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泥狼藉的地面,一匹战马疯狂奔突,其后拖曳着一道早已难辨其形的身躯,身体被血泥包裹,已经看不清头脸形容,双腿脚踝处被一根绳索死死束缚,已经在剧烈拖拽的过程中变得血肉模糊。
雪国骑兵勒停缰绳,战马旋即“吁”的一声止步,满脸戾气的骑兵回头扫量一眼,大抵是在判断对方生死,当看到与血泥无异的泥人胸口尚有起伏,缰绳一扬,战马便再次狂奔起来……
不远处的山岭间,还能看到小股厮杀的场景,随意可见的尸骸犹如铺开的地毯一般,从山岭一侧绵延到肉眼再也难以企及地带,甚至更远,几处用以拒敌的沟壕中堆满了被大火焚烧的残躯,粗制的拒马还在烈烈燃烧,这一片老虎岭地带,今后或许会变成寸草不生的荒凉地……
“呜哩哇啦……”
从一道沟壕中走出的雪国将军朝远处那名骑兵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回来,而后扭头望向堆尸最多的不远处,那里是两道沟壕中间的狭窄平地,不过两马的距离,但就在那块逼仄的地带两侧,却是触目惊心的沼泽地,用鲜血将一块土地渗透成泥泞不堪,一波又一波的人奋不顾身冲杀过去,挥起手中的钢刀砍向要消灭的敌人,然后相继倒下,尸体被再度冲上来的同袍踩在脚下,鲜血洒了一遍又一遍……
雪国将军在望向那块沼泽地时,神色显而易见的难堪,就是这块不过二里的地带,葬送了雪国数以千计的勇士性命,而敌方的英勇无畏,同样是他没有料想到的,同时也是他所厌恶的……
将军皱了皱眉,视线望向更远处的地方,虽然这场足以记载史册的厮杀,最终胜利的一方是雪国勇士,但也不是没有遗憾,一支人数大约两千人的队伍还在冲破雪国大军的重重围困,最后于西北方向仓皇逃离!
斩草除根的道理,将军还是明白的,但眼下对于这样的情况,他已经不可能全心去解决,他还要率军一路北去,摧城拔寨,直指虎狼虎狼皇都所在,逃窜的这两千孤军,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于即将南下的雪国大军形成不了任何的阻碍,甚至就像涌进激流中的一块小小河石,面对势不可挡的激流,只有被吞噬的结局……
将军冲南方天际低语了一句,然后转身大步离去,下一个要被他们狠狠撕碎的,会是再无抵抗可言的关内地带……
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下去,月亮悄然升起,露出淡淡的身影,黑夜悄无声息吞噬着正片大地,在老虎岭西北十余里一带,沟岭山壑间隐隐可见星星点点的稀疏光点,像是跌落人间的繁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孙小泉头上缠着纱布,大片的暗红渗透纱布后显露出来,灰头土脸,面无半点血色,身上的铠甲也变得黯淡无光,有诸多刀砍枪刺留下的鲜明痕迹,身前的头盔里正盛着刚送来的饭食,不过是些许野菜和几块肉干做成的,能在如此荒郊野地吃上热气腾腾的饭食,对于一路奔逃至此的他们而言,已经可以称之为幸福的事情了……
副将曹魁从不远处匆匆走了过来,手里还攥着半块干硬的窝头,身上的铠甲也是破碎在即,有两处还用草藤勉强绑系着,蓬头垢面,赛若野人,匆匆走到孙小泉身前,曹魁将窝头随手塞进怀里,将一封信笺递了出去,“援军送来的,不过只有三万,带了大量的辎重,如今刚赶到孙家岭一带,正好撞上南下的雪国大军,我们怕是赶不过去了……”
孙小泉从发呆中跳脱出来,压手示意曹魁坐下说话,视线却是落在曹魁手里的半块窝头上面,兀自一笑,说道:“皇都也是正处围困的境地,各路援军迟迟不肯动军,都在观望,能凑出这么多来,估摸已经是兵部最大的极限了,莫要再多强求什么了,回信就说一切无碍,誓死于边境同存!”
曹魁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只是攥拳在大腿上狠狠锤了一下,依此发泄自己的不满。
孙小泉看眼这个于战场上奋勇无敌的副将,大概明白对方现在的心思如何,但事实就是这般,援军只来了三万,而且行进速度慢到可怕,甚至于慢到让他一度认为,这支三万人众的援军其实并不是支援他们而来,但事实岂会因各人的心思而发生转变,所以到的如今,他已然对所谓的援军不报任何的希望了……
“……呵,快吃吧,趁着这饭食还热乎,尚能泡开你的那半块窝头,填饱肚子最重要嘛,要不然我这碗让你……”
孙小泉端起头盔,于行军打仗中,头盔的功能作用可谓是繁多,除了基本的庇护作用,吃饭可用以盛饭,口渴可用装水,夏日遮挡烈日,冬季抵御风寒,甚至还能用来泡脚,曹魁听孙小泉打趣,便从怀里摸出那半块窝头,蓦然搬开半块,随手丢进孙小泉头盔里,起身潇洒离去。
“……憨批……”
孙小泉笑了笑,从耳朵两侧各取下一根用刀削好的木棍充做筷子,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填饱肚子后,夜色已经变得深沉,孙小泉拿着头盔来到一条浅显的溪流边,开始洗刷头盔,这边已经有不少的兵卒也是刚吃好,便三三两两一并过来,洗好的拿着头盔起身离开,不远处还有人正陆陆续续的过来,有人在溪流边扎了根简易火把,大抵是给前来洗刷的人照路,但一根火把能照亮的地方毕竟有限,众人也是摸索着在走路,有人认出孙小泉后便打声招呼,孙小泉笑着回应两句,断断续续的话语声随着溪流缓缓冲向远方……
与此同时,随着溪流前行的方向一路望去,位于孙家岭方向的山林一地,正有人因为几块吃食而发生着激烈的争执……
“……你个憨批,你敢打老子么,不敢的话,就赶紧给老子滚一边去,少在老子面前充大爷……”
一名**挥了挥手里的油纸袋,驱散围观的众人,面有不屑地扫了一眼被他怼到无话可说的半大小子,准备转身离去。
“……你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敢动手打你,你就能将东西还给我?”
面有稚气的半大小子眨眨眼,似乎从未听过如此奇葩的要求,嘴角忍不住抽搐之余,却也出声唤住了对方,似乎是要确认一下。
“呵,还真是半生不熟的青杏!”
**歪着头,并未完全转过身来,甚是嘲讽的嘀咕了一句,但自然不会自己打自己嘴巴,咧嘴笑了笑,“没错,只要你敢出手与老子捉对厮杀一场,打赢老子,这东西就归你了!”
半大小子听到这欺负人的**如此随意改变了主意,大抵也明白对方是在存心刁蛮,便略有为难地挠了挠头,从腰后抽出一把断刀来,眼神奕奕盯着**,学着某人磕了磕牙,双手持刀,道:“抓紧时间,一把定输赢,时间宝贵,别彼此浪费功夫……”
**眯了眯眼,神色已经冷淡下来,他之所以能在这支北上的队伍中如此跋扈,自然是有所倚仗,这一点对于队伍中的诸多老兵,根本是心知肚明的事情,但眼前这个愣头青,年岁不过十五六,个头虽不矮,但身上的稚气还是能看得出来,“想来是刚征收入伍的瓜蛋子……”,**于心底如此思量后,便沉着脸点了点头,他人求死,他又能如何?
无非是做做善事,送对方一程而已。
“争取速战速决,但生死各论!”
“好!”
半大小子道了声好,便踏步前冲,藉着一往无前的势头,挥刀斩了出去,**这边也不敢怠慢,手中钢刀挥舞架挡中,脚下每走一步犹如落地生根,显然要比半大小子求稳,这就是双方捉对厮杀中的经验不同了,一方求快求狠,一方求稳求守,但真正要论生死,眼下不过刚刚走过一招半式,尚且无法断定结果如何!
这边厮杀的氛围渐起,围簇上来的兵卒也愈发多起来,陈西星早早就占据了一个好位置,骑跨在一棵老树侧枝之上,颇有兴致的欣赏着树下的这一幕。
其实,正与**厮杀的半大小子是他最近刚收的跟班,名为杨宁,是一处名为柿树洼的住户家中的小儿子,援军当时途径柿树洼,陈西星因为帮忙捡薪柴,便与同在林中捡柴的杨宁相熟,之后小杨宁就主动将自己的分给了陈西星一部分,陈西星不好意思,便请着小杨宁去吃了一顿大锅饭,如此一来二去,二人也就混熟了,之后小杨宁父母听说陈西星是去边陲援军,便让他带上小杨宁一道。
与小杨宁厮杀的**,陈西星也认得,名为王松,是一名颇有来头的老兵油子,往日里陈西星也知晓这家伙嚣张跋扈,甚至比他这个小将军还甚之,但这些芝麻大小的事情,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也无需他做什么拔刀相助的仗义之事。
所以,方才他看见这王松以大欺小,并未出手阻拦,反而躲起来悄悄看热闹,一路北上的途中,大伙都是死气沉沉,终日只是匆匆赶路,再无其他消遣,憋闷的他浑身难受,如今眼下好不易有这么一出热闹瞧看,他如何能居中叫和?
树下两人已经放弃钢刀对劈,先前于一记对砍中,彼此双方的钢刀皆有了豁口,二人也不好为了一场个人厮杀毁坏随身兵刃,便改为拳脚相对,拳脚挥踢的虎虎生风,却也半点不逊色于二人持兵搏杀!
这边拳脚相对,激战正酣,不远处却是走来被众人喊好吸引而来的副将良田,骑在树上的陈西星见势不对,便连忙从树下跃下,一路小跑上前拦在良田身前,嬉皮笑脸道:“良副将,这么着急过去,可是又藏了酒水,有好东西还不说拿出来分一半……”
如此打岔之余,陈西星也没大没小探手在良田怀里佯装翻寻酒水,良田看着陈西星自小长大,自然不会为此责备于他,摆着手躲着身子,脚步却是未停,笑道:“快快让开,那边还有事情需要处理……”
陈西星眼看自己拦不下这良副将,便只好顺着对方意思让开了道路,同时在良田身后冲人堆里几个相熟的家伙挤眉弄眼,示意众人快快散去。
待良田挤开人群后,围在中间的王松与小杨宁却是正在呼哧带喘地扳手腕,两人争得都面红耳赤,看架势双方都不想认输,良田扫量一眼二人,抽了抽嘴角,不咸不淡问了两句,便转身渐渐离去,尾随在后的陈西星走上前来,踢了一人一脚,笑骂道:“两个狗日的,还打不打了,刚才那点能耐呢,怎么见着良副将就变怂了,啊……”
一场小小闹剧,于众人轰然大笑中结束,王松看了看满不在乎的陈西星,又看了看脸上挂彩的小杨宁,甩甩手转身离去。
这场厮杀的结果,自然是小杨宁吃了亏,这是自交手之初就无法改变的结果,王松是于战阵厮杀中磨练出来的,小杨宁不过是会写粗浅的拳脚功夫,真正涉及生死的搏杀,活到最后的一定是王松,即便陈西星有心偏袒小杨宁,但于这个结果并不会质疑。
带着闷闷不乐的小杨宁走到一处僻静地,陈西星懒懒散散坐下,又拉了一下小杨宁,笑道:“怎的,打输了不开心啊?”
小杨宁点点头,憋屈道:“他使得都是下三滥的招式……”
陈西星笑了笑,探手将小杨宁拉坐在地,看着心有不服的小家伙,问道:“你说在战场上,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最后活下来?”
小杨宁眨眨眼,吭哧吭哧,却是说不出来,陈西星拍了拍他的肩膀,叹口气道:“让我告诉你,最后活下来的都是像王松那样的,也只有像王松那样的,才有可能活下来,上了战场,没有谁是无辜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想活下来,就要不择手段,所以刚才那场较量,王松是让着你的,要真是生死不论,你怕是早早就躺在地上了……”
藉着摇曳的火光,二人的话语声也传散开去,在奔行一天后的此时,已经人困马乏,除了保持警戒的岗哨,多数人已经沉沉睡去,没有谁会记得这一日不过是新年的第十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