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雾的百罗城,已经早早挂起热闹的噱头,那街上的人,更不少十分。
百罗城的大门,不像碧天城那般气宇轩昂,倒是有了些,村野气息。错落的青石砖,嵌着一丝丝绿意,纵横错杂的裂纹,诉说着百罗城不短的历史。
甚至那墙头挂起的三个大字,也是那么枯朽,独木难支。
百罗城不算江南最富有的地界,不过来往的车马和人,却一点也不少。
过路的往往都是一些商马走家,以及随处可见不一的镖队。
若不是那江南水乡人们特色的穿着,展宜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石山村。
周围的小摊卖的大多都是些他从未见过的东西,展宜年好奇的望着,走马观花了起来。倒是比那太衍洪荒的武学,还要感兴趣的多。
看着大街上卖力叫喊的人们,如同流云过隙一般,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他打算去打听打听,去境重山府该怎么走。倒是昨晚只记得了要来百罗城,没细看那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展宜年扶了扶额头,有些无奈。
现在正值摊内正忙的时刻,他到达百罗城时,已经临近中午。大大小小,形色各异的小摊里,传来了各种佳肴的味道,如同那十里春风似的,扑面而来。
昨日一粒米都未进的他,也是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摸了摸腰间仅剩的十几两银子。眼神专注,死盯着那卖吃食的小摊。
踱步了许久,摊贩甚至都注意到面前徘徊的这个年轻人,还以为展宜年是什么惹事的主。小贩那略显警惕的眼神意指盯着他,沾满的油腻沫子的手,却还在不断的干着正是。
“老板,给我来一碗馄饨。”
展宜年终是被那锅里翻滚的馄饨迷了眼睛,倒也不是说真有那般山珍海味似的香气,也有自己的心里作用。甚至觉得,姜府的佳肴,还不如自己偷来的包子好吃。
坐下之后,他便想起了老寒的包子铺,都是那样破旧,却还缀着一丝温暖。
只不过,那个瘦弱单薄的身影,在他脑海里,越发的虚幻起来,他甚至已经,记不太清,老寒的脸了。
“好嘞,客官你请坐,稍等就来。”
那小贩,也是收起了疑神,嘴角终是扬起一抹弧度,眼睛眯起,双手揉起了案板上的面团。
小摊内没有几个桌椅,食客,倒是络绎不绝。锅里不断的飘出一阵肉馅儿香气和鸡骨高汤的迷离。
良久,他注意到一桌食客。
那两人盘着发髻,一副公子哥模样,穿着不菲的名贵绸缎。一人穿着黑金色华服,一人穿着紫金色华服。举手投足之间,都略显出,世家子弟,又或是那宗门学徒的风气。
两人腰间,都悬着佩剑,看那佩剑剑鞘的纹路,展宜年便知道,这两人的来历,很是不一般。
那剑鞘上,雕着一只金眼鸾凤,踏着三尺云纹,似下了凡间一般,傲着头,蔑着一切,看去,栩栩如生。
随之的还有青色的琉璃火焰,点缀其中。
剑柄上还挂着一串流苏,紫环套着金丝。有一股别样的韵味。
紫衣那人,星目剑眉,棱角分明。眉间还带着些许藏锋之意。
而黑衣那人,却多了几分和蔼,虽也带有三寸锋锐,但也不显得那般仓皇突兀。
这两人,都是武者,境界还不低。
展宜年用灵力探去,却发现,自己的灵力,和石沉了大海一般,瞬间化为一片虚无。
忽地,紫衣公子抬头瞟了展宜年一眼,随即又将注意力,回到了碗里的馄饨上。
只是这一眼,展宜年便感觉到了威胁,他立刻收回灵力,将目光看向别处。他不太想惹麻烦,倒是好奇却让自己陷了泥潭。
“那人,剑道造诣不错。”
紫衣公子颔首说了一句,朝黑衣男子示意道。
“哦?除了那白玉郎,同年龄下竟然还有你能看的入眼的剑客?”
黑衣公子调侃道,嘴角的笑意却越发越明显起来,眯着眼睛,问道。
“只是不错,不过,修为太差。”
紫衣公子又道,神色并未几多变化,倒是如那冰雕一般,一个字动一下嘴,多的话,更不愿说。那眉间的锋锐,却丝毫不减。
“竟然能让大名鼎鼎的‘剑寒秋雨’毕元青称上一句修为不错,那倒也算半个人才。”
黑衣公子又笑道。
“你早已经到了那‘默静虚’的层次,何必将自己苦苦栓于这境重山府里?”
“如若同我一道去了天剑阁,你此时也定是江湖上不弱于白玉郎的一席逍遥剑客。”
黑衣公子说着,越发激动了起来。神色却不像之前那般和蔼,而是眉头紧皱,脸上呈出黯然,瞳孔里带着失落。
被称为毕元青的那人,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了。
“即使你。。。。!”
黑衣公子还想说什么,整个人从木凳上站了起来,周围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这桌上,终是注意到,才慢慢坐了下来。
“不用说了,这路是我自己选的,即使我将来武道破碎,也是应该。”
毕元青缓缓道,手中的筷子,也放在了碗上,目光却没有看着黑衣公子,而是眺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唉,糊涂啊。”
如若现在有金乌王朝的人,定是能认出来面前这小摊里吃馄饨的平平黑衣公子,赫然就是金乌王朝三皇子,太叔宏。
这太叔宏,也是一方的天才,不仅如此,进了天剑阁之后,修为便一路高歌,不到三年,便已经从宗师到了方刚九等的境界,只差一步,便能迈入九境之三,锻玄境。更不用说那剑道上的造诣,也是不差。
“三年前,你为了那所谓的赌约,输给了鹤墨白,至此断了自己的剑,打断全身经脉,从头修起。加入境重山府,从头练起,这一练,便是三年。而如今,却是这般。真是天妒英才,造化弄人啊。”
太叔宏道,他为眼前的挚友,感到惋惜,就因为三年前那个赌约。
当年的毕元青可谓是家喻户晓的剑客之一,一代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
不过十七的年龄,便已经有了炼魂境的修为,剑道上的造诣,更是高深莫及。
可造化弄人,当年天剑阁的选弟子的武会上,傲然无双的毕元青。
输给了小小的无名剑客鹤墨白,而其境界,更是只有方刚。
以方刚败炼魂。
那场武会,输了一人,赢了一人。
输的人,自废全身修为,断其神武,从头开始。
赢的人,潇洒江湖,成名不败。
白玉郎鹤墨白,如今已经是那飘渺境的高手,而毕元青,也非不能直追而上。
三年,他只在境重山府,待了三年。
便从武夫一等,到了如今的锻玄一等。
剑道造诣,也更加深沉。
如今的他,已经不像从前那般狂傲羁然,不再张狂自大,如同那谧静天海里的一叶小舟。
稳稳当当,冷冷清清。
做任何事,都是那般沉静。
他悟懂了。
他在境重山府里扎根的三年,有不少看他不顺眼的,耻笑他的人上门挑战。
其中不乏修为高低的。
都被斩之,甚至,都没有人能让他拔出身边的那把佩剑。
太叔宏感叹着这个翘楚天才的哀歌,配上这百罗城的馄饨,倒也有一丝别样的滋味。
毕元青没有回答太叔宏的问题,更没有多嘴,只是默着,吃着碗里的馄饨。
他已经不为那世间的功名利益所疯狂了,就像当年鹤墨白三招败他所说的话一般。
“你的剑意,只是一盘散沙。”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找寻着自己剑道之路上的问题,倒是越来越发明显。
我身御剑,剑如我心。
“唉。”
太叔宏看毕元青没有说话,也是哀叹一声,也是没了脾气。
脸上的惋惜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知道,他说不动眼前这人。
就像当年的断剑之言一般,仿佛又回到了眼前,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武会上。
“我听说,鹤墨白去漠北碧天城了。”
太叔宏一边说着此话,一边看着毕元青的表情。
只见毕元青脸上神色没有一点变化,嘴里还嚼着那颗嚼了许久的馄饨。
“他在漠北里,将岳夜桥和李怒斩的响马寨,杀了个干净。”
毕元青当然知道那岳夜桥和李怒斩是什么人,一个是飘渺境的强者,一个是虚展境的强者。
鹤墨白能杀了他们俩,说明修为早已经迈入了飘渺境界,甚至更高。
即便如此,他的神色也没有变化。
不过眼神中的一丝波澜和不甘,却被太叔宏,看了个干净。
“你有什么打算吗?”
太叔宏问道。
“嗯...府里最近在招收新弟子,掌院派我去考察一番。”
“考核新人?未免太无聊了吧。”
“你呢,天剑阁最近没有什么事吗?”
“天剑阁早就过了招人的时候了,不过最近逍遥宗和青云门那边倒是有些兴头,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掌院要我们出来打探一下情报之类的。”
毕元青不再说话,没有表情的面部也沉着,眼神晃着。
展宜年擦了擦嘴,将银两放在了桌子上,站起来吐了一口浊气,整备了一下。
又不经意间,望了毕元青他们一眼。
不过这偷瞄的一眼,依然被毕元青,逮了个正着,两人对视着。
没几息,展宜年便移开了目光。
毕元青的目光太过刺眼,倒不是说有那般阴寒,只是有一种无形的剑意,在他眼中悬着一般。只要看上一眼,就会被那七尺青锋,刺入眼里,万疾缠身。
太叔宏看毕元青抬头望了一眼,便问道。
“怎么了?是这馄饨不好吃吗?”
“没有。”
展宜年已经走出了小摊,虽然他还未知道两人的身份,但也无关,他有种预感,两人与自己,定会再见面。
向小摊门口的马夫打听了一道境重山府的去向。
听闻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
展宜年系紧了包袱,目光眺向远方。
那里有一处重峦迭起的高耸山峰,那便是境重山府了。
出了百罗城,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水天一色的景。倒是有了些郁郁葱葱。
百罗城地界里,只有那境重山府修的地方最为独特。出城的一条大道,铺满了石砖,是直通向那境重山府门前的大道。
那道上没有展宜年想象中的那般冷清,倒是一齐来往的人们,并不少。
从穿着和面相上来看,大多数都和展宜年年龄相仿,应该都是那为了进入境重山府的新弟子。
各式的神色,不一的衣衫。
甚至还有骑着马,坐着马车,来的,更是带足了护卫。
展宜年好奇着,难不成,这世家子弟,也要去考核吗?在他印象里,只要功名显赫的世家,必定在这排名群雄的宗门里,有着一席之地,并不用参加什么入门考核。
可那来往身穿华贵衣衫的人们,也并不少。
有的神色紧张,有的满脸自信之色,有的佝偻着腰背,有的挺正身板如白杨。
展宜年并不知道的是,境重山府作为真武大陆上,名列前茅的大宗门,并不能靠什么所谓的关系走后门进入,不管你是什么王侯弟子,还是显赫世家,也不管你是什么征道天才,泱泱学子,都要经过境重山府的考核。
只有过了那三关的考核,才能真正成为,境重山府的弟子。
看着连绵至山顶上的道路,那山顶的府院,缭绕在云雾之中。境府与水面接成一面。衬出了倒影。展宜年捏紧了手中的佩剑,神色展露出一分坚定。
我便是悬着这丈青枫,即使是那刀山火海,也要走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