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光,何喜富夫妇刚端起碗吃饭,大队支书走了进来。
他是来通知何喜富开会的.
“喜富,下午要有个大队全体党员干部政治思想教育会议,你作为大队团支部书记也要参加,务必准时到会。”
何喜富问支书:“中饭吃了没有?还没吃的话这里随但吃点吧!”
支书神情严肃,转身欲走,但他又折回身来,一脸不高兴地埋怨起何喜富:“你小子胆子不小啊,背着我偷偷搞起养蚌育珠,还瞒着我们大队干部去公社打取款证明。现在惹上了麻烦了,你要有思想准备。”
“不是这样的,老支书你听我说……”
何喜富想把这事的来龙去脉作一个解释,但支书说完话就走了,步子很快。
诸北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已有五十六七岁,当了十多年的大队党支部书记,大家都称他老支书。
老支书有个习惯,对那些年纪轻一些的人,平时说笑或落实工作什么的,就称他们为小青年,年轻人。如果遇到批评、教育什么的,则改称为你小子、小女人什么的。
看着老支书走的样子,何喜富感觉有点问题的严重性,他放下碗筷,闷闷不乐地沉思起来。
何紫娜看看何喜富说:“这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次试验性的养蚌育珠吗,一不是偷不是抢,二没搞投机倒把,总不会严重到什么程度。”
何喜富说:“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在想,这卖掉珍珠的事,除了你老婆知道外,村里还没有其他人晓得了,是谁透露了这消息?难道是公社那位团高官,或是自已亲戚的那会信用社主任?”
“管他谁透露消息啊,这事迟早是要被人知道的,依我说呀,还是钱捞到手最要紧,我想明后天该把存在信用社里的钱都去拿来,还是拿来用了最实惠。”
何紫娜认为私自养蚌育珠不是犯法,对何喜富处理不了什么,倒是担心存入信用社的四五百元钱有可政被公社或者大队没收。
何喜富一时理不头绪,心想还是参加了下午这个会议再说。
诸北大队是白塔湖公社规模最大的一个大队,共有四个自然村,十三个生产小队,近二千人口,小队长以上党员干部,包括团支部书记、民兵连长、妇女主行等职的,共有八十三人。
由于参会人员较多,会议安排在何家祠堂左边侧厢一楼举行,平时这里是青年民兵之家活动室,里面摆设着一张乒乓球桌。
会场布置十分简陋,乒乓球桌当作主席台,主席台上方挂着写有“诸北大队党员干部政治思想教育会”的条幅。
一位白塔湖公社在诸北大队的驻队干部坐在主席台中间,大队支书和大队长分坐在驻队干部两侧。
会议由大队党支部书记主持,他首先介绍了召开这次政治思想教育会的背景:
“同志们,今天下午,我们遵照公社党委的要求,特地召开全队党员干部思想政治教育会议,主要基于两方面原因:一是目前正值制订新一年发展集体经济计划时节,召开今天这样的会议,旨在动员广大党员干部统一思想,广开思路,找准目标,努力在新一年做到革命生产两不误。”
老支书说话略作停顿,目光扫视会场,最后停留在何喜富方向继续说话:“二是前段时间个别年轻干部暴露出发家致富的资本主义思想,对服务于广大群众的工作不想做、不愿做,却忙于自己挣钱发财,公社党委要求我们组织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
何喜富低着头听着,心里已经觉察到这个会义是专门针对自己开的。但他默默一笑,心里在说:“嘿嘿,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教育这只不过是党内的一种教育方式方法,我又不是党员,即使说是大队团支部书记,也不就已三十五岁了,早已是一位超龄团员了,本来就该退了,公社对这事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了。”
大队支书说完开场白后,驻队干部开始作了主题讲话。
驻队干部是一位退伍军人,是相邻的上莲湾大队人,名叫何红刚,后来参与了批林批孔工作组,工组解散后他被公社留用了,连续两年驻队于诸北大队。
驻队干部政治敏感性强,是一个善于讲路线斗争、阶级斗争的人。据说大队长与他常有工作上的争论,何喜富曾看到大队长被驻队干部何红刚批评的场景,那次何红刚是用手指指着大队长的鼻尖骂人的:“你不要用生产来压革命。”弄得大队长抓生产至今还束手束脚。
何喜富养蚌育珠并通过出售珍珠获得近千元的事,也是这位驻队公布了全队党员干部之中,他是作为干部重发家至富,轻发展社会集体经济案例,在主题讲话中提出来的。
随后驻队干部借题发挥作了干部思想教育。他说:“发展诸北大队集体经济,是全体党员干部义不容辞之责,诸北大队的党员干部务必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不能热衷于搞小农经济,特别是年青干部,要彻底抛弃发家致富的资本主义思想,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创业热情,全部用在发展集体经济之上。”
驻队干部主题讲话结束后,老支书起身鼓掌,在他的引领下,会场里的党员干部也懒洋洋地拍了几下手。
支书示意大家安静,一声咳嗽后又对会议下一个议程提出了安排:
“接下来的议程是交流发言,同志们一定要围绕驻队干部的讲话精神,结合我大队党员干部的思想状况,谈认识,说打算,努力形成帮助别人,教育自己,团结一致搞好集体生产的氛围。”
驻队干部讲话后,会场里的大部分眼光聚焦于何喜富,有的惊讶,有的羡慕,私下议论的声音如嗡嗡作响的苍蝇。此起彼落。
坐在何喜富后面的一位生产小队长还往何喜富肩膀一拍说:“你本事真够大了,就这样偷偷育成了珍珠,还顺利卖掉珍珠。到时别忘记拿点钱出来救下急哦!”
老支书坐在主席台上,目光投向有私下聊天的地方又说了话:“大家有什么话就站起来公开说,不要私下理论。”
“我先来说几句。”说话的是大队民兵连长何志根,他也曾在部队当过三年兵,回来后一直在老支书面前争取要当民兵连长,要入党,老支书看看他上进性强,就真把民兵连长之职任命给他。
去年,何喜富因考虑到自己的年龄问题,曾在团支部会议上透露,并向党支部要求,辞掉团支部书记一职,何志根又接二连三地找到村支书,要求担任大队团支部书记一职,在团员中又拉帮结派,搞不正当竞争。党支部发现这一苗头后,及时报告公社团委,要求延迟改造团支部。
“要我说呀,何喜富私下养蚌育珠,是头脑里有资本主义思想作怪,作为一名团支部书、入党培养对象,照例应该把搞好集体生产,发展集体经济挂在心上,而他去甘愿放弃大队机米工、电工等为全大队群众服务的工作,去为江苏人代管蚌塘,还借机偷偷养蚌育珠,对这是资本主义倾向,大队党支部一定要高度重视,及时查刹。”
何志根说完话就坐下,大家刚刚聚焦于他的目光一一收了回来,投向会场主席台上,投向老支书和那位驻队干部何红刚。
大队妇女主任骆海瑛,在目光从何志根那里移向主席台里的时候,还伸了伸舌头,轻轻说了句:“有这么严重?”
驻队干部何红刚即刻绷着脸批评了一句:“别喜皮笑脸,严肃点!”
会场也是一片肃静。
何大奎作为一名党员也来参加了这次会议,他看看没人发现,也就起来说了话:“我认为,何喜富这段时间内搞发家致富的资本主义思想是有越来越严重了,去年为在江苏人这里多赚几块钱,竟然不顾群众‘双夏’备粮,迟迟不开机米房门,今年又偷偷收进近千元珍珠款,如不作处理,你让一心一意搞集体生产的人怎么想?”
听完这两人的发言,何喜富有些坐不住了。这不,要不没人发言,发言的都一口咬定他是搞资本主义,要严肃处理,在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再不来澄清是非,恐怕真正吃亏的就是自己。
下面请允许我说明一下,主席台上三人都是绷着脸看着何喜富,没说请讲也没说不允许。主席台下照样还是那样的肃静,只是目光齐刷刷地盯着何喜富,等着听他想说什么话。
何喜富不紧不慢地说:“养蚌育珠我是偷偷搞了,那是因为我是一次试验,万一失败了怕别人多闲话。珍珠我卖了,赚了七八百块钱,花一年多时间试养出来的珍珠总不能白白扔掉呀,再说国家需要着。”
会场比之前更静了。
何喜富看了一眼民兵连长何志根,也瞄了眼党员何大奎,提高了声音继续说:“刚才领导也好,两位同志也好,都说我养蚌育珠是个人搞发家致富,是搞资本主义,在这里我需要声明,这两点都不是。”
“那你是什么意图?”驻队干部何红刚紧逼一句。
“我当然是为了充分利用我们这里的河蚌资源发展集体经济。”
“发展集体经济为何私下偷偷自搞。”
“那是因为自己不搞一点名堂出,没一个生产队敢答应我做这个试验,不信你们问问我所在这个生产小队的小队长!”
何喜富生产小队的个小队长也在会议现场,他听着何喜与驻队干部何红刚的辩论,知道该是自己出来作证的时候了:“这一点我可以证明,今年春节期间,何喜富是来找我说集体进行养蚌育珠,但我不信何喜富一下子能搞出个名堂来,担心到时会挨上级领导和生产队群众的批评和指责,所以不敢啊!”
生产队长突然出来说了公道话,会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没有再一个人站起身来说这说那的,倒是何喜富这个生产小队的小队长还是接着说出了一番良心话:
“我倒还有几句心里话想说,请各位好好思量思量。我们虽然生活在一个‘诸北湖田熟天下一餐粥’的好地方,但我们大伙过的都还是穷日子,为什么穷,就是因为缺钱啊。现在人家利用河蚌育珠富起来,但我们这里的河蚌只是喂猪喂鸭呀,现在喜富养蚌育珠成功了,我想只要他以后能把这一技术用到发展集体经济上,不就是对集体的一大功献吗!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闹革命,不就是为了广大人民群众过上好日子吗?所以我认为,对喜富养蚌育珠之事,我们不能当作资本主义一棍子打死,要看他今后是不是用在推动集体经济上。”
小队长的话音一落,会场里响起一片热烈掌声,有几个人干脆起来高呼:“不能批评何喜富,我们需要何喜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