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鹤发童颜的老者乘着仙鹤缓缓落下,周围无不惊诧四起。
光是老者散发出的那股凌厉之势,就够在场所有人喝上一壶。
青锋不拭人,白发鹤中仙。
那看似老朽的如枯木一般的人儿,也有如此大的威风,便是那无风自动的道袍,就如同画里那般威能通天的仙人一般,好不潇洒。那些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哪见过此等场面,一个个眼里都亮出光,想要学习一下这般武功高强之人的一静一动,好以后成了那般高手,也不显得生疏。
毕元青知道,即算眼前这看似百岁的老人,没有通天的手段,也不差几毫分了。
穆子时与掌院武临昌一般,都是那岁同一道的人儿,要说这‘不嗅残兵’的名号。
那更是不输于境重山府的掌院。
即便是现在,也是威震一方的名号。
穆子时忽地从那仙鹤上滚了下来。两眼惺忪,好像刚睡醒一般,眯着眼睛,还不时的打着哈欠,嘴角还挂着一丝明晃晃的涎水,不仅如此,众人还问出一股酒骚气,捂着鼻子。而那酒骚,赫然就是眼前的老者发出。
众人一下子傻了眼,心想到,这是唱的哪一出?
太叔宏实在难以把眼前的老人和那传闻中一剑斩灭三千魔宗子嗣的穆剑仙合起来。
嘴角更是扯了扯,看着一旁的毕元青,问出了声。
“你说他是那‘不嗅残兵’穆子时?一剑斩敌三千魂那个?”
穆子时此刻更是摔倒在地,那干枯的手从衣襟里掏出个破旧的酒葫芦,一阵酒腥气浑然冒出。嘴里还冒出一两句呓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毕元青扶了扶额头,有些头疼。
宗门里的其他长老都是正经十分,一副仙风道骨的相貌,唯独这穆长老,刚开始他进入境重山府见到穆子时的时候,还以为这是宗门收留的哪家乞丐,后面知道这是武道的至尊之一后整整傻了几个时辰才缓过来劲儿。
“穆...穆长老心性便是如此。”
毕元青说道,可眼神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感伤。
掌院曾经讲过为何穆长老会落的如此。
穆子时曾经是江南,哪怕是五州都要敬上三分的人物,当年能被封为剑仙的称号,可想而知其实力有多么夸张,穆子时那时候也是天之骄子,翘楚天才。
可偏偏,爱上了一位平平无奇的青楼女子。
穆子时当时被那女子迷昏了眼,听信了谗言。
杀光了青楼里轻薄她的看客。
其中不乏那几大世家的子弟,为了讨个说法,找上了门去。
可妖女仍危祸不众,又用谗言让穆子时杀光了几大家族,嫡子不留,那时候的几大世家门府里流的血,能汇成秋池湖的模样。
就这样,杀伐无道的两人,终究得了报应。
按理说,修到那九境之上之后,便对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归所虚无。但穆子时不一样,他最记挂家里的父母。
而报应,便落在了无辜的双亲身上。
穆子时回到家时,双亲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其地上,写着几个殷红的大字,惹的刺眼。
一命还一命,你终究难逃此劫。
从那日之后,江湖上,便再无‘不嗅残兵’穆子时,而境重山府的门观里,多了个爱喝酒的老酒鬼。
众人见那穆子时打着酒腥嗝,那嘴边的白胡还沾着一两滴琼浆玉液,烈日下闪着晶莹。
缓缓扫了众人一圈,那沉闷的嘴里发出两道嘶哑的声音。
“是哪位小厮开了天门?”
那穆子时不知是否睁眼,只见他摇头晃脑的左顾右盼着,一边探一边喝着酒葫芦里仅剩几滴的酒液。
见那葫芦空了底,还在空中晃悠两下,葫芦嘴对着,张大嘴巴,抖出来两滴。
“什么开天门?”
“唉?我记着前些年境重山府把这纵云梯称为入天门,是不是就说的阶梯上那些人啊?”
“难不成这长老要收人做徒弟?”
周围人论到此,立刻炸开了锅,争先跑到那穆子时面前,虽然穆子时下了仙鹤如同那老乞丐一般,但是那一抹临霞的仙风道骨,却是印在了众人眼中。
穆子时寻了周围一圈,那眯成缝的眼睛,忽然睁开了来,虽然还是不大,但是比之前,倒是能看出来是不是醉酒了。
只见一个世家模样的弟子,背负着一把三尺长剑,朝着穆子时徐徐走来。
神色傲然无边,整个人的气场如同那不世高手一般,一步踏着一个响。
穆子时撇了一眼,老脸还是那副臭架子,没什么好脸色。
那人也是不恼,走到穆子时面前,威风凛凛的大声喊道。
“这位老人家,你说的那开了天门的人,定就是我了。”
周围人都愣了半分。
毕元青和太叔宏也愣着。
甚至那穆子时,也怔了面色。
见周围一片寂静,那公子以为是被自己的气势镇住了,便嘴角微扬,得寸进尺道。
“我乃西州铁山领第一剑客,王柏是也。这位长老,说的那开了天门的人,这地儿除了我这修为大宗师一等的人,定没有别人了。”
“我呸!”
那王柏话音刚落,众人只见穆子时一口唾沫便飞溅而出,直冲那王柏的面门。
“啪。”
果不其然,那口星子唾沫直直的飞到了王柏脸上,溅开了来。
惹得众人犯恶心,向后退却了几步。
穆子时还不肯罢手,抬起脚对着那王柏的屁股便是一脚,直接将王柏踹倒在地,来了个狗吃屎。
“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敢说开了天门?”
一边踹一边喊道。
“哎呦,哎呦,别打了。”
那王柏显然是被踹痛了,双手抱着屁股,痛哭流涕道。
穆子时见状,也收了脚,又是一口唾沫星子飞溅而去。
“跟老子装,还第一剑客,你们西州的李衡山也不敢在老子面前称天下第一,你算个屁!”
这一出一下子把周围人吓的向后退了十几步,面色冒然。
毕元青看不下去,便一个闪身飞到穆子时面前,鞠了一躬,道。
“穆老,开了天门那人,应正在纵云梯之上。”
随即指着那纵云梯上,目光也跟着看去。
可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那展宜年在这阵子骚乱之中,已然已经爬上了第三阶梯。
虽然七窍都出了血,满面苍白,但他确是站在了那最后一阶梯之上。
之前冲天而起的那股锋芒也已经化为虚无一片。
毕元青看向手中的剑。
果然,也已经不像之前那般颤鸣。
穆子时顺着毕元青的目光看去,可那纵云梯上之人,不过都是平平无奇之辈。
甚至还有一个武夫五等的小子。
根本没有先前那股锋锐的气势漫天冲出。
“毕小子,人在哪儿呢?”
“阿。。。。”
毕元青一时语塞了起来,包括那太叔宏也是一脸尴尬的模样。
可刚刚明明就是那颤颤巍巍满脸是血的小子发出的气势,为何消失了尽数?
穆子时见毕元青不说话也是疑惑了半分。
他的感觉定不会错。
穆子时修炼的是叫做‘开炎流火剑’的武学,其中修炼到圆满境界能感受到周围强大剑意的存在,也就是说,但凡是这方圆几里内,只要有与他同样境界剑意存在的人,便会牵动心中的一丝开炎剑气。
可是,这人又在何处呢?
展宜年擦了擦满脸的鲜血,他倒是没注意毕元青这边的动静。
就在刚刚,他忽然感觉到自身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带着冲上了阶梯。
那股力量直接冲破了面前虚无的墙。
他一脚,接着一脚。
眨眼间,便已经到了那第三层阶梯之上。
我过了。
展宜年还沉浸在过关的喜悦里。
那么接下来,便是那考验心境的道相声了,不知道他是如何考验心境,是与那心魔一般?还是如何?
展宜年没管那么多,摇了摇头,将脸上鲜血擦净。
看了看那面前的府邸。
又回头一望。
这区区三层阶梯,居然那么遥远啊?
他甚是感叹自己的毅力,舌头现在还疼的发热,手心倒是好了些,已经结了血痂。
他也不知道那时为何会咬向自己的舌头。
或许是心底带起的一丝不甘,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但是现在,考虑的便是这心境的考验了。
与展宜年一道走的也有几人,虽为数不多,但也感受到了巨大的敌意。
他知道为何,他数过了已经过去了多少人了。
加上他们几个,刚好过了这第一关的有三十七人。
周围不乏男女,不乏宗师修为的高手,可展宜年的目标很明确。
就是那二十个人里的其中之一。
脸庞带着坚毅,虽说之前那般狼狈。
门府的槛子能容几十人踏入。
展宜年与他们一道走入。
刚迈进那门槛。
一股天旋地转,马上席卷了展宜年的全身,直冲识海里。
识海里又陷入了顿顿苍茫。
展宜年瞬间便知晓了原因。
那府前的门槛,迈入之后,便已经开始了第二关。
道相声。
忽地,那片万里苍茫的黑,变得凝实了起来。
整个场景现了出来,展宜年被那刺眼的白色强光,惹得闭上的双眼。
旋即过后,一片喧嚣的街道,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回头望了望,两旁并没有什么境重山府,也没有那数以百计的少年少女。
忽地,他听到一个细弱至微的声音。
“爷爷,我好饿。”
顺着那声音寻去,他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是那街道破落的阴暗小巷里,一老一少,裹着破烂的已经不能叫做衣衫的布条,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老人脸色饥黄腊色,小孩脸色苍白无暇,两人都瘦的出奇,像是那干尸一般,在角落里抖着。
“乖,睡着了,就不饿了。”
老人干枯朽黄的手还颤着,摸着小孩的头。
小孩抬起头来,虽然那脸上尽是污秽,但是眼睛里,却闪着星光斑斓。
“嗯。”
那声细弱游丝之后,便低下了头。
展宜年摸了摸腰间,却发现没有什么银子,便脱下了自己身上仅有的两件衣衫,走到了那对寒苦之人面前。
将衣服盖在了小孩和老人身上。
又看了看腰间的剑,将腰间佩剑取下,对着老人道。
“老人家,我身上没有盘缠了,不过这佩剑,应当值些许财富,你拿去那典当行,卖了好给你们爷孙二人吃顿温饱。”
街道上的温度骤降,那小巷子里虽然有墙挡着,但是依旧挡不住那刁钻的寒冽。
似刀一般割在展宜年身上,将身上衣服都给了爷孙二人,他便已经光了膀子。
寒冽,在他身上割出了几道殷红。
那枯瘦的老人眼窝已经沉了进去,不知道神色如何,只是沙哑的喊道。
“谢谢你啊,小伙子,你真是好心人啊。”
忽地,展宜年面色一愣,只见那干枯的手掌,依然插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将两面洞了个对穿。
鲜血渊源不断的流出。
展宜年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瞪着眼前的老人。
那老人居然发出一丝阴森的奸笑,好似不像那活生生的人一般,而是一具走尸。
展宜年又看向面前的小孩。
那本来虚弱无比的小孩,此刻也已经拿了那把赠予他们的佩剑,刺中了展宜年的肚子。
展宜年缓缓站起来,这般伤害还不至于对他伤到丝毫。
灵气一运起,伤口便以惊人的速度复原着。
“为何?”
展宜年已经站了起来,他目光寒冽的瞪着眼前的爷孙二人,丝毫不能将之前那股弱不禁风与眼前嗜杀的两人联系起来。
好生精明的伪装!
那老者见展宜年没事,也是大惊失色,立马懂了此人是武者,随即立马头磕在地上,痛哭流涕起来。
“我爷孙二人在这城中实在没什么地位,即便是大人你将佩剑给了我们,典当行也不能买这身帐,我们还是需要更实在的东西。”
展宜年眼神微缩了一下,刚想下了死手,看着那小孩发抖的身子,身上穿着的布缕褴衫,是那般熟悉。
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想起了那个为了生存每天放下尊严,甚至给人当狗,也为了吃上一口饭的时候。
人都有难处,帮人一把总没错。
这是展大山常常对自己说的。
可是啊,对人好真的有好报吗?
展宜年苦笑了一丝,默默转身的离开了,那把闪着微光的佩剑,此刻,在他眼里,是那么凄凉。
又可笑。
这便是江湖,好一个行侠仗义的江湖。
至那以后,展宜年心中,又少了一丝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