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风花叶颇为疲惫,却没有睡着,他躺在柔软的床上睁了一会眼,继而起身披衣。或许是他起身的动作大了点,也或许是两人间的距离实在太近,差不多就在风花叶直起身来刚刚拿到衣服的那一刻,睡在他旁边的方卓已经迷迷糊糊地跟着起来了:
“风花叶……?”
一句话说出,方卓清醒不少,他看一眼明显还黝黑着的窗外,又看向点起魔法灯穿妥衣服,走向酒柜似乎拿酒的风花叶。
“怎么了?”方卓又说,“想拿什么叫我一声,我来就好了。”
风花叶没有理会,他径自走到酒柜面前给自己倒了半杯酒,随后才坐下说:“你差不多该走了吧?”
不用怀疑,也毫无疑问,风花叶是在赶人了。
方卓不至于对自己自恋,也完全明白风花叶恶劣的个性,所以他甚至连疑问都省了,就乖乖的起身穿衣,只是在穿衣的同时,他也问了一直如鱼刺梗在自己喉咙的问题:
“风花叶,你和阁下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什么恩怨?”风花叶晃了晃杯中清澄的酒液,似乎想了一会,片刻才说,“很多。比较大一点的么……”风花叶啜了一口酒,“他的第一个孩子,勉强算是死在我手上吧。”
方卓穿衣服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
风花叶似乎全没有发现,他搁下酒杯,继续掰着指头数:“然后么,他计划十多二十年的计划被我至少毁了三五个,他手下得力的干将,至少被我杀了二位数……”风花叶舔了一下唇角,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魅惑动作,但在此时的方卓看来,却冰冷森寒,不吝恶魔的诡笑,“再加上被我毁坏劫走的多普,大概也足够再建一个城市了吧。”
方卓睁大了眼睛。
风花叶看了方卓一会,继而笑起来,拉开自己本来就没有系紧的带子,露出**胸膛,指着上面的伤痕一道一道对方卓说:
“这一道,是他派三个大魔法师,以及五个大剑师围捕我留下来的。”
“这一道,是他同样用许多龙设伏而给我留下来的。”
“这一道,”风花叶的手指移到了自己的心口,“是他亲自给我留下来的,只差一线,我的心脏就要被他的剑气搅成碎片,我养了足足十年才养好,可现在,不管是情绪起伏波动还是天气转变,依旧会疼得全身无力……”
风花叶笑吟吟的:“你之前说要试一试,试一试什么?”
方卓怔怔无言。
风花叶全不在意,他继续往下说:“你之前还说负责,你想负什么责?”
方卓依旧说不出话来。
风花叶便叹了一口气,语带怜悯:“你什么都做不了……”他起身,抚了抚方卓的短发,继而笑了,“就学乖点,什么都不要承诺。”
说罢,风花叶转身走向浴室。
“风花叶!”方卓忽然开口了。
风花叶停下脚步,侧身挑眉。
方卓脸色苍白:“阁下,你……”
“你还想说什么?”风花叶问,随后想了想,又笑道,“你之前是不是打算化解我和帝堂绝之间的恩怨?”
言罢,他不看方卓也不等方卓回答,就继续开口,声音骤凉:“――凭什么?”
方卓睁大眼睛看着风花叶。
风花叶笑意吟吟:“方卓,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因为你喜欢帝堂绝……”他歪了歪头,“或者还喜欢我?所以我们就会顺着你的意和好?就放弃以前立场,就忘记以前恩怨,然后握手言和一起吃饭?”
方卓唇角微动,没能说话。
风花叶看着方卓的目光依然怜悯,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方卓的。
“傻孩子。”
他说。
风花叶摇了摇头,他再说:“好了,你可以走了。今天么……”他含一口酒,咽下后笑道,“当做了一场噩梦,如何?”
“等等……”方卓似乎有些无法站稳,他定了很久的神,才问风花叶,“那一开头呢?一开头,在卡迦迪亚那边,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什么?”风花叶挑眉。
“为什么……”方卓有些说不出口。
风花叶则用指腹摩擦酒杯,心头颇为不解方卓现在还迟疑什么,莫非是还顾忌着他的心情?如果是这样,那也未免太……
太什么,风花叶眯了眯眼,没继续想下去,只直接对方卓说:“你是想说那一夜我们上床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我们上床了?”
“你!――”方卓骤然看向风花叶!
风花叶不以为意:“我什么都没说,都是你自己的想象而已。”
话说到这里,方卓反而慢慢平静下去了:“我赤身裸|体地醒来,还有你手上的痕迹……你那时候明明知道我在想什么,是不是?”
风花叶挑了挑眉,没出声。
这次换方卓笑了,只是相较于风花叶所有事情游刃有余的模样,他的笑容就干巴巴僵硬得实在无法叫人恭维了:“你刻意诱导我……是不是?”
“就算如此。”风花叶点了点头。
一片沉寂。
方卓真的说不出自己此时是什么感觉。
是愤怒,是痛苦,或者……
干脆是怨愤?
他看着风花叶,银色的瞳孔里渐渐染上了一层悲哀,很深很浓的悲哀。他问:
“为什么?”
风花叶只扫了方卓的那双银眸一眼就移开视线,他闭目思索一会,继而回答:“好玩罢,正巧散心。”
方卓垂于身侧的双手倏然握紧成拳!
风花叶等着方卓将拳头挥过来。然后,他就……他要怎么做呢?端着酒杯的风花叶这么想着。
只是不管风花叶想怎么做都无关紧要,因为握紧拳头,甚至连双手都微微颤抖的方卓最终什么动作都没有,他只是一下抓起自己的东西,胡乱塞在身上之后,就迅速向门的方向走去,几乎逃地离开了风花叶所在的房间。
风花叶没有在意方卓的举动。他径自坐回了椅子上,并重新给自己倒一杯酒,一口一口的含入口中咽下喉咙,任灼热的滋味从喉咙直蔓延到隐隐抽疼的胃部。
――风花叶的身体,确实并不太好。
靠在椅背上,风花叶闭起眼休息片刻之后,复又张开:
“这些话这次我不说……帝堂绝要多久会说给你听?”风花叶自语着,转目看过冷寂的室内和凌乱的睡床,再想了方才方卓一系列的反应,终于失笑:
“真是一个孩子……傻孩子。”
夜色正浓,黯蓝天空被乌云笼罩,无月无星。
方卓独自走在无人的小路上,并不朝龙宫的方向,而是朝与龙宫相反的方向,径自前行。
龙宫并不算全处于内陆之内,在距离龙宫并不太远的地方,就临着一片广袤海域。
风越来越大了,带着海水特有的腥咸味道,刮得道路两侧魔法灯飘忽游移,明灭不定。
方卓走到了海边。站在十年生的铁藤栏杆旁,他垂目看向一片黝黑,望不见尽头的海面。
“啪嗒、啪嗒……”
安静的街道忽然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方卓没有回头,但脚步声主人却似乎并不想放过方卓,不止越向方卓走去,还醉醺醺地笑出了声:
“美龙儿,你怎么自己一个龙在这里?不是和好友吵架了吧?”
这么说着,那醉龙已经凑到了方卓身旁:
“要不要我们一起去乐呵乐呵?一个龙对着海水有什么意思,你又不能跳下去……”
方卓看了身旁的龙一眼,然后他一撑栏杆,翻身就跳入海中。
只听扑通一声,那醉龙先是一怔,转瞬就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冒出一身冷汗清醒了过来:“天,那还是个不大的小银龙吧?出了什么事啊?就真的、真的,那么跳下去了!?”
这么说着,那醉龙心虚地看了看左右,见并没有龙在附近之后,也顾不得其他,匆匆就离开了海边。
周身一下被冰冷的海水包裹,从离开风花叶后就一直觉得自己胸腹正被什么烧灼着的,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毁坏什么东西的方卓终于能够稍稍冷静下来。
冒出水面,方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猛地一头扎进水里,越游越深,越游越深,直到心脏再承受不住周围的水压,开始‘咚咚咚’、‘咚咚咚’地在他耳边响动。
方卓停下来了。
百米多深的海里光源不多,大部分地方是幽暗一片。
方卓闭上了眼,在这幽暗静谧的海里,他抬手,深深地遮住了自己的脸。
是不是,从一开头就错了?
是不是,一开始错了之后,每一步,就都是错的?
是不是,他的所有观点,所有想法,所有坚持,所有的所有,在旁人看来……
都是一次娱乐?
……都是错的!?
都是一场笑话?
……都是错的!?
方卓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冰凉的海水彻底包裹了他,贪婪地从他身上卷走可供人生存的每一点氧气。
胸膛难受得似乎要炸裂一样,也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还是什么,但不管是什么都无关紧要,方卓也不想去理会这些,他只是闭上眼,放松身子,任由海水将自己一点一点地往上托……
黑暗中,一道亮银忽然自背后直袭向方卓肩膀!
倏忽闪现,转瞬既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