婚妻不能听的?非得孤男寡女的关起门来独自说!”
末了,妩媚含怒的眼神转去了身后的满目不敢置信的繁漪身上,一转声儿的叹息:“慕姑娘也忒后知后觉了些!”
姚意浓和别人的未婚夫私下同处一室,若说两人是谈诗论文的一本正经怕也是没人信的。
繁漪闻言不免一惊,面上的震惊便显得真实至极。
当时没注意,不想这样一幕竟被钱夫人看在了眼底!
想是从前看着李蔚翎有外室一事足够动摇两家婚事,这些人才没拿出来说嘴,好拿捏着来日换取利益的。
即便不是今日,也指不定是将来的那一日便要揭开。
尽管这事他已经解释清楚,可到底旁人只会把事情往不堪的一面去想,若是传出去,于他的名声仕途怕是要有影响了!
于外人而言繁漪对此该是不知的,便不得不装出一副受惊不小、六神无主却又勉力信任未婚夫的模样来:“不、不会的,定是有什么误会……”
闵家奶奶坐在她的身后,若有所思的观察着她的神色,旋即以关怀而懂得的神色,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
李夫人便是再镇定也不免微微变了面色,但二十年的高门主母的深沉让她旋即稳重如初,丈夫虽是总是郎君,到底不过面上风光,如今有实权的缺儿更有姚丰源的关系在里头,轻易绝不能闹了裂痕。
都是常来常往的世家,自然晓得姚阁老寿辰时姚意浓和李蔚翎虽未过了文定,两家却是早已经说定了婚事的。
不意查问下毒之事查出了这桩隐蔽风流事,众人面上大显尴尬,纷纷端了茶水低头去吃,余光睹见扶着繁漪的文睿被攥的发白的手,亦是了然极力镇定之下的她与此事究竟有多震惊与心慌意乱。
又看她极力镇定的乖巧又无助模样,更是对她同情不已。
女子细腻丰富的情感在眼底风云翻转,纷纷脑补了一场极其精彩的爱恨情仇出来。
秦大夫人的眼睛望着茶水面上薄薄的雾白氤氲,朦胧了眼底的精明微闪。
洪夫人面色微凝,满目温和的宽慰了繁漪道:“孩子,别急,许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的。”
繁漪缓缓摇首:“我知道,我是信他的。他不会这样做的。”
虽是事实,姚意浓甚至想过若是有一日姜琰华承认了,她也可不顾名声的承认了一切好与他在一处。
可如今与他不肯,她又如何能承认了这样不体面的事情,那张如水仙一般美丽的面孔上有不可掩饰的细碎慌乱,却也不肯在外人面前表现了无用的一面,阴云积压的薄怒沉沉。
只极力冷静着以一目世家嫡女的清傲定定望着李夫人道:“伯母,没有这样的事。意浓虽年幼不懂事,却也晓得如此有损名声之事是万万做不得的。我与姜公子……”
语调不由自主颤了一下,“原不过兄长与他们一同听学才见过几次,便是不甚相熟的,何来什么情分不情分的话!何况那是我尚在为祖母守孝,如何去得寿宴呢?”
这个时候便是她不稀罕李家的婚事,亦不得不期盼得到李夫人的信任。
若是因此事两家退婚,她这辈子便是彻底完了!
李夫人缓缓回了神,端起当家主母的泰然稳重,握着姚意浓的手道:“你是什么样的性子我知道。”微微一默,“许是人多之下,看错了也未可知。”
严夫人眼神薄薄瞥了眼钱夫人,颇有瞧不上之色在眼眸深处:“无端端的提了不相干的事情做什么,平白惹了小姑娘家的伤怀。若叫人家未婚夫妻起了龃龉,还不要请你吃刮落了。”
钱夫人捂了捂唇,仿佛惊讶自己竟说了那些话,张口欲驳,却终还是讪讪的坐下了。
默了半晌,坐在角落里未曾说过话的闵崇英的夫人闵三奶奶有些怯怯的小声道:“我记得姜大公子会忽然与慕姑娘定下婚事,便是因为慕姑娘为了救他受了重伤的缘故。若钱夫人说的是事实,倒也未必与今日洪少夫人中毒的事情没有干系了。”
朝着李夫人处微微望了眼,那低低的声儿便更小了,“方才来时此处乱着,倒是听小丫头说起,姚姑娘来时,慕姑娘方走不久,原也同咱们一样,是被怀疑的对象……”
不知其中深处的女眷便有了猜测。
因为姚意浓心爱之人被慕繁漪抢走,心有不甘,便生了恶毒心思想害了怀熙,嫁祸给前一刻才离开的情敌。
谁都知道楚家重视这个外甥女,如此便是叫她少了一重依靠,多了一门仇人,只是料不到怀熙的补药里有一味竟与毒药相冲,毒立时便发作了起来。
姚意浓及来不及销毁证据,又来不及将脏污栽倒繁漪身上去,才成了此时的局面。
看来她是一早就打算好了要害人的了!
否则,怎么会有毒药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