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府?太平府受徽州管辖,临近金陵,是皖南门户,长江巨埠,有江东名邑,吴楚名区,大码头州府,江南四大米乡之首的美名。
徐谨疑惑不解:“我们去太平府做什么?”
娄广秀豪迈地一屁股坐在船头,船身陡然间剧烈晃动起来,差点翻过去,她却毫不在意地往江里扔石头,阿四也熟练地摇着浆,一点都不慌。
徐谨身子晃悠两下,也急忙坐了下来。
“说了去玩,你听不懂话啊。徐广廷那样的男人怎么会受得了你这种磨叽鬼。”
听着娄广秀的嘲笑,徐谨依旧刨根问底:“大当家为何带我去那么远的地方?”
“远?哪里远了?这是离水寨最近的像样的州府了好吗?昨夜见你闷闷不乐的,今日带你去城里玩玩儿。”坐在船头的女子一边说一边潇洒地冲她来个飞眼儿,明明很是妩媚,那面部棱角分明的线条、靛蓝色束腰长袍和皮质护腕却又显得她如男孩子般英姿勃发。
徐谨心下一暖,呦,特意带她出去散心的。
太平府在水寨东部偏北,按照方向和日程来看,赵明庭猜的没错,水寨应该就在铜陵一带。午后他们在太平府的青戈码头靠岸,阿四很兴奋,却也很听话地跟在娄广秀身后,看样子是个靠谱的,怪不得娄广秀会带他出来。
靠岸的商船客船密密麻麻,码头上传来忙碌的吆喝声,光着膀子、满身都是汗的劳工们正卖力地卸货、运送,徐谨、娄广秀和阿四躲着来来往往、横冲直撞的壮汉们要往城中走去。
“咚”……
前方一个皮肤红黑,瘦得皮包骨的老汉不慎将一布袋子米洒落在地,他吓得忙将肩上另一袋子米先放下,将地上白花花的大米往袋子里装。
“你要死啊!好好的米怎么全给洒了!”
人群中传来一声暴喝,徐谨和娄广秀脚步放缓,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看到一个精瘦狠厉的男人上去就“哐哐”给了那老汉两脚。老汉“哎呦”一声倒在一旁,皮肤和破布衣服上出现两个灰秃秃的脚印。他的脸与身上一样,被太阳经年历久地烤成了红薯色,两腮和眼窝瘦得深深凹陷下去,嘴巴掩在杂乱的花白短胡中,除了一声痛呼再也没敢开口说别的。
“这怎么办?嗯?洒了一地,妈的你给老子说这该怎么办?!”精瘦男气得咆哮着,好像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一般。他踹了两脚不解气,骂了一会儿后又上去“咔咔咔”踹了起来,这次是无休无止的,一边踹一边骂。那老汉在地上捂着头,上半身只披了件没有袖子的松垮破布衫,大敞着露出了整片前半身。
周围很多人,很多很多,却没有一个管闲事的,他们已经习以为常,麻木了,他们也没有资格,没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事。
“老不死的东西!爷看你可怜赏你口饭吃,你他妈的真不给爷长脸!一袋米就这么瞎了,把你全家剁了卖肉也赔不起!狗杂种……烂条货……这么大岁数怎么还不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爷……爷……”那老汉淌下泪来:“爷……别踢了……我老不死的知错了……爷……爷……可怜可怜我吧……爷……”
“妈的!晦气!”那精瘦男踹累了,断断续续补了三四脚后,一撩袖子,冲坐在荫凉下木头桩子上的几人招招手:
“来两个人给他扔远点!老子看着就来气!”
那老汉的胳膊被脚踝被粗糙不平的石头地面磨破了皮,露出里面粉色的肉,他全身上下也都是脚印,疼地呲牙咧嘴。但一听那男人的话,他立马跪趴在他脚边,磕头求道:“满爷……满爷,小老儿错了,我错了,满爷千万别赶我……这活计来的不容易,小老儿还有几个孙儿要养……满爷,可怜可怜我……”
“满爷”一下子收回被老汉拽住裤腿的脚,居高临下地哼哼着:“你求爷?昨儿你那大孙女可是拿粪泼了爷,你们一家子厉害的紧呢,怎么,今儿你又来求爷了!”
几个小喽啰吊儿郎当地走过来,一听“满爷”说起那老汉的孙女,都调笑起来,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把老汉气得抠紧了石头,又不敢反抗,老泪纵横,好不可怜。
“把他带走!永不许再来码头做工!”满爷无情地下了命令。
徐谨看着眼前这一幕,握紧了拳头,世风日下,欺人太甚。突然,她感受到了身边女子手指一动,紧接着前方传来一阵杀猪般的怪叫!原来是那个满爷攸地摔倒在地,地上都是血!
“……”
“怎么回事……”
“……”
……
码头上出现一阵骚动,劳工们皆大惊失色,却又不敢靠上前去。“满爷”的小喽啰们立马手忙脚乱地要扶起他,却好像怎么也扶不起来!
娄广秀面包冰寒地往码头外走去,阿四紧随其后。徐谨疑惑之下也跟了上去。
混乱的码头上一阵阵撕心裂肺地痛呼和旁人的惊叫:
“满爷怎么了这是?!满爷!满爷!”
“娘啊……满爷……满爷的脚筋断了!”
……
三人在酒楼中吃饭时,阿四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胃口极好。徐谨一点点夹着米饭,看着娄广秀一杯又一杯地将那甘醇辛辣的烈酒一饮而尽。
“大当家,吃点菜吧。”徐谨适时地开口劝道。
阿四的脑袋从饭碗中抬起来,含着一口饭说道:“是啊大当家的,您不是教训那个杂种,还给那好老汉钱了吗。别气了,吃菜吃菜……”说着给娄广秀夹了好几筷子菜。
徐谨在一旁认同地点头,娄广秀看她那副呆样儿,想到了另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她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撂在了桌子上!
“妈的……”她骂了句娘,却与常人的粗鄙不同,带着一股飒气。“刚上岸就碰见这种事儿。”
阿四一边往嘴里填肉一边习以为常般地说道:“大当家的怎么还没释怀,咱们上了码头就肯定会碰见这些事儿啊,又不是……”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默默嚼着嘴里的肉。
娄广秀白了他一眼,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都进城了能不能不叫大当家,还有你!”她将头转向了徐谨:“叫我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