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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1 / 1)

丝织铺子降价一两银子的消息就如同一场起于萍末的飓风,不过半日光景,就在南城街头巷尾掀起了声势浩荡的涟漪。

对此最先发出嘲讽声音的是来自“桃李商铺”的一句“皇都百年首善,非谭家莫属”。

据说老兵马司大人在听到这则消息后,百年罕见的奢侈了一把,将所住院落用到的丝织绫缎通通拆去,换成了价格便宜的麻布,至于拆去的丝织绫缎则被清洗干净,几位下人公然在悬挂“程公”匾额的自家门口开了个类似“施粥”的摊子,将丝织绫缎分发给了冬日无衣避体的灾民。

“程不然那个老匹夫,当年就仰仗劳苦功高,甚是不将先王放在眼里,我记得那次,先王当着朝堂重臣对那程匹夫说了一句匹夫之勇难成大事,你不知道那个老匹夫难堪到了何种地步,呵呵……如今也应验了那句话,匹夫只争一时之快,谋者当长远思量……”

老尚书谭争手捧暖手炉,听着下人读念刚传进府邸的明事信笺上记录的南城一众事宜,也就悠悠开了尊口,对于那位“朝堂桃李”的老兵马司程不然,二人也算是打了一辈子的交道,自然也斗了一辈子。

“有没有老相府的消息?”

谭争眯眼,问了一句读信的下人。

“回老爷话,没有!”

“呵呵,还是那个精于谋算的老狐狸性格,也是嘛,谋算了大半辈子,怎可能因为被叫去吃了一顿火锅就这么轻易投怀送抱,要是如此好对付,那当年死在他手里的那些皇戚大臣泉下会怎么看,呵呵……”

谭争如此思量着,对于独子谭有后降价一两银子的做法,认为并无太大毛病,商人重利,本就古来有之,难不成倒了他谭某人的儿子身上,就能改变这种亘古未变的大道理?

呵呵……

桃李铺子在木人街,一街两行皆是做木炭买卖的商铺,而这些商铺背后的掌柜自然大多是程氏一门,故而南城“桃李铺子”的木炭,被民众称之为程氏木炭。

在宣布腰斩炭价后,木人街的各家商铺皆被蜂拥而至的民众挤破,原先八两银子一斤的木炭如今落回四两银子,虽然比入冬前的一两银子还要贵上不少,但这也算是大善之举,有不少前来买炭的北城民众更是夸赞程老爷宅心仁厚,是那天上活菩萨下凡。

老兵马司程公还为此特意被人抬着来木人街远远看了一眼,撂下一句“赚的还太扎眼”就甩袖打道回了府。

翌日,桃李铺子又宣布木炭腰斩降价,从四两银子再度降为二两银子,并且先前前来买炭的那些人还能领回之前多掏的银两,两日连续降价,桃李铺子一时间在整座皇都风头无二。

随着木炭价格腰斩,与木炭营生关联最紧密的暖炉售卖营生也跟着风生水起,寒冬腊月,雪降不止,身着狐裘棉衣方能抵过刺骨寒风,但狐裘价值不菲,又哪里是多数民众所能买得起,棉衣价钱便宜,而且搭配可人手一个的暖手炉,熬冬度日不在话下,故而这才是多数人的选择。

“掌柜,铺子今一晌午就卖出了将近三百个炉子,好家伙,我还以为自己算错了……”

名为桃李暖炉铺子的伙计在送走铺中最后一位客人后,核算过柜台银两,着实吓了一跳,一连又核算了两遍,确认无误后,方才对刚好从后厅过来的掌柜笑说了一句。

“等风声传到北城,大抵还会再多的,眼下炉子的存量已经不多了,有必要得向东家禀报一声了……”

掌柜嘴里提及的东家,自然是程氏桃李铺子的大东家程善,这两天整个南城都在议论程氏,他们身为程氏铺子的伙计,自然听到了各种声音,但大多还是赞美之声,也不枉他们这些天劳心劳力。

身为老兵马司程公的儿子程善,在很多方面对父亲可谓是言听计从,幼时读书练字,读什么书写字如何,都是父亲一手授之,大了本以为仰仗父辈荣光,可走上前途似锦的仕途,但当程善将参加科举的消息告诉父亲后,翌日便被派到了木人街一家木炭铺子做伙计,科举这条路彻底被否决。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程善对这位从来不易与他谈心的父亲成见颇深,认为这完全是独断专行不尊重人的恶父表现,但等到年岁渐大,对人情世故有了深刻认知,加上听到朝堂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后,程善对父亲的成见,也就消散无踪。

刚忙活完手头事宜,难得坐下来喝杯热茶的程善揉了揉泛酸的手腕,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一幅幅旧画面,都是昔日他做伙计,做账房先生,做掌柜的一些旧事,他这位程公子当的属实不易,当然,这种不易是放眼南城那些王公皇戚的同龄人中来说,从小做到大,从易做到难,一步一个脚印,才有今天他对万事熟稔于心的老辣境界。

脑海里思量着绪事,程善披了件棉衣,便出了门去木人街,将至木人街时,又拐到街边面摊落座,脑海里还在思量着接下来该进行的一应事宜。

“程公子,好巧啊,你也好这一口?”

程善闻声抬头,眉宇不禁皱了皱,眼前这个自来熟的家伙,他全然不认识,虽然被打断思绪,但街头发火也有些小题大做,所以程善忍着脾气,声音有些清冷问了句,“你我认识?”

来人哈哈一笑,却是完全听不出他话里拒人千里的陌生,拱手自我介绍起来,“在下姬贝戎,听闻程公子大善感天动地,顾来一见真容!”

程善点了点头,便不再理睬这位看上去有些神经质的家伙,大冷天正常人,谁会穿件近乎不避寒的短打,再说观其形貌看其谈吐也不像是出身卑微之辈,如何这般脑壳不灵光?

不过是在脑海稍稍划过这么一星疑惑,程善就又沉陷入自己世界,对身边自诩姬贝戎的疯子,全然不予理睬。

吃过卤面,撂下银子离去前,程善眼看那位姬贝戎公子还想与他聊叙几句,便不觉加快了脚步,留给对方一个被风雪吞没的身影。

“商家那位大佬,怎么会选中他?”

姬贝戎望着被风雪吞没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

来到木人街,程善发现对门闭门紧锁多时的一家铺子换了掌柜,牌子虽然还是老牌子,但铺子里却是焕然一新,进到自家铺子后,便随口问了一句,“富记商铺换掌柜了?”

趴在柜台算账的伙计点点头,“东家,那富记商铺听说来了位手眼通天的新掌柜,一来就走街串巷打听木炭行情,看架势是准备和咱们铺子短兵相向唱对台戏哩!”

程善顿了顿,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但一时间又说不出那里不对,不禁揉了揉眉心,对伙计说道:“做好自家生意便是,这南城木炭生意又不是程氏一家所有,有银子大家各凭本事挣就好嘛!”

“富记商铺……”

“程公子,再次相逢,你我可谓是有缘至极,哈哈……”

门口传来一阵熟稔说话声,程善循声望去,门口出现之人正是先前在面摊上与他打招呼的汉子,这会身上裹了件不伦不类,不知用何种动物皮毛做成的皮袍,头上还戴了一顶艳丽的红色皮帽,这副装扮与先前那副江湖武人装扮,称得上异曲同工之妙,妙在一个“俗”字。

“是……姬……”

“在下姬贝戎,程公子贵人多忘事,在下就多啰嗦两遍好了……”

“不知姬公子这般尾随在下而来,是有什么生意相商吗?”

程善两句话就将话题引到了生意上面,这其中有个好处,若是对方不是与他谈生意的,那他就有理由遁走,而若是来谈事的,可他不想谈,交与伙计即可,总之有无数理由推诿。

“呃……其实在下前来,不过是想拜访一下街坊四邻而已,并无其他意思,若是打搅了程公子,还望见谅!”

姬贝戎拱手说道,神色有些复杂,似乎并未料想到自己被人误解。

“哦?这么说,姬公子是对门新来的掌柜?”

程善一愣,随即看眼被自己误解而神色复杂的姬公子,神色顿时和睦起来,说道:“是程某人会错了意,姬公子勿要见怪才是!”

二人如此聊叙片刻,姬贝戎也就起身告辞,程善送至门口,看着没走几步却又蓦然转身的姬公子,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

“程公子,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在下却有一事相商,但之前考量到程公子往日行事多谨慎为主,方才也就没有再提及,但如今出了门,被街风一吹,在下这脑壳算是开了窍,事成与否且不说,但在下因噎废食,就有些小人之心了,若是程公子有时间,不妨听在下啰嗦几句?”

换了新匾额的老相府稍稍有些起色,人气比之前要喧沸一些,因为这几日前来府邸拜访的帖子,已经堆成了小山,不过考虑到老相爷年事已高,经不起这么多人拜访,老相府也就回绝了大部分,只留下个别推脱不掉的帖子。

老相府会客,并未安排在会客大厅,而是选择在老相爷年轻时亲手打造的两间竹屋,寒冬时节,屋中寒气森然,但好在有数个炭火盆取暖御寒,算是尚能坐的住人。

今日来拜访老相爷的是皇戚李氏门中的次子李好生,年岁将至天命,但丝毫不显苍衰,身上还洋溢着一股子逼人气势,与年轻人方有的锋芒不相上下。

“见过老相爷!”

坐于竹屋中的李好生见到被推进来的老相爷,起身躬身行晚辈礼节,老相爷昔日位列朝臣之首,又是先王得力能臣,受此一礼并无不妥。

坐于推椅上的老相爷喉咙里“咕噜”响了两声,站在推椅后的老相爷长子平静说道:“老相爷夸赞李氏一门护主有功,是朝臣之楷模,万世之表率!”

李好生笑着拱了拱手,心中掂量一番,最终还是决定禀明来意,毕竟有些事情早说比晚说要形势大好。

“老相爷,好生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李氏如今已经是风中残烛,再经不起大风大浪,先前因为一时迷失心智,上了国丈爷的贼船,如今早已悔不当初,本打算进宫当面与天子殿下认错,但考虑宫中人多眼杂,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想经由老相爷尊口,将那陈氏,聂氏以及韩式三门准备联合谋逆一事,呈现与天子眼前!”

李好生这次前来,是带着一颗将功赎罪之心的,先前因为国丈爷满门抄斩一事,李氏上下可谓是寝食难安,生怕下一门被押赴刑场的便是李氏满门,如此心惊胆战的过了半月,却并未迎来满门抄斩的圣旨,李氏一门早已被逼到绝地的心思也就活泛起来,思来想去,便决定主动争取戴罪立功,否则国丈爷一门的境遇就是他们的未来。

那陈氏,聂氏,韩式三门同为皇戚,但在南城诸多门第中,并算不得如何富贵,因为这三门皇戚论算起来,是昔年夺嫡失败的那几脉先王子嗣,因为夺嫡失败,这三门甚至姓氏都被先王剥夺,皇戚身份也是一贬再贬,其他皇戚享受皇禄封赏,他们却是只能跟着眼馋,日子过得不过是徒有其表的繁华而已。

如今又起战事,加之天灾横降,一众皇戚享受皇禄自然削减的厉害,本就吃不着肉只能喝点汤的这三门,到最后却是连汤都再难喝上,新仇旧恨凑堆一起,联合谋逆的心思也就悄然萌生。

李好生所在的李氏一门皇戚,往日境遇与这三门相差无多,但因为最近几年搭上了国丈爷的大船,也就显得风生水起,与李好生私交甚好的陈氏一门便动了心思,几番询问之下,李好生也就坦然告知,在以后的聊叙中,又得知三门准备谋逆,李好生初听只觉得好笑,城中六十万大军,谋逆谈何容易,也就没有放在心上,权当这三门是猪油蒙了心智。

但随着战事祸起,天降雪灾,国丈爷满门抄斩事发,一桩桩事情发生下来,皇都人心起伏不定,流言四起,李好生方才觉得三门谋逆一事极有可能成真,百般思量后,也就有了戴罪立功的心思。

归根结底,李好生急于戴罪立功,还是担心那位深处皇宫的天子殿下,再起铡刀,不念及皇戚情面。

人一畏死,也就有了支撑活下去的万般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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