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因车祸送来医院,不仅有胸骨和上肢骨骨折,还有四肢肌肉的抽搐。做完几个部位的x光片和ct,抽搐渐渐蔓延全身,包括脸面部和躯干。紧接着就是心脏停搏、呼吸消失,复律后马上咳出大量粉红色泡沫痰......
作为第一手抢救医生,祁镜把病人的病情发展又复述了一遍。
“所以只是从症状上就能看出来病人有没有服用毒鼠强吗?”一位民警坐在医生休息室里,看着面前的祁镜问道。
“症状是猜测,看到实验室的结果基本就可以定下来了。”祁镜拿出了肝功能检查单,“肝功能几个酶都升高了许多,符合中毒的表现。毒素初期主要攻击神经造成抽搐,然后引发神经源性肺水肿,这类毒物里最多见的就是毒鼠强。”
“当然真正确诊还是需要毒物测定。”
民警记下了这些证据,忽然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是他老婆投的毒?”
“我也没说是他老婆投的毒。”祁镜笑了笑解释道,“电话里我只说医院里有个毒鼠强中毒的病人,不清楚吃了什么东西,所以先报警。毕竟中毒查清毒源很重要,要排除掉群体中毒和有人投毒谋杀的可能。”
祁镜的思路很清楚,只说自己看到的事实。
毒鼠强是很常见的致死类毒药,中毒量都是以豪克计,一个成年人只需要几毫克就能迅速病发,并在一小时之内死亡。因为它与其他毒物不同,无色无味无臭,所以经常被人拿来投毒。
早在上世纪80年代全世界就停产了毒鼠强,90年代初国内也开始禁用毒鼠强。
就在两年前,也就是2002年全国严查包括毒鼠强在内的大量农用危险品,并且任何人不得登记使用。夫妻两个都是城里的上班族,除非别有用心,不然是不可能拿到毒鼠强的。
所以见到有毒鼠强中毒的病人,都不用考虑到底是投毒还是自杀。这东西本身就不该存在于市面上,见到就得找警察。
祁镜解释完,准备起身:“我都说完了,没事儿我就先走了。”
“等等,还有件小事。”民警翻了一页,开始把话题导引向案件的中心,“你和病人的老婆有过对话吧?”
“有过,抢救的时候问了句午饭吃的什么,不过她答的很敷衍,之后再问就不肯答了。”祁镜想了想后继续说道。
“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反常的地方?”
“接触下来,她显得比其他人更镇定。不过这种家属也不是没有,人我倒是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反常。”祁镜说道。“只不过整件事儿,尤其是这起车祸很蹊跷。”
在一些案件里,医生能提供许多专业方面的意见,尤其在外伤和车祸的处理和鉴定上更是如此。急诊医生特别是外科急诊医生,经常会因为这种理由,经常和警察打交道。所以当祁镜说到车祸的时候,民警第一个反应就是询问他的意见。
毕竟警察断案就和医生诊断一样,有时候一些细节也会成为关键点。
民警见祁镜年纪还很轻,平时管这块儿的案子时也见过他两次,但都没什么接触。所以在探讨的时候,他以为祁镜会紧张,所以特地解释道:“我们就随便聊聊,有什么说什么,说不定能帮我们找到案子的突破口。”
祁镜点点头:“那我就随便说说,接下来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不用当真......”
他们小两口今天休息在家吃了午饭,男的吃完后突然觉得头晕,大量呕吐,就带着没驾照的老婆开车来丹阳医院。路经怀临路口,估计中毒渐深,有了四肢肌肉间歇性的不自主抽搐,所以不小心驾车撞到路边水泥墩。
几分钟后被120送来了外科急诊。
祁镜说得就像他当场看到的一样,让面前的民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你刚才还说没怀疑他老婆。”
“我也没说不怀疑,只是电话里没明说而已。”祁镜叹了口气,解释道,“毒鼠强发病很快,不可能症状到了医院才出现,肯定路上就有了。”
投毒案不少见,民警对常用的毒药都有些了解:“那万一延迟发作呢?”
“病人在icu,你们没法取证,其实证据还是有的。”祁镜继续解释道,“病人的衬衣上有一些污迹,嘴里虽然很干净应该是呕吐后漱了口,但还是有一些呕吐后残留下的臭味,显然来医院之前就呕吐过。”
“呕吐过和病人老婆是不是投毒犯有什么关系?”民警有些跟不上思路,觉得很奇怪。
“问题关键不在呕吐本身上,关键在于他的老婆的一个做法。”祁镜想了一小会儿,说道,“抢救前她只说病人有头晕无力,脑袋昏昏沉沉的,甚至一直诱导我们往脑炎上想。话是说了不少,却唯独没提过呕吐,很不合理。”
民警听后点了点头,原来问题出在这儿。
呕吐是毒鼠强中毒的重要症状,既然入院后一直没有,那就说明在入院前已经发生了。呕吐症状一般是饭后不久就会出现,家人不可能不知道。
“确实有问题,你刚才说的有没有......”
祁镜知道他在问什么,连忙答道:“我刚才说的内容,护士长和刚才参与急救的护士都可以作证。”
“好。”民警把内容都记了下来,忍不住笑了两声,“刚才的推理很精彩,你不干警察可惜了。”
......
毒鼠强中毒的病人依然躺在icu的病床上,昏迷着。
床边是血液灌流炭肾,含有毒物的血液经皮条管进入其中,经净化后回输进病人的身体里。另一边则是各种对症和解毒药物,维持住了他的生命体征。
毒鼠强是四亚甲基二砜四胺,化学性质非常稳定。
临床上除了维生素b6和二巯基丙磺酸钠的组合能稍微做一下对抗处理,根本找不到其他特效药。唯一能和它掰手腕的毒物就是百草枯,也是以性质稳定和没有特效药著称。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做炭肾净化,不过效果也因人而异。
性质稳定就没办法靠肝脏进一步代谢,想要把毒素彻底清除干净非常困难。
有些病人甚至在一星期后仍能在血液里找到毒物残留,这些毒素会持续刺激病人身体,就算中毒量不多,也会靠着时间推移慢慢拖垮全身脏器,最后造成多器官衰竭。
有不少中毒后毒素并没有彻底排除干净的病人,过早进行器官移植,最后还会造成移植器官继续衰竭。
祁镜向身边两位好奇的实习生,解释着毒鼠强的威力:“希望这病人能熬过来吧。”
“祁学长,听说你早就看准了是他老婆投毒的吧?”女生显然要比男生更八卦些,看事情的切入点也有点不同,“是不是情杀?”
“说不定是骗保险。”男生也跟着发表了自己的已经。
“这我哪儿知道。”祁镜摊摊手,看起了自己之前还在研究的病例。
女生叹了口气,还是粘着他不放,看了眼祁镜手里厚厚一叠病例,考虑了好一会儿还是问道:“祁学长,听说你搞了个专门做诊断的医疗队伍?”
祁镜听着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事儿他不会轻易对人说,一般都会先进行大量筛选,挑出心仪的人才再考虑要不要说。之前是讨论会性质的筛选,现在则是靠观察一轮轮实习生的工作来下判断。
自从胡东升和高健进来后,上一届的学生轮转了一圈也没能让他再发现其他人才。
实在他的要求有些古怪,成绩并不是必要条件。
就算是胡东升和高健,关于建立诊断团队他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唯一让他吐露出所有细节的只有纪清一个。但自从上次传话给李玉川后,纪清的嘴巴就严了不少,不知道这次嘴上没把门的会是哪一个了。
祁镜整理着手里的检查报告,问向女生:“你是从哪儿打听来的?”
“胡老师说的。”
“胡老师?哪个胡老师?”祁镜问道,“胡东升?”
“嗯。”
五月份祁镜通过了研究生入学考试,已经和胡东升、高健一起成了王廷手里的学生。祁镜自然考的专硕,平时就在医院里工作。而胡东升和高健也都已经成为了内急的准住院医生,分别搭档了一位上级医生,开始轮班。
在新来的实习生眼里,胡东升是硕士研究生,学历资历都要高上一线,自然成了胡老师。而且胡东升实力也不差,这句老师也叫得信服。
“你为什么叫他胡东升老师?”祁镜有些奇怪,“轮到我的时候怎么就成学长了?”
“这......”女生没想到祁镜会纠结这种奇怪的东西,以为他在生气,马上笑着解释了一句,“去年登革热的时候我就是叫的学长,叫学长亲切嘛。”
“就因为这个?”
“是啊。”
一个才刚进入临床的实习生,成绩只是中上,能力也不强,在他的眼里就只剩下两个字,中庸。这可不是叫几句亲切的学长就能改变的,其实不管做什么都不行。
自己的团队必须是精英,容不得半个混子,这是重生后祁镜给自己设的要求。
聊天到了这儿,原本的话题已经被祁镜带偏,况且两人有问有答,气氛也很融洽。眼看着一个完整的对话段落就此结束,也可以不用再提这件事儿了。但女生还是不依不饶,笑着追问道:“祁学长,你看我怎么样?有没有待在你身边进一步学习的机会?”
“你一个女孩子待急诊干嘛?又脏又累,不好。”祁镜建议了一句,“找个内科工作就是了,尤其心内、神内、呼吸效益都还可以,足够养活自己。”
他话说到这儿已经很婉转地表示了拒绝,但这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女生笑着说道:“那些科室太没挑战了,还是急诊有意思。”
这才刚开始实习就说这话,极具嘲讽意味,把非急诊的其他科室全得罪了一遍。上一次祁镜听到的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一时间他开始反思,是不是最近自己脾气有些太好,让这些新来的实习生开始飘了。
“那些科室无聊是无聊,但你要说没挑战,这似乎高估了自己啊。”
女生不再说话,但从表情上来看,她显然不认为自己有错。
祁镜笑了笑,随便在脑子里翻出了一个病例:“下面这个病例你要是能诊断出来,我就同意你加入。”
“好啊祁学长,快说。”姑娘兴致勃勃,“我诊断学分数可不低哦。”
祁镜根本不在乎她考试的分数,马上介绍了一个大致的情景框架:“你现在就是刚进呼吸科的一位住院医生,下午2点来了位病人,主诉是发烧咳嗽咳痰三天。病人上午看了罗唐的专家门诊,已经做了全套检查,诊断很普通,就是肺炎,需要住院治疗。”
女生很清楚祁镜在考她,说不定这就是一次机会。
既然考肺炎,那就说明要区分肺炎的类型,急慢性有区分、引起肺炎的微生物种类也有区分,当然还有一些非感染性的炎症。
令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去年一例副肿瘤脑炎病人,已经被诊断老师拿来当作经典病例在讲。恐怕丹阳医院的在读实习生以及之后进来的所有医学生,都会被动记住这个病例。
她想到这儿,信心十足,但凡事得一步步慢慢来:“病人来了之后,我需要量血压测心率,跟着问诊做体格检查......”
祁镜见她一个人在那儿滔滔不绝,忙不迭把她拦了下来:“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嗯?这些都是常规流程吧。”
刚开始实习就已经从其他科室的同学那儿了解了收病人的流程,这点她做得很不错,至少超过了80%的同期学生。但在祁镜这儿,只超过八成同届毕业生是不够的,甚至连加分项都算不上。
“别急,等我说完会给你时间慢慢说。”祁镜继续说道,“你刚拿出听诊器,病人忽然看上去表情痛苦,身上直冒冷汗,呼吸急促。”
哈?什么鬼?
怎么就直冒冷汗,呼吸急促了?恐怕跳悬崖的落差都跟不上这家伙吧?
病情变化实在太快,女生根本来不及反应。不过比起其他人,她既然有开口加入祁镜队伍的勇气,自然也有点水平。镇定了一会儿后,她做出了一个实习生该有的判断:“还是得先测血压心率,问他哪儿不舒服。”
“血压心率和呼吸频率都可以告诉你。”祁镜随便编了几个数字,说道,“血压185/105,呼吸38次/分,p141次/分。”
女生点点头,同时把它们都记了下来:“病人哪儿不舒服?”
“不好意思,病人没法回答你。”祁镜把手里那些病史资料放在一边,敲打正式开始,“他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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