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陵听着这声“乖”,他内心酸涩之中,又带了几分异常的清醒,他清楚知道,面前这个人并不幻境里那个越思南。幻境中那个人再好,她也是十九年前的越思南,谁也不知道这十九年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十九年后的越思南,到底是在想什么。
傅长陵静静看着越思南,越思南手一抬,两把椅子便凭空出现,落在秦衍和傅长陵身后,她手边的桌子扩大,移动到秦衍和傅长陵面前,她肩头的傀儡跳下来,给两个人倒了茶,越思南端起茶杯来,喝着茶道:“趁着此刻你我还有些情谊,有什么问题想问的,便赶紧问了吧。”
“我问了,”傅长陵看着傀儡将茶放在他面前,垂眸凝视着碧色的茶汤,“你就会答吗?”
“我至少不会骗你。”
越思南斜靠着椅子,轻笑道:“我可不是那些个老东西,将你骗得团团转。在傅家这十八年,过得如何?”
“你不该知道吗?”傅长陵苦笑着抬头,“我不信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如果越思南是幻境里那个人,她应该是来见过他的。
越思南没说话,她坐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起什么,片刻后,她自嘲一笑:“你倒是聪明。你小时候,我的确是去偷偷看过你。但我身份不便,只能偷偷瞧你。有一次你遇见了我,看见我旁边的火凤,”说着,越思南转头,温柔摸着她手边傀儡的头,傀儡抬头看她,高兴裂开满是钢牙的嘴,越思南被这个叫‘火凤’的傀儡逗乐,也笑起来,“它想同你玩,你被吓到了。我想你怕我,也就不再去见了。”
“对不起。”
傅长陵低哑出声,越思南摇头:“又不怪你。你那时候还小。我现下时间不多,言归正传吧,”越思南抬眼看他,“有什么要问,快些。问完了,我便要问你了。”
“云羽在哪里?”
秦衍立刻出声,越思南直接道:“十里外落霞洞中,不过,你们要带他走?”
越思南笑起来,傅长陵皱起眉头:“他不能跟我们走?”
“能倒是能,”越思南靠在椅子上,抬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不过,他之前躯体尽毁,因为是厉鬼所伤,阴气太重,没法复原,所以我只能给他造了四肢,看上去可能有些异样。”
“无妨。”秦衍放下心来,“人在就好。”
“算我给你们的一个礼物吧。”越思南一直脚搭在另一只脚上,甚至前倾,撑着自己下巴,脚无意识的轻轻晃动着,仿佛一个少女一般,“还有什么想问的呢?”
“我们在那缕神识中看到的,你知道吗?”
“知道。”越思南笑容有些淡了,“我随你们一起进的,我待在‘越思南’的神识里。”
“那么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真的。”越思南垂下眼眸,抬手摸着桌上杯子的边缘,缓声道,“比你们看到的,还要惨烈些。当年没有你们的帮忙,所以每一次都是血战,蔺尘姐姐当年一个人上鸿蒙天宫要人,被他们一路追杀,傅玉殊抱着孩子偷偷逃跑,被傅家人带走。蔺尘姐姐一路被追杀到太平镇,她躲进太平镇里,因为她的威慑和傅玉殊的阵法,追上来的修士不敢入镇,于是他们就想了那个下作法子,让太平镇的人给蔺姐姐下毒,然后生吃了她。”
“傅玉殊清醒得很,”越思南笑起来,“他被抓住,就知道自己没了指望,是他主动将你献祭给傅家的。”
“傅家原本的阵法,是受鸿蒙天宫的委托,将你和云泽相关联,日后让你的灵力和气运饲养云泽。但是在傅玉殊说服之下,你单独和傅家签订了契约,你的一生用来供养傅家。这样一来,傅家可就昌盛了,瞧瞧你们傅家这些年,元婴修士不知凡几,化神期修士都有五位。整个云泽谁有你们家这样昌盛的气运?”
“他将你献给了傅家,这还不够,”越思南眼睛开始越来越红,周边尘埃被风卷着缓缓升起,她语调逐渐激动,“他主动赶往了太平镇,将蔺尘姐姐抓了出来,把她送到鸿蒙天宫受人羞辱,最后为自证清白,还要亲手斩了她!不仅如此,他为了权势,还迎娶了越思华,他忘了当年许诺过姐姐什么,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他当死!”
“所以,”秦衍看着似乎是要疯狂起来的越思南,平静道,“你在他成婚当日,送了蔺前辈的凤冠过去给他。”
“对,”越思南听着秦衍的声音,又稍稍平复了些,她举起茶杯,低头茗茶,“我要提醒他,总有人记得,过去发生过什么。”
“其实,你或许有些误会,”傅长陵斟酌着用词,“我父亲他……”
“你闭嘴!”越思南猛喝出声,“你果然是傅家的血脉,你要维护他们是不是?”
“越前辈,”秦衍见越思南似乎有些失控,提醒她道,“他是蔺前辈的孩子,唯一的血脉,他也很爱他的母亲。”
“他必须爱她!”越思南扭头看着秦衍,怒喝道,“他、傅玉殊、傅家、太平镇、万骨崖、鸿蒙天宫,乃至整个云泽——”越思南凑近秦衍,一字一句,咬牙道,“他们都欠她。”
“所以呢?”秦衍抬眼,“您打算怎么办?”
越思南听到这话,她没说话,她静静看着秦衍的眼睛,秦衍平静看着她:“当年蔺前辈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越思南沉默着,她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有一瞬间,她觉得这个人似乎什么都知道。
接着她听秦衍沉稳道:“你就在太平镇。你和蔺尘一起逃到这里,她让你躲在人群里,你就看着她遇难,你不敢出声,不敢救她,你就在人群里看着她,对不对?”
越思南没说话,她盯着秦衍,眼泪落下来:“你就在她身边,所以她被傅玉殊带走之前,才能把金丹给你。”
“傅玉殊带走了她,你留在了这里,你的恨意被业狱所感知,于是受他们召唤,你开启了业狱气脉。”
业狱第一个开启的气脉不是璇玑密境,而是太平镇。
所以在他们来到太平镇时,这里的气脉早已经开启了。
因为这是四个气脉中最弱小的一个气脉,所以封印也最为薄弱,哪怕是当时的越思南,也能在业狱之人的指导下,打开这个封印。
“你杀万人建立的血池,其实是为了开这个封印,”傅长陵听着秦衍的话,跟着秦衍梳理起来,“当年你得了我母亲的金丹,便开始在业狱的人的指导下开始修炼业狱魔修的功法,所以修为精进极快,然后你按照业狱的要求,建立了血池,血池下面其实是一个通道,链接到太平镇这个封印来,你用修士的精血作为祭祀,开启了这个封印。”
越思南不说话,她不应答,也不否认,她回到自己位置上,看着两个年轻人,抬手道:“说,继续说。”
“你打开了业狱第一个气脉封印,业狱里的强者,可以突破那个微弱的封印来到云泽。你和那些来到云泽的业狱魔修结盟,开始布置打开第二个气脉封印。于是你们在云泽安排人手,潜入金光寺,暗中偷换了璇玑密境的主神,将璇玑密境控制在手里。但这个封印,无论你或者业狱都无法打开,你们需要我。”傅长陵分析着,他一面说,一面观察越思南。
越思南笑而不语,秦衍继续道:“于是你们决定想一个办法,让傅长陵自愿献祭。刚好你来到上官家,你发现了上官月华和上官月敏的关系,这让你想到你自己,于是你冲进上官家,毁掉了上官家的阵法。”
“然后那些业狱魔修再装成好人,将业狱功法给上官鸿,作为交换的是,上官家需要允许你们暗中布下一个巨大的传送阵在特定的时间强行开启璇玑密境。上官家以为那只是个传送阵,但实际上,那个传送阵应当还有另一个用途,开启业狱那个阵法,需要很多的灵气,你们为了给予我开启业狱充足的灵气,所以那个阵法也是一个献祭的阵法。”
于是上一世,傅长陵在上官家遇险,逃跑时掉入璇玑密境,仅仅只有筑基期的他,就可以倚靠聚灵塔吸取璇玑密境内的灵气打开业狱封印,等他出来后,上官家的人一个都没留下来。
“这样一来,我打开封印这件事毫无业狱痕迹,在你们打开业狱大门之前,我或者其他人或许都意识不到你们的存在。而上官家不仅可以作为灵气使用,还能顺便杀人灭口,让你们彻底安全。”
“所以我很奇怪,”越思南轻轻敲打着扶手,“这个计划应该是天衣无缝,你们两个小辈,应该很难察觉,至少,在魔修出现之前,你们都不该察觉这些事。可你们在璇玑密境里,就直接察觉了我们的意图。”
越思南抬眼看他们:“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现在应该没有多少人知道业狱的存在,仙界所有历史都抹杀了他们,只记载当年仙魔大战,有一群魔修被封印。可他们被封印在哪里,那地方叫什么,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仙界几乎都一无所知。我若不是偶然在这太平镇,以恨意让他们感知,我也不知道。”
“你们两个小辈,不仅知道业狱的存在,似乎还很清楚他们的功法,甚至连气脉的存在都知道。”
越思南盯着他们:“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傅长陵顿了顿,他看向秦衍。
重生这件事是不能说的,若是说了,日后业狱的人对他们防范怕会更重。
可傅长陵一时也没找出什么好的理由,他下意识看向秦衍,看过去后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秦衍这么老实的人,能想出什么谎话来遮掩?
他正打算开口找个理由搪塞,就听秦衍一本正经道:“苏家人说的。”
越思南立刻反应过来:“苏问机?”
秦衍沉默不言,越思南恍然大悟,感慨道:“当真英雄出少年,他那双天命眼,可太厉害了。”
秦衍:“……”
傅长陵皱起眉头,总觉得这场景有几分熟悉。
而远处的苏问机正得闲垂钓,不知道怎么的,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