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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不求功名,不为富贵(1 / 1)

裴祎被覆在阴影之下,对方身材健硕,死死擒住她的双手,微光被尽数抽去,她犹如一张揉皱了的废纸,被丢进了万丈深渊。

她很痛,忍不住啜泣哽咽。可对方只顾着发泄自己,用身子把她捅烂,把她当做自己的玩物,根本不在乎她是死是活。

裴祎泪眼朦胧,头痛发胀,看不清对方是宿臾还是白旭。

视线忽地颠倒,她垂首看见自己双手沾满鲜血,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就像是被仇恨夺去理智的疯子,看着四周尸体高叠,一片颓败,她病态地冷笑起来,可嘴角却毫无温度,反而是被热泪打湿,挤出一点苦味。指间温热的血还未冷透,她握紧手中的沧溯,看着从皇座上狼狈跌落下来的白旭,白旭看着她,眼神里填满了恐惧,裴祎太熟悉这种表情了,她在修罗关待了整整一百一十二年,这种将死之人脸上才会有的表情,她是何等“荣幸”,日日目睹。她步步逼近,白旭屁|股贴着地,双手并用,慌乱地朝后退去,可即使如此,还是改变不了他被捅死的结局。

裴祎抓紧沧溯,一剑刺入,脚下的人喉间溢出一声闷响,眉头紧锁。她高兴了,泪水却止不住地涌出来,她在修罗关忍气吞声这么久,日日忍受践踏,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亲手杀了这位暴君!可她还并不尽兴,生生将白旭捅得血肉模糊,热血狂流。

修罗关内伤残的鬼仆见状疯癫乱叫,势如哭丧,黑花斑疮蛇才被裴祎拔去毒牙,瘫在地上扭曲着蛇身吐着信子,蛇目微睁,看着这个小家伙踩进血泊,举起被染红的白剑,完成她在修罗关的最后一场厮杀游戏。

万鬼咆哮,声音凄厉,修罗关在崩溃,裴祎却听不见。脚下的人早已没了气息,眼睛却还瞪着裴祎,她看着白旭这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痛快不已,她身子微颤,险些拿不稳剑,泪水不争气地打在白旭的尸体上,她抬起手臂一抹,血迹蹭了一脸,泪渍皆被染成诡异的红。

她忍不住低声啜泣,一百多年来忍受的耻辱,在心里轰然决堤,冲击着她的每一处神经,她松开了手中的沧溯,剑身哐当一声落下。

剑身与地面碰撞,如钢针般扎在她的心上,伤得她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她恍惚间又看到了自己父亲。

俞昏神情怒然,手一挥,鞭子落下,听着渗人。

“你为什么不逃开!?”

鞭子打在裴祎身上,裴祎痛得泪流满面,她后背一片湿粘,嘴唇泛白,父亲的话如撞击古钟的回音,回荡在她的耳边,不可消散。

你为什么不逃开!?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咬着牙低声哽咽,不是她不想逃,是她逃不了。她的心像被人攥进手里用力摔在地上,烂作残泥,又脏又臭。

裴祎忽地一颤,猛然挣开眼。四下漆黑,她刚刚做了梦,脑袋还有些昏沉,不过她也庆幸这是一场梦,她在黑暗中偷偷舒了一口气。

崔堇然的手指悬在她的额前,方才他抬指替裴祎抹去细汗,指间还带着点潮湿。

裴祎听见窸窣微声,虽然她看不见,但感觉到应该是崔堇然醒了,她觉得可能是自己把对方吵醒了,一时有些愧疚。

崔堇然起身点了油灯,暖光洋洋洒下,裴祎双目被火光刺得不舒服,抬起手臂遮去了些。崔堇然回来,曲腿坐在她面前笑着道:“是不是饿了,我给你去煮碗面吃。”

裴祎没有说话,崔堇然就当她是默认了,裴祎现在也只能接下崔堇然的话来掩饰自己,见崔堇然汲着木屐出门走远后,她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抬手贴了一下自己的后颈,尽是一片湿淋淋的汗。

窗外树影婆娑,夜风吹得枝叶哗哗作响。

良久之后,崔堇然端着碗面推门而入,香气随之灌入,裴祎脸色渐渐回暖,她抱着膝盖,忍不住吸气闻了闻。

嗯,还挺香。

裴祎这么想着,她晚上只吃了几口菜,这下子好像真的有些饿了。

崔堇然抬脚勾来案几,将面小心放下,递了筷子和调羹给她,裴祎有些迟钝,缓缓接过。崔堇然盘腿坐在她的对面,有些期待地道:“你尝尝。”

裴祎瞧了一眼,面汤上没有撒香菜,正合她意,在神界,葳城的橘子和牛肉面是出了名的好吃,都说在牛肉面上撒一把香菜那才是整碗面的灵魂所在,可是裴祎从小不喜欢香菜那股呛味,所以不论是在神界还是凡间,吃牛肉面她从来不放香菜这种东西。

她先尝了一口汤,不由得怔住,抬眸看着崔堇然,问道:“你放了醋?”

见对方神情惊讶,崔堇然想着葳城人不都吃牛肉面爱往里面放多一勺醋吗?他有些疑惑地道:“不喜欢吗?”

裴祎吃了面,又尝了牛肉,嘴巴鼓鼓的,一边嚼一边摇摇头,她想起了葳城,道:“我家里就是这么吃的。”她吃得香,人有劲心也不慌了,她把食物咽了下去,问道:“你是神界哪里人?”

崔堇然抬起一只手支着脑袋看着她,见裴祎喜欢自己煮的面,一时心里暗喜,他像是被丢进了蜜罐里,整个人甜乎乎的,有些失神地道:“睿都。”

“睿都啊……”裴祎想了想,又饮了一口汤,热流顺着她的喉咙滑进她的胃里,她一时舒服得飘飘欲仙,继续道:“睿都皇城,那里住的可都是贵族呢。”

裴祎想起当年和母亲原本生活在葳城,后来他父亲俞昏斩杀白旭手下武将有功,他们一家受神君赏赐,这才搬进了睿都。人是进了贵族的大门,可她们母女二人也是被弄得够呛,神界的贵族们大多数有种与生俱来的自豪感,贵族子弟即使游手好闲吃老本吃了一辈子,看似碌碌无为,但只要根没有变,家宅没有倒,那人即使再无用,也终究是贵人命,而裴祎和她母亲不同,她出生在葳城,母亲是绣娘,在别人眼里就是低人一等,刚去睿都的时候免不了被人看轻,受人欺负。

“表面罢了。”崔堇然嗤笑一声,似是讥讽,他道:“有贵族的命,也得有一直富贵下去本事。”

裴祎身子暖了许多,脸颊微微泛红。崔堇然的话的确没错,在睿都,一个家族的覆灭往往不是因为明争暗斗,而是因为家业被后代子孙吃垮,不过这种情况仅是少数,其实那些贵族们抓下一代抓得紧,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想起黄如炼称呼他为神司,开口道:“想必你书也念得不错,听说能当上神界的九大神司,可不能是只会打架的武夫子,必须文武双全的。”

裴祎太久没有回到神界了,也不知道神界如今是怎样的光景,虽然黄如炼他也是神司,不过他家里父母管他管得严,他每次都是哭着回家笑着回来的,一旦离开了那个讨人厌的笼子,他提都不想多提一下。

崔堇然心不在焉,说道:“勉强看得过去。”

裴祎一听就知道对方在谦虚,忍不住嗤笑一声,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吃面吃糊涂了,忍不住话多起来,她道:“我读书不行。”

崔堇然微微一笑,侧耳倾听,裴祎回忆着遥远的事情,继续道:“我小时候读书的时候,第一次我考了倒数十二名,我那时候都快羞死了,教我的那位老师还在课堂上说我不是读书的料,我那时候被他这么一说可生气了,就想我要发愤图强,让老师刮目相看,我努力了半年,最后考了个倒数第一。”

说到这里,裴祎笑起来,时隔多年,她还记得她那会哭得眼睛都肿了,隔天去穆学宫的时候窗友们还以为她得罪了谁被打了一顿,那时的确是伤心欲绝,她甚至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学东西总是比别人慢一拍,然而现在她谈起往事,反而觉得自己那时候真是又傻又可爱。

没有什么是不能释怀的。

她又道:“我读书的时候,有位窗友一直位列榜首,我那时候看着可羡慕了,心里暗暗立志一定要超过他,我连着三年每天天还未亮就起来背书,他可能不知道,我在背后偷偷追赶着他。”

裴祎肚子有些涨了,打了个嗝,崔堇然看着她那张白皙清秀的脸微微笑着,明知故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我最高只考到了第二名。”裴祎难免有些遗憾,觉得自己明明差一点就可以赶上了。

可是后来,她没有机会追赶崔堇然了。

“你已经是榜首了。”崔堇然道。

因为你心里那位战无不胜的少年,把你放在心尖上,甚至是放在比自己还要重要的位置。

崔堇然苦笑,想起自己当年就这么失去了俞安则,心里不是滋味,遗恨尤多。

裴祎觉得崔堇然在安慰自己,她也没有多问,二人又聊了些家常话,便熄了灯,躺下了。崔堇然想起裴祎和他睡在地上,他的声音穿透黑暗,飘到裴祎耳畔,问道:“你会不会冷?”

裴祎的眼睛在黑暗中眨了眨,她刚刚吃饱,全身暖乎乎的,又怎么会冷,可惜她回答得慢了一点,崔堇然下手为强,掀起被子盖过来,将裴祎连同她的被子裹进自己这边,裴祎一愣,崔堇然倒是心虚得很,了了事便不出声,假装睡着了,不给裴祎逃走的机会。

崔堇然身上的皂荚香萦绕着她,裴祎鼻子凑上去偷偷闻了闻,香味灌进了她的鼻腔,她一时觉得自己像个变|态,却又止不住这份贪婪。不同于那些呛人的俗味,她喜欢这个味道,淡淡的,若有若无,仿佛要跋山涉水才能牢牢将其攥在掌心。

它太缥缈了,一时让裴祎醉在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裴祎听到了崔堇然微弱的呼吸声,对方似是睡着了,她借着耳边的声音,偷偷抬指,在黑暗中沾到了崔堇然的一点气息。崔堇然的鼻息温热,扑在她的骨节上又麻又痒,宛若蛰虫始振,暖意亲吻着她。

裴祎手指不小心颤了一下,冰凉的手指碰到了崔堇然的鼻尖,崔堇然迷迷糊糊得睁开眼,语调微抬,疑惑得“嗯”了一声。

“崔堇然。”裴祎唤道,语气中有种踟蹰的意味,她问道:“我们……是不是认识?”

崔堇然那边沉默了,月光放肆地透窗而来,裴祎看到对方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地看着她,她觉得有些尴尬,兴许对方会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奇怪吧,她转口问道:“你认识……俞安则吗?”

念起自己早已封尘的名字,裴祎觉得既陌生,又别扭,她把脑袋窝进被子里,心如擂鼓,有点害怕听到崔堇然的答案,她自己也知道如今“俞安则”这三个字在神界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少人提到她都觉得晦气,虽然说她当年是被冤枉,才扣上了“勾|引”和“污蔑”的罪名,但屎盆子扣了就是扣了,别人听着也只会信以为真,没有人会质疑堂堂司律的判决,更没有人会来替“俞安则”昭雪。

“认识。”崔堇然声音平静,将裴祎心里不安尽数抚平,他笑了一下,道:“是位既聪明又勇敢的姑娘。”

裴祎有些惊讶,她原以为提起“俞安则”,崔堇然可能会避而不谈或者是嫌弃地细数她的罪名,没想到对方居然没有,难得被别人夸,裴祎心情大好,又不免敏感起来,她眼里的眸光缓缓散去,弱声问道:“可是当年俞安则犯下的那些罪……你不觉得……”

裴祎支支吾吾,根本说不下去,也说不完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即使因为那些罪名自己当年受了天雷之刑,神骨断裂,为了苟活成为堕神,她是被踩到了泥里,受尽万人唾骂,但她从来没有向这些罪名屈服过!

崔堇然打断了她的话,似乎有些生气,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自己的心情,他嘴边发苦,温声道:“我只相信俞安则,我希望她能相信自己,不被过往束缚。”

五百年前,崔堇然就怀疑宿臾对俞安则的感情不止是师生这么简单,特别是他偷偷藏着俞安则留在军营的那次,俞安则攻破戮月关命悬一线时,没想到宿臾这人居然出现在那儿。

——

崔堇然拖着伤踉踉跄跄地走进一条巷子,这条巷子很窄,只能容二人走入。

忽然有一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崔堇然有些惊讶,他定睛一看,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宿臾,他抱着俞安则。虽然不知道宿臾为何在此,但他此时还是把礼仪做足了,向他微微颔首,道:“宿夫子。”

宿臾脸色冷得可怕,仿佛随时要杀死崔堇然那般,冷寒声道:“崔堇然?”他冷哼一声,像是蔑视,道:“元付捡来的野孩子,胆子倒是大得很,居然敢把安则藏在军队。”

崔堇然一怔,宿臾继续道:“安则是我的学生,劝你心思放干净点。”

崔堇然听着这话觉得醋得很,他跟宿臾较劲起来,反讽道:“学生?谁都知道俞安则根本不唤你作‘夫子’。”

“你嫌命长吗?”宿臾冷笑,气得怒火中烧,心里却实实地被崔堇然的话刺痛了。当初是他让俞安则不要唤他夫子,后来俞安则习惯了,也长大了,就真的没有再唤过他,但在宿臾心里,俞安则就是他的学生,是他花尽心思栽培的苗子。

俞安则深受重伤,宿臾不能带她离开,他此时只能让崔堇然帮自己做这件事,所以他得沉住心里的火,先把旧账放一边。他道:“她还活着,你带她离开,还有,我出现在这里的事不可与任何人说,否则我拔了你的舌头。”

崔堇然顿了顿,踉踉跄跄走过去伸出双手,宿臾看了一眼怀里昏去的俞安则,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此时她的脸苍白得下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尚在流血。

宿臾眸光微颤,心有万般不舍,有种小时候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拱手让人那般锥心难受,他留恋地看了一眼熟睡的俞安则,最终还是把她交给了崔堇然。

崔堇然感觉伤口又被扯开了些,他痛得微微弓着身子,皱紧眉头,接手时却看见宿臾袖子滑下露出的手臂上有一道结痂的伤口!他心中一震,敏感地想起俞安则告诉过他,那位神秘的黑衣人曾用手臂为她挡下一击!

他脸色苍白更甚,抬头诧异地看着宿臾。

宿臾却并未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什么不对,冷笑一声,压制心中翻腾的情绪,道:“崔堇然,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崔堇然怀疑宿臾就是那位黑衣人!

虽然他没有足够的证据。

崔堇然无暇刨根问底,现在他应该先带俞安则回去处理伤口,他抱紧了怀里的人,心情复杂,他刚走两步,越想越气,忍不住驻足,微微侧首,对宿臾道:“宿先生,您既然觉得您是安则的老师,那么为人师表,还是不要有太多的想法才是。”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抱着俞安则踉踉跄跄地走回去,宿臾不语,被这小毛孩气得身子微颤,眼睛漫上血丝,他攥起拳头,重重砸在墙上!

他的手被擦破了皮,却仍旧不能泄愤!

——

想到这些,崔堇然苦笑一声,裴祎微微怔住,她听到崔堇然的声音,尽是一片落寞与苦涩,随之她也莫名笑了,鼻子微酸。

果不其然,她其实是认识崔堇然的。

可惜岁月漫漫,她早就忘记了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陪伴着她,把她当做宝贝小心翼翼地藏进自己的心里,为她销声匿迹蛰伏三百年,只想有朝一日能在茫茫人海中再次将她寻觅。

崔堇然在日升月落的轮回里打磨自己,不求功名,不为富贵,只要有一刻她的目光是属于自己的,那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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