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之中,依晴正坐在绣凳上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而凤舞则是直接坐到了床榻处,双眼有些发直地瞧着脚下的脚踏出神。“凤舞姐,你是怎么说服哥哥同意的?我都不知道,原来哥哥这么听你的话呢!”瞧着铜镜中的自己,依晴竟有些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自己当真是要出嫁了,而且夫家还是……正当她喜笑颜开地同凤舞提起自家兄长的时候,过了许久才察觉到凤舞并没有搭话,反而是双眼无神地盯着脚下。
“凤舞姐?”转头看到这些后,依晴赶忙起身来到近前,直接蹲下身来看向仍旧这幅动作的凤舞,心中除了疑惑,还有些担心。此刻的她哪里还有心思听了厅中韩梧轼与李氏的对话,大概都被如此不寻常表现的凤舞给吸引去了担忧吧!
“啊?怎么了?”许是被依晴推肩膀的动作惊醒,凤舞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身着一身正红喜服的依晴满眼担心地看着自己,而自己却有些茫然的意味在其中。
“还说怎么了,这几天瞧着你的样子都不对劲儿问你什么也是敷衍我,现在呢?又被我抓到了,还想抵赖?”再次抓到凤舞这番模样的依晴有些气恼,从什么时候开始,凤舞姐已经不再同自己说尽心中事了?一双水眸看着凤舞,依晴的这副模样倒生出了几分烟火气息。若非如此情绪,恐怕今日装束的依晴会被人误认为是坠入凡间的仙人也不一定。
“抵赖?哪里就抵赖了?你这小没良心的,姐姐还不是怕你将来被那个姓云的欺负,这才整日里心事重重的嘛!”说着话,凤舞还伸出手来在依晴的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更是递给了她一个白眼,好似自己做的这些有多不值得似的。
话音才落,凤舞就感觉到自己身边刮起了一阵红雨,随着衣袖翻飞的景象,依晴就径直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同时,依晴还极为亲昵地揽住了凤舞的一只手臂,像是个撒娇的孩童一般。只听依晴极小声的在凤舞身旁求饶道:“是晴儿不对,让凤舞姐担心了!不过……不过阿沐他,他不会那样的!我信他!”说到最后,依晴甚至骄傲地扬起了小脸,大概是真的对自己托付终生的人有着绝对的信心。
“好!只要你觉得幸福,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会说什么!”依晴这幅幸福模样落在凤舞眼中,她突然随着依晴笑了起来,看样子笑得也甚是欣慰。凤舞习惯性地抬手去摸了摸依晴脑后的长发,可这时候她才意识到,今天的依晴头上佩戴着凤冠,已经要嫁作他人妇了。凤舞的手几不可闻地停顿了一下,而后再次触碰到了有些冰冷的赤金云珠凤冠,眉眼间皆是留恋,“小晴儿,从今以后你就是云沐阳的妻子了,以后不论什么事情,别一味想着为谁出头,一切都有云沐阳呢,你只要高兴,我们就都为你高兴!”
说到最后,凤舞再次想起了今日与云沐阳、韩祈钟定下的计划,心中突然有些不舍,更觉得有些酸涩。她在最后故意撇开了脑袋,没有让依晴看到自己已经泛红的眼圈,只是自己声音中的哽咽是否瞒过了依晴,她便不得而知了!
“凤舞姐你这是怎么了,今儿个是我嫁人,又不是姐姐你,怎么像是生离死别似的,还嘱咐起这些来了?”听着凤舞东一句西一句的样子,依晴虽说听得有些迷糊,可却知道凤舞必定是对自己心有不舍的。只是,她认为即便自己嫁给了阿沐,可他们还会同自己生活在一起,哪里……哪里需要做出、说出这些话来呢?
想来,许是凤舞姐心有所感,这才有此一语,亦或是……依晴想着自己心中突然冒出来的可能性,一双透着温柔的水眸即刻染上了狡黠的味道,像只偷吃东西的小狐狸看向故意扭过头去的凤舞。“姐!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看着我出嫁,所以心中那点子心事也藏不住了?”一边追问着凤舞,依晴一边用小手去扯着凤舞的衣袖。
而凤舞以为依晴是在有意无意地试探着自己那个背着她做出的计划,心下难免一阵紧张,就连整个肩膀都僵在了那里,不敢有一丝的动弹。可依晴口中所说的“心事”却并非如此,只是觉得凤舞对于自己哥哥的感情,还是要尽早说出口的。毕竟,哥哥同凤舞姐一同长大,这种事情,恐怕自家兄长也是心中有其计较的。
“浑说些什么呢!”心中依然知晓自己在做出返回昆仑的决定之后,同韩时凤之间必然再无可能,凤舞说话时的语气难免带了些情绪,话也说得冲了些直了些。只是她才回了这么一句,便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不对,唯恐被依晴瞧出个端倪,凤舞只好装作害羞的模样,将头低了下来。可眼中的泪水竟毫无征兆的涌出眼眶,一副根本止不住的情况。
想来也是,本是互相之间颇有好感的有情人,甚至于对凤舞来说,已经不是一句简单的有情人就能够概括自己的感情的。可到了如今的地步,凤舞却只能装作害羞的模样,只为了能够瞒过眼前这个一心想要保护的女孩儿!
许是因为今日的情绪真的只在云沐阳的身上,依晴并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凤舞的不正常情绪,反而是认为凤舞这般低下头来,必定是被自己说中了心事,脸面上挂不住了。只见依晴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被胭脂染红的朱唇,因着中厅有着李氏的存在,而不敢太过于情绪外露,只能够低低地笑出声来。
凤舞正坐在床榻处,低头思索着该如何应对了依晴的追问,中厅就传来了韩梧轼的声音,隐约听着,似乎是在唤着她们出来。当下里,凤舞便直接抓住了这个机会,将这事含糊了过去,只催促着依晴一同出去。而自己则是不去惯了依晴的举动,率先走出了内室。而身后的依晴心中自然认为凤舞此举,必定是由于心中羞赧的缘故,只是心情甚好地笑着随之走了出来。
“离开了?”一出了内室,依晴四下里张望着,根本没有看到李氏的身影,便向韩梧轼投去了询问的目光,也径直忽略了凤舞明显不太自然的表情。
“是啊!丫头啊,从今往后,你就是宸王的王妃了!虽说老夫同你没有那等血缘之亲,可老夫希望,你能同宸王携手白头,恩爱到老!”说话的正是坐在厅中主位的韩梧轼,而当依晴渐渐走向他的时候才发现,眼前这个年不过五旬的男子,鬓间已然生出了白发。直到最后这句话说完,韩梧轼的眼眶都明显泛红了。
依晴心中清楚得很,对于韩梧轼这样一个一辈子不得所爱之人来讲,能够寻得一人到白头,就是他心中最大的愿望与期盼了。只是……每次看到韩梧轼的时候,依晴总是会不自觉想到了当初相处过几日光景的韩婷婷,那般一个坚强的女孩子,到头来……
想到这些,再看着眼前这个真心祝福着自己的男人,依晴心中总是觉得不是滋味。似乎上天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他给了韩梧轼显赫的家世,给了他让人钦羡的才学,可却没有给他一段美好的姻缘,亦或者说,没有给他一段属于家人的晚年时光。他有的只有孤寂与淡薄的亲人之情,而这些,依晴与凤舞本可以替他挽回,到最后,却也是再也不能实现了。
“韩……爹爹,如果不是……”看着眼前这个老泪纵横的男人,依晴的心中难过得紧,言语哽咽间,竟是准备说出当初救治韩婷婷,却未能成功的事情。而瞧着她这个态度与语气,一旁的凤舞又怎么会不清楚她的用意,即刻就想要插句什么话遮掩过去。毕竟,今日是依晴的大婚,倘若这个时候将韩婷婷已然亡故的消息告知韩梧轼,她不担心韩梧轼会强行阻止了这桩婚事,却担心有人听了去,传入了那起子歹人的耳中。
韩时凤与凤舞好不容易安排好了一切,就等着依晴上了轿辇之后,他们的计划便可以开始行动。此时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别说他们二人究竟能不能顺利返回昆仑,就是今日的婚礼都极有可能延后,生出什么别的枝杈来!如今的局面已经是上弦的弓箭,不可能再有什么回头路了,一旦开始了计划,便不会再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即使古语有云:不成功,便成仁。可谁又会不期盼着成功呢?
“好了好了,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今儿个可是你的好日子,怎么还成了个小花猫了?”看着依晴有些情绪不稳,眼中的泪水都已经控制不住迅速划过了脸颊,韩梧轼也不想再多说了什么,招了她垂泪。一时间,他竟是显得有些无措地抬起手来替依晴擦去了泪水,一脸心疼地看着这个同自己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仿佛透过了依晴看到了自己的女儿。许是因着这个缘故,韩梧轼的言语变得更加温和,带给人一种慈父不舍的感觉。“凤舞啊,方才还找借口让你们去里头回避一下儿呢,这下可倒好,真的惹了咱们晴儿的金珠子!这妆容可是要花在脸上了!”
“无碍的,我这就去让青鸾叫了张嬷嬷来,让她给晴儿重新上妆!”说着,凤舞便眉眼含笑地走出了屋子,只是看着院子中忙碌的这些仆婢,心中一时之间倒真的越发舍不得依晴来。
其实,韩梧轼还是很喜欢了依晴与凤舞的性子的,这样的两个女孩儿,一个活泼多些,一个沉稳多些,可脾性却懂事得真的让人心疼。只是不知道她们两个小小的年纪,会是在什么的家庭中长大,竟能养成如此的脾性了!
屋中的两人正因着依晴的小花脸说笑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凤舞便带着青鸾与张氏回到了主屋之中。只是在张氏看到依晴与韩梧轼言笑的时候,只是瞥见了依晴眼角处的泪痕,心下里便明白了这里头的缘故。索性,她一进门便直接给韩梧轼行了一礼,这才示意着依晴随着自己进去,也好重新整理一下已经污损的妆容。
而青鸾则是因为这几日都跟着张氏仔细学着,并没有同往日里那般咋呼,倒也是安安静静地跟了进去,也算是替张氏多做些事情,也让自己多学些东西。
“凤舞啊,方才那位嬷嬷是?”虽说韩梧轼知道了青鸾的身份,可方才那位向自己行礼的嬷嬷却是个眼生的。心道,自家的兄长或者大嫂绝对不会为依晴请来专门的教养嬷嬷,那刚刚的那位又究竟是什么身份呢?随着自己心中的疑惑,恰巧张氏也已经能进入了内室,韩梧轼这才开口向没有跟进去的凤舞多问了一句。
“嬷嬷?那是皇家派来的教习嬷嬷,据说是燕王殿下的乳娘。”凤舞并没有什么多夸张的语句形容,只是照实了讲出了张氏的来历罢了。而在她眼中并不算什么的事情,在韩梧轼听来却是极为欣慰地露出了笑容。如此景象一出现,倒是让凤舞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这凤舞素来也不是个忸怩的主儿,对于韩梧轼也不顾忌什么,想问什么也就照直了问出口了。只是,令凤舞没想到的是,韩梧轼竟然对于这位张氏有些了解,虽说算不得知根知底,倒也是这么多年来,对这个燕王的乳母有些看法的。
“原来她就是当年那个护下了三殿下的那个女子!”韩梧轼才说了这么一句话,一旁的凤舞心中就隐隐生出一个念头,看来这位张嬷嬷当年也是个厉害角色!不若如此,韩梧轼又怎么会对她又如此评价呢?
“护下?韩老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凤舞适时抛出了自己的疑问,也就直接打开了韩梧轼的话匣子,让他回忆起多年来的往事。只是,韩梧轼在述说的时候,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历史的旁观者,他不曾参与到其中,亦是不会计较了其中事一般。
“三殿下,噢,现在应该称一声燕王殿下了!燕王殿下并非圣上亲子,这你总该知道吧?”心中知道替依晴重新整理妆容需要时间,韩梧轼也就没有草草几句话了事,只是先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准备同凤舞好好说上一遭。而凤舞也顺势坐在了一旁的客椅上,以手托腮,听得倒也仔细。
“嗯,只是听说过,没想到是真的!”
“何止是真的,当年啊,为着收燕王殿下入皇族的事儿,圣上可费了不少心力!方才那位张嬷嬷,就是当年撑起安家的那位乳娘!”韩梧轼先喝了一口手中茶杯里的茶水,这才刻意压低了声音讲出了自己知道的关于当年安家幼子入皇族的事情。
“当年燕王殿下的亲爹,就是安锐璋安将军战死沙场,就剩下燕王殿下这么一根儿独苗了!那时候的安家大多数亲兵都送命在那场战役上,整个府中在战役期间都是那位张嬷嬷,也就是燕王殿下的乳娘一手操持的。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带这个几岁的娃娃,还要操持整个镇国将军府的事情,也真是够劳苦的了!”说到此处,韩梧轼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内室的方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讲着,“后来圣上与中宫徐皇后终于顺利收了燕王殿下为义子,甚至还让他改了皇家姓氏,赐了云姓。张嬷嬷也就随着燕王殿下进了宫,同皇后一起照顾着燕王殿下。你想想,这宫中历来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除了宫中那些身后有些背景的宫妃顺利将孩子养大了,谁还能将娃儿养活了?别说是五六岁的孩子了,就是前朝时候成年的孩子离奇死亡的都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