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唐离不出手是有站得住的原因,柳织织仍感觉他们夫妻俩似乎是欠了童落的,为了能让自己在凡间多陪陪童落,柳织织使了浑身解数去讨好他,去哄他,才成功将他打发走。
她触了触自己那红.肿的唇,叹着气开门出去。
因是凌晨,客栈大堂有烛光。
她瞧了瞧空荡荡,还没有人的大堂,转身过去轻轻推开隔壁的门。
房内虽未点灯,因着外面的雪厚,哪怕隔着已关的窗牖,那映射进的光亮,也足够柳织织看清屋内的情形。
她去到床边,看到床头几上那碗未喝的药。
床上的童落一动不动。
柳织织稍顿,便端起那碗药出去。
直到天亮时,她端了碗最适合小月子时喝的养身粥进来。
她知道童落是醒着,便道:“饿了吧?起来把这碗粥喝了?这是我去都城找的方子,味道好,也很补身。”
童落始终面向着里侧,未动未出声。
柳织织又道:“这粥是我亲自熬的,熬了许久,你不赏赏脸?”
童落仍未给反应。
柳织织心下有点急,童落刚小产,流了那么多血,不吃不喝又怎么行?
难不成要一直绝食?
思起童落所受的打击,与现在的情况,怕是真有可能。
柳织织将粥放下,坐到床边稍稍犹豫后,便抬手轻拍了下童落的背:“童落,起来喝粥好不好?”
还是得不到回应,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总不可能逼对方喝。
她想了想,便道:“喜欢看雪吗?外面有好大的雪。”
如何也不能让童落起反应,柳织织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她只能坐在旁边叹气。
直到粥凉了,她不得不把粥端走。
她再进来时,手里又端了碗花样不同,香气更浓郁的粥。
为了激起童落的食欲,这粥费了她不少功夫,然而一番相劝,她甚至故意把香味扇到童落的鼻息间,童落却连眼皮子都不曾动一下。
这日,她没能成功让童落吃一口东西,喝一口水。
次日亦是如此。
大雪下了整整两日,才渐渐小下来,惜风楼据点中的白潜玉抱剑倚在屋门口,看着雪,走神的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塞辛乐步过来,便见到屋内桌上没动过的膳食。
她掩下眸中异色,说道:“你怎又不吃东西?”
这两日,他什么都没吃。
白潜玉未回应,也没看塞辛乐一眼。
塞辛乐便唤他:“潜玉?”
白潜玉终于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她的声音中隐隐含着不耐烦。
塞辛乐是个心思细腻之人,自然听出他语中那怕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意味,她素净的脸上透出白意。
她咬了咬下唇,说道:“我担心你。”
白潜玉道:“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话语间,他转身欲进屋,却被塞辛乐从后搂住,
他的身形微僵。
塞辛乐的语中含着委屈:“你不觉得你对我越来越冷漠了吗?”
他一直在忽视她,连话都懒得与她说。
听到她的话,白潜玉未语。
冷漠吗?
他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塞辛乐又道:“潜玉,我是你的未婚妻。”
白潜玉闻言,眸色微动。
两人沉默了会,白潜玉出声:“你先放开我。”
塞辛乐反而紧了紧,摆明不想放。
白潜玉只能强行推开她,转身后退,离她远了些距离。
塞辛乐的眼睛睁大:“你……”
白潜玉瞧着她那眼含薄泪,小脸越发白,看起来极为可怜的样子,心中不免又生起愧疚。
他薄唇微张,欲言又止。
塞辛乐含着控诉之意唤他:“潜玉……”
白潜玉又默了会,便终于道:“辛乐,我们还是算了吧!”
不是询问,而是决定。
塞辛乐呆住:“什么叫算了?你不要我了?”
话已出口,白潜玉承认:“对不起。”
塞辛乐眼里的泪滑落:“为什么?是因为童落?”
听到童落两个字,白潜玉的眼里明显划过异样。
他一时未语。
塞辛乐又问他:“你终究还是因为她不要我了?那我怎么办?”
白潜玉道:“我对她有责任。”
塞辛乐的声音拉大了些:“难道你对我就没责任?我们自小就有婚约,你也说过要娶我的。”
白潜玉道:“我对她有更大的责任,我和她已有夫妻之实。”
因为他的疏忽,童落甚至小产。
塞辛乐震惊:“夫妻之实?我不在的这四年,你和她……”
白潜玉仍是道:“对不起。”
塞辛乐面露气愤:“白潜玉,你……”
她看着他脸上的固执,便知道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一直都是如此,一旦做了决定,便难以拉回。
就像当年……
她拭了拭泪,问道:“是因为责任,还是因为你喜欢她?”
喜欢?
白潜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辛乐这次回来,他虽高兴,但高兴过后,却生不出半点以前的感觉,甚至觉得陌生。
而对童落的感觉,他很乱。
或者说,这么多年来,一直很乱。
而如今更乱。
塞辛乐注意到白潜玉眼中,那缕她觉得很熟悉的困惑,便苦涩地笑了。这次回来,她早就察觉到会有这么一日,只是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他和童落有夫妻之实。
她以为,可以有侥幸。
她努力止住哭:“好,都依你。”
她一介弱女子,在外经历的磨难何其多?
没有人比她更懂得进退,否则当年不会依着武昭王的吩咐,潜在白潜玉他们身边,行着欺骗之事。
而如今,她很清楚,自己若不退,怕是更没好果子吃。
白潜玉见她答应,便道了声:“谢谢。”
塞辛乐虽答应了他,但那副强忍委屈的样子,却是显得越发让人觉得于心不忍,白潜玉的愧疚更深。
而这就是塞辛乐想要的效果。
她趁机道:“可是,我已经二十四了,你不娶我,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我不会逼你,可是我怎么办?”
说着,她便流出更多的泪。
白潜玉道:“我会护你一生无病无灾,衣食无忧,应有尽有,也会拼尽手上的势力,给你寻一段好姻缘。”
塞辛乐应下:“好,记得你答应我的。”
她由一无所有,到得到这些,也是不错的。
虽然,她更想做他的妻子。
她的知理,也算是让白潜玉的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头,他道:“你明白我,绝不会有妄言。”
塞辛乐将泪拭干净,她道:“我当然明白你。”
白潜玉听出她话中有话,便看着她。
塞辛乐酸涩地说道:“其实你喜欢童落吧?在很早的时候。”
白潜玉面露不解。
塞辛乐道:“虽然少时我们走散后,你带着童落在身边,是因为她长得像我,可我们再相逢时,已是十多年后,四年前我就看出来,对你来说,童落比我重要得多,你和她的十多年相依为命,不是和我的那点少时情分可以取代的,我甚至发现,你有时会看着我走神。”
走神?
白潜玉思起四年前,他会莫名从辛乐身上看到童落的影子。
只是他没有多想过。
在他看来,童落一直是妹妹。
塞辛乐继续道:“那时我就觉得,你并不喜欢我,你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责任,以及你的固执,你固执地认为自己只把童落当妹妹,固执地觉得我才是你最该喜欢的人。”
她心思细腻敏.感,没有人比她更懂他。
她明白他如牛一般的固执,所以明白自己现在不放手不行,当年她还有把他抓在手里的余地,因为那时他的固执,对她是有利的,可现在又是经历了这四年的种种,她已没了希望。
听到塞辛乐的这些话,白潜玉面有愣意。
他垂眸回想着过去的种种。
塞辛乐又道:“虽然如此,可当年我还是舍不得放开你。如今我与你说这些,只是想点醒你,若真那么爱她,就别再自欺欺人下去。我也不是好心,其实我嫉妒得很,但我想让你把我对你说的话告诉童落,我希望她知道,我确实已经放开你,以后不要再针对我。”
从小到大的颠簸与磨难,令她不敢做无谓的奢望。
既然不能嫁给白潜玉,那她就希望自己能有最富足,最安稳的生活,而童落,确实是个可怕的人。
话语间,她的眼里又泛出泪。
她确实在真的难过,也有点小心机。
白潜玉见她又哭,思绪被拉回,他道:“我不会让她伤害你。”
“那祝你们百年好合。”
哽咽着扔下这句话,塞辛乐转身便走。
她信他。
白潜玉看着塞辛乐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再见不到她,才转身由桌旁坐下,思考着她说的每句话。
他这一坐,思绪又拉不回来。
他爱童落?
这几年,他倒是很清楚自己对她的恨。
如今恨没了……
清风客栈中,柳织织挫败地又端了碗已经凉下来的粥由童落的房间走出,她低头瞧了瞧碗里的粥,只能叹气。
把粥交给小二,她独自逛出了客栈。
冰天雪地里,客栈外头不见什么人。
柳织织左右瞧了瞧,随便挑了方向继续闲逛着,未想走着走着,竟看到薛雁南立在对面不远处,正看着她。
她顿足,颇觉诧异。
薛雁南迈步朝她走来,手里提着被归还的玄破灵剑。
他始终看着她,直到离近。
柳织织对他的感觉不咸不淡,她平静地问:“你来做什么?”
他道:“我一直在找你。”
找她?
柳织织不解,他们不是已经了断?
当时她可是跟着唐离当他的面上了天界,他有什么好找的?
还能找上天?
柳织织瞧了瞧他,侧头见到一块好地方,便步了过去捣鼓雪,打算与看到的那些人一样,堆堆雪人玩。
她随意地说道:“有事说事吧!”
她这不上心的态度,免不得让薛雁南觉得失落。
他问她:“你是不是有心了?”
柳织织闻言,便抬眸瞧着他:“你不是看见了?”
唐离给她心时,他也在。
看见了?
薛雁南思索着,面上露出些困惑。
柳织织问他:“你怎么了?”
薛雁南想不出所以然,便道:“我好像忘记了些事。”
“忘记了些什么?”
“忘记了……”
薛雁南想了想,才继续道:“清河仙岛的记忆,我有空白。”
空白?
柳织织稍思,便问:“什么空白?”
薛雁南道:“我只记得你有了心,却莫名不记得你的心从哪里来的,我记得你跟唐离走了,却不记得你们去了何处。”
柳织织闻言,便琢磨起来。
薛雁南莫不是忘记了与唐离身份有关的信息?
她的心,是唐离用神力当场给她的。
她和唐离,是去了天界。
这都关乎于唐离作为神的身份。
她再若有所思地瞧了瞧薛雁南,所以不会是唐离洗掉了薛雁南脑中,与天道之主有关的记忆吧?
柳织织问他:“那你记得无尽吗?”
“什么无尽?”
“……”
柳织织确定了,肯定是唐离干的事。
大概是与天道之主有关的信息不应该让凡间的人知道,也或者是唐离的身份不应该让外人知道。
柳织织道:“没什么。”
既然是唐离干的事,她自然得配合着。
薛雁南问她:“你知道我忘记了什么?”
柳织织继续捣鼓着雪:“你具体忘记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不重要,你不用较真于这些事。”
薛雁南道:“所以你确实有心?”
其他的事情,他并无兴趣,不会较真。
只有此事,他想知道。
柳织织应了声:“嗯。”
得到确定,薛雁南便越发紧盯着她。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柳织织意识他灼灼的目光,便又抬眸:“不过就算有心,我对你也无意,你连之前我对你的拒绝也忘记了?”
他现在抱着什么心思,她不难猜到。
薛雁南闻言,不由握紧剑。
他没忘。
但因为记忆有些乱,他还是忍不住再抱希望。
可她一句毫不留余地的话,将他燃起的希望又浇灭得彻彻底底,他整个喉咙,以及整个胸口都是又堵又疼。
他的声音变哑:“你喜欢唐离?”
柳织织稍顿,说道:“无论我喜欢不喜欢他,都不会喜欢你。”
薛雁南又问:“因为我对你做的那些过分的事?”
可明明唐离也曾对她过分。
柳织织想了想,便道:“我说不上来,感情的事情没有道理可言,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对你就是没感觉。”
她就是只对唐离动心。
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都没什么道理可言。
她也不会在感情上违背心意。
她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像是针扎在薛雁南的心口,令他捕捉不到任何可以再生起希望的突破口。
他深刻地认识到什么叫做绝情。
她对他的拒绝,总是那么干脆。
所以她是喜欢唐离的吧?
以她的性子,若不喜欢,又怎会愿意跟唐离走?
柳织织再看了看薛雁南那大受打击的模样,仍琢磨着怎么堆自己的雪人,一时间,两人没有再说话。
她想堆个像唐离的雪人。
薛雁南就立在她旁边,脸色微白。
旁边杵了这么大个人一直看着自己,柳织织多少有些不自在,便叹道:“你若是不走,就蹲下帮忙。”
帮忙?
薛雁南瞧向她捣鼓雪的动作,便当真蹲下。
他有模有样地学着她。
若能如此陪着她,他甘之如饴。
只是他终究没做过这种事,堂堂金吾将军,赫赫有名,杀伐冷漠的战神在这里堆雪人,不免显得突兀。
而且,他的情绪始终是颓的。
柳织织稍稍抿嘴,随他消化情伤。
两人很少说话。
周遭的雪厚,又有薛雁南的帮忙,柳织织的雪人很快被堆得足够高,她便仔仔细细地开始雕琢雪人。
薛雁南立在旁边,没插手。
但渐渐地,他能瞧出她在照着唐离雕琢。
他看不下去,便垂眸。
他默默地陪着她,直到吴意大步过来。
此时那空旷白茫茫的天界,唐离正负手立在映世镜前,定定地看着镜中,紧盯着柳织织和薛雁南相陪的一幕幕。
他抿紧薄唇,俊脸上神情莫测。
吴意与薛雁南说了些什么,薛雁南才终与柳织织暂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