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丹药的材质后,林寻从后窗逃脱,到达另外一边院子,想看看发病的下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门外有两个小厮窃窃私语:“什么时候才能轮班,要是他再挣脱绳索我俩不久遭殃了?”
“别说了,怪渗人的。”
林寻拾起了个小石子随便一扔,两个小厮顿时吓了一大跳。
跑出一段距离,见大门还是紧闭,左边的小厮心有余悸道:“要不我们偷偷找个地方打局马吊再回来,反正也不会有人愿意靠近,没可能发现我们不在。”
另一个表示赞同。
林寻本来还考虑了多种方案,结果竟是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床上的人手脚都被死死绑住,有了早晨的教训,除了林寻当时随手扯下来的纱幔,还另有麻绳在外边打了个死结。
手脚以外,下人的身体用厚重的被褥裹得很严实,屋子里的空气是夏季特有的闷热,他却一滴汗也没淌,一个劲地打冷颤。
林寻走过去掀开被子一角,下人的嘴唇瞬间冻得发紫。
他的领口是敞开的,脖子以下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青色麟片,用手戳了戳,冰凉黏腻,有些像是鱼鳞。
因为有了这样的认知林寻歇了一会儿用餐的心思,再看胳膊部位,仿佛被渔网裹了好几个时辰,全是密密麻麻的网状,中间的颜色全然是深绿。
“公,公子,”下人神情恍惚道:“我,我后悔了,不长生,求你,求你……”
【系统:他的体内有虫子正在繁殖。】
林寻:“……这种事情可以不用告诉我。”
在房间转悠一圈,找到纸和笔,过了有一会儿,他才离开。
回去时,林寻没有急着和千江月说话,而是连喝了三杯茶,再次低声念《清心咒》。
“发现了什么?”冰冷的声音从床那头传了过来。
林寻将画扔到他面前,不用他说,画上的内容已经生动形象地表明了一切。
千江月合上画:“你是故意的。”
林寻淡淡道:“天地为证,‘好’东西要一起分享。说来给我们送饭的那人应该是自愿进行某项反人类的实验。”
他将刚刚下人神志不清时说的话重复一遍。
画中人的体态几乎不可能模仿,就算有,以千江月的性格,也不会容忍身上长一层鳞片。
他从床上坐起,似乎不准备再装病。
林寻却道:“急什么,有没有病又不是光看外表。”
轻轻点了点唇央:“还要靠它。”
千江月盯着柔软的唇瓣,心下忽然有些起伏,摇了摇头,暗叹自己方才魔怔了。
晚上,确保最后一个人领完丹药,杜生才收拾东西进庄,看到正在往厨房走的林寻,叫住他,“可是晚饭不合胃口?”
林寻苦笑:“我这是准备问厨房大娘要些薄饼做干粮,带在路上吃。”
杜生皱眉:“你要走?”
“实在是无奈之举,夜佰的病非但没有好的征兆,今天下午身上还起了些奇怪的东西。”
听到后半句,杜生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哦?”
林寻:“具体不便细说,我准备带他去大一点的城市找大夫医治。”
“病重实在不适合舟车劳顿,”杜生:“我看还是多住几日再观察看看。”
林寻摇头,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头也不回地朝厨房走去。
杜生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笑容阴冷:“岂能如你的意。”
脚步一转,朝着千江月的所住的厢房而去。
被子盖得很严实,听见开门声,千江月勉强睁开眼,“杜生?”
杜生走过来,坐在凳子上,倒了杯水慢慢吞咽,同样的动作,林寻也常做,他做起来只觉得潇洒飘逸,而杜生就显得很刻意做作。
“听闻夜公子病重,我怎么也要来看望一番。”他的语气阴阳怪调,不复平日里的温和。
千江月没有询问缘由,仿佛杜生在他面前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甚至比那还要低许多,杜生隐隐感觉到,这个人看他的眼神跟看地上一只蟋蟀蚂蚱没有分别。
脸色变了又变:“你知道么,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讨厌你,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让人想把你踩在脚底下碾碎。”
若非瞧着对方实力不俗,他甚至想当场剜出那一双眼睛。
急功近利,林寻说准了一点,但还有一点,杜生隐藏的极好,就是他和千江月都没有发现——自卑。
任何时候,杜生都觉得别人是在用轻视的眼神看他,好像全天下的人都看不起自己。
“你是道士,而且一定拜师在不错的道观。”杜生判断他的身份,“你们这样天赋俱佳之人,生来就被捧得很高,顺风顺水,可我呢……一心求道,却屡屡被拒,呵,天赋,难道没有天赋就注定要做一个碌碌无为之人?”
“不过没有关系,”杜生笑呵呵道:“天赋再好又如何,你现在是不是遍体生鳞,觉得浑身发热?”
千江月:“是你下的药?”
“此药名为断尘,配以针灸之法能帮助人移魂重生,从而达到永生不灭。”杜生惋惜道:“可惜之前试药的人身子骨都很差,没有挺过最后一关,田梵是个例外,最后关头被他跑了,功亏一篑。”
杜生不怀好意地望着他:“现在你来了,说不定能帮我找到突破口。”
“妙计,”门外传来击掌声,林寻踱步走进,一张脸艳若桃花,宛若揽尽人间风月。
杜生条件反射后退一步。
“不要误会,”林寻将手中的大饼放下,“我指的妙是在夸奖你选人的眼光。”
杜生很快冷静下来,眼神像是毒蛇一样狡诈:“解药只有我有,若不想他出事,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林寻饶有兴趣道:“你知道他是谁么?”
杜生:“要是再上前一步,此人必死无疑。”
林寻完全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径直走到杜生面前:“你知道我又是谁么?”
杜生本以为这二人关系匪浅,万里云必定会因为夜佰受制于他,现在看来是他估算错了。
“没想到你心比我还狠,竟是全然不顾同伴死活。”
林寻轻笑,歪过脑袋冲千江月挑眉,“你要是再不下床,怕有人真当你拿病猫拿捏。”
听到后面传来的动静,杜生回过头,大惊失色:“你,你没病?”
如果说刚才千江月看他的目光是蝼蚁,现在终于是用看人的眼光看待杜生,不过是死人。
前后夹击,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杜江怒极反笑:“算计太多,没想到最后却是栽在不相识的陌生人手里。”
林寻:“若非你起歹念,邀我们入庄,就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杜生贴着脸过去“我不过是整个计划里一个小棋子,你以为你赢了,一切才刚刚开始。不出三天,各个村镇都会爆发出大大小小的怪病,紧接着,是城市,再到皇都。”
“这药是不是只对人类有影响?”
杜生突然用一种怪异的笑容面对他。
联系到之前落日山山羊胡子道士提到道士中有人和鬼族有勾结,林寻差不多已经有了答案。
“本来还想留你一命,”林寻缓缓道:“不过既然是个无阻挂齿的小人物,留下你的命想必也没有大用。”他看着千江月道:“人留给你,随便处置。”
言下之意,是要在此处分道扬镳。
千江月微微皱眉:“你要去哪里?”
林寻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契机已经出现,缺的是制造混乱之人。”
千江月没有挽留,看他走出那扇门,不知去向。
桌上不知何时遗留一副画卷,他走过去,打开一看,正是之前被万鬼王劫走的那副图,左侧还留有两行诗——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墨迹在纸上逗留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渐渐消失。
……
事实正如杜生所言,坊间很快开始谣传有地方出了瘟疫,朝廷派兵准备封村,几百士兵却是离奇失踪,连大城市都没能幸免于难,由不知名的怪病爆发引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恐慌。
此时距离林寻和千江月分别已有一月有余。
有些人选择北上或者去边塞,到人迹罕至之地寻找新的生源,由于饥饿和疾病,路边到处都能看见尸骨。
林寻跟一群逃难的村民擦肩而过,走到一处破败的村庄。
井边躺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和尚,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双目无神的看着天空,似乎已经死去多时。
【系统:危险人物告知:东玄门血僧,信奉修罗道,宿主切勿靠近。】
林寻:“不是已经死了?”
【系统:他的脑子还活着。】
这么一说,林寻反倒兴趣颇浓的走上前……真是好看的一副皮囊,跟年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说起来,身为鬼王,我也是时候该做回老本行。”
【系统:一统八大脉,号令天下!】
林寻:“不,我要赶尸。”
“……”
“有没有什么工具可以拿来借用?”
【系统:索命铃,价值三万两,可驱鬼,也能御活死人。】
三万两后,林寻差不多再次处于囊中羞涩的状态。
在小和尚面上轻轻一摇铃,僵硬的躯体慢慢从地上爬起,跟上林寻的步伐。
没两日,林寻又在临近的照水镇捡到一个同样半生不死的异域风情美男子。
【系统:此乃邪风殿的服饰,邪风殿杀人如麻,善于用毒。】
林寻:“长得好看,要了。”
“……”
一路捡人,还不忘抓紧时间训练信鸽,每隔时日就往落灯观送一封书信。
千江月从第一次收到扔到废篓里,再到有一日终于忍不住打开,林寻的文字里很少提到外面惨烈的状况,更多是在描绘大好河山,有时还会添上配画,外加一两句露骨的诗句。
他的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在四象庄,万鬼王熬夜赏画之景,原本单调的生活也因为这些书信的出现有所增色。
而林寻,七月初,到了扬州。
一进客栈,小二就吓了一跳,心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如此无度,瞧那身边尾随的人都有三四十个。
林寻点了盘小菜后,一边享受小和尚的揉肩,一边让异域美男子给自己磨墨。
蘸墨落笔:
扬州很美,我一路风尘仆仆来此,难免怅然。
只身来此,风光独赏,若你在,才不觉浪费七月扬州盛景。
将纸条绑在信鸽腿上,林寻对着身边长着异色瞳孔的男子勾了勾手指:“吹首曲子听听。”
笛声悠扬,他的思绪放空,沉醉在扬州的温柔中。
万里外,落灯观。
“师父。”巫雀在门外叫了两声,才被允许进来。
他刚要呈上最新抄好的门规,突然见到千江月将一个小纸条放在案台边,神情是少有的柔和:“现在的扬州,是不是很美?”
巫雀愣了愣,点头:“去年的时候二师兄带我去过,夜晚的江色特别好看。”
“去扬州转转倒也不错。”
巫雀没听清楚:“师父你刚说什么?”
千江月没有再开口,原本停在窗外丑萌的鸽子飞到他肩上落下,灰色的尖嘴上下动着,叫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