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饼干坐在地上，手里死死地攥着那把电钻。
晴子走进来的时候，他那小小的眼睛里满是委屈。
晴子用尽量温柔的声音劝道：“小饼干，把钻机给妈妈好吗？它会伤害你的。”
“你不是妈妈，永远也不是！”小饼干突然开口道。
“小饼干！”晴子尽量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但她的声音还是太大了。
小饼干吓了一跳，抱着钻机惊恐地蜷缩到墙角。
当晴子试图去抱他的时候，小饼干端着钻机瞄准了她，大喊道：“我的妈妈早就死了！”
晴子足足愣了半晌，才颓然坐倒在地。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晴子将做好的早点放在餐桌上。她心烦意乱，没有照顾小饼干起床吃饭，便走出了家门。
清晨的阳光斜照在路旁的小树上，一阵清风拂过，斑驳的光点四处飞舞。晴子竟看得有些入迷了。
“早上好，主人！”突兀的问候打断了晴子的沉思。
机器管家笔直地站在旁边，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
“你丑爆了！”晴子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主人！”机器管家面无表情地道。“责任并不在我！”
似乎是个冷笑话，但晴子并没有被逗笑——机器不应该油嘴滑舌，尤其是这种粗制滥造的机械。
……
邻居家的女主人美玲也起了个大早，她一边和身旁的陌生男人频频拥吻，一边把那个男人送出家门。
当她发现附近的晴子时，有些害羞地笑着，并主动打起了招呼：“吃过了吗？晴子。”
晴子摇了摇头，又连忙点了点头。
在中国生活多年，晴子知道美玲只是问候一下，并没有请客的意思，摇头只会让人尴尬。
“刚才那个家伙……你知道的……我丈夫他……”
美玲的口头禅是‘你知道的’，这样显得她和对方关系匪浅。
“他经常不在家，我知道。”晴子点点头。“我不会多嘴的！”
美玲松了一口气，她轻轻拢了拢额前的秀发，说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很保守，但是那些缠人的家伙总是忘不了我……”
“我该恭喜她还是安慰她？”晴子暗自嘀咕。
“妈妈！”美玲的女儿赤脚从屋里跑了出来，一下子扑在她的怀里，嘟起小嘴亲吻着她的脖子。
“你的女儿很爱你。”晴子的心瞬间被触动了，有些嫉妒地道。“你真幸福！”
“很简单，以心换心。”美玲颇有心得地道。“关键是……”
“是什么？！”晴子急道。
“关键是那些家伙总是忘不了我，他们说我像月宫仙子一样美丽。你知道的，在中国的神话中……”
“早安，两位美女！”苏皓恰好赶了回来，把晴子从美玲的自恋中拯救了出来。
“你还记得这个家！”晴子抱怨道。“我都快疯了！”
“机器管家没有帮忙做家务吗？”苏皓惊讶地道。他朝路边的机器管家招了招手：“喂，过来一下！”
“遵命，主人！”机器管家走了过来。
“有没有照顾好美丽的女士，嗯？”
“美丽的女士？！”机器管家的身体猛地一僵，而后轻轻颤抖起来，似乎就要死机了。
“别装傻！我说的是晴子！难道她不够漂亮吗？”苏皓皱了皱眉毛，将阿呆头顶的天线往上提了提，以确保他能够从网络上寻找合适的答案。
“我想拆了它！”晴子咬牙道。
“他无意冒犯，只是按照预先设定的程序运行。”苏皓边说边在机器管家的脑袋上左敲敲右敲敲，道：“这家伙呆头呆脑的，就叫他阿呆吧！”
两人正在说话，阿呆突然怪叫起来：“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吗？您要是不漂亮的话，银河系就要完蛋啦！就要给仙女座跪搓板啦！就要……”
“闭嘴！”晴子喊道，一脚踹在阿呆的屁股上。
阿呆的身体大幅度摇摆了几下，才彻底稳住身形，他的二极管眼睛在晴子身上扫描了一遍，并没有说话。
“嗡嗡嗡……嗡嗡嗡……”屋内传出齿轮摩擦的声音。
晴子和苏皓站在客厅中，惊讶地看着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
小饼干抱着电钻，正在手法娴熟地给冰箱钻孔。两排圆圆的小孔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箱门上。
“这是天赋！”苏皓感慨地道。“他以前的父母一定是高级技师！”
“疯了疯了，看看家里成什么样子了？”晴子敲了敲额头。
苏皓这才望向四周。“天呐！你们整天在家里搞什么？”他大叫起来。
家里整个一团糟！墙上、电器上开满了孔，酒柜，饭桌翻倒在地，汤汁和酒水四处流淌。
“什么叫‘你们’？！”晴子毫不示弱地大喊起来。“是我教小饼干这样做的吗？”
苏皓愣了一下，才抓住晴子的胳膊，像往常那样道歉：“对不起，晴子，我只是太累了，公司的事情一大堆！我不应该把情绪带回家来！而小饼干只是个孩子，也不应该怪他。”
“不关你的事，当然也不能怪孩子，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尽到一个家庭主妇的责任！”晴子忍不住喊了起来。
偏偏地，阿呆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并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地上的汤汁和碎玻璃。
晴子的肺都要气炸了，她看见苏皓和小饼干都盯着她，似乎等着看她如何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输于这台机器管家。
“去踏马的家庭！”晴子朝阿呆走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苏皓抱住了她。
“别管我！”晴子猛地回过头来，她的眼睛中几乎能喷出火来。苏皓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松了手。
阿呆转过头来，字正腔圆地道：“我价值不菲，主人！”
“砰！砰砰砰……”
苏皓和小饼干目瞪口呆地看着晴子。她那娇小的身躯中似乎藏着惊人的力量。
一下又一下。
阿呆那大块头的金属身体上，渐渐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拳印。
最后，“哐当！”一声，晴子将几乎散架了的阿呆扔在院子里。
整个过程中，小饼干和苏皓没敢说一个字。
“吁……”晴子长出一口气。虽然她手背上的塑胶皮肤破损不堪，露出了里面的合金骨骼，但她的心情别提多舒畅了。
“晴子……你……没事吧？！”过了半晌，苏皓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事，只是需要冷静一下！”说罢，晴子回到卧室，开始思考人生。
外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第二天，晴子起床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收拾的一干二净了。而苏皓正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晴子有点惭愧地摇醒了他：“你什么时候去公司？”
“现在！”苏皓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一跃而起。
“能不能带上我？”
“什么？你终于同意了？大名鼎鼎的晴子前辈要去我们公司？！我们未来公司所有同事一定会乐疯的！”
“我只是去修补一下手上的皮肤！”晴子解释道。“可不是去帮忙干活的。”
“不需要你亲自动手，亲爱的！”苏皓激动地道。“你只要露个面，说几句话，就会给予大家强大的精神力量。要知道，你曾经是圣祖李大卫最得力的助手！”
“好吧，如果必要，我会像政治家那样喊两句口号，让大家好好干的！”
……
简单的收拾过后，苏皓一家便乘坐轨道车去了城郊。
正午的阳光下，“未来机器公司”几个烫金大字在高空中闪闪发光，的确让晴子眼前一亮。
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才看清下面一行烂大街的小号宣传语：机械服务生活，科技成就未来……
恍惚中，晴子回想起任职于木鸟公司的岁月，她作为李大卫的助手，专注于研发人脑思维的机器。
作为一个当时饱受争议的项目，李大卫的和他的精英团队偷偷摸摸地挥洒了几十年汗水。如果不是突发变故，估计他们会永远默默无闻下去吧。
“到了！”苏皓突然开口，打断了晴子的回忆。
“这是……你们公司？！”晴子的眼睛瞪直了。
眼前是一个低矮的栅栏门，门后的坡地上杂草丛生，一台老旧型号的机器正在那里除草。
“公司还在初创期间，经费比较紧张。”苏皓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地道。“不过，这片地还是挺大的，只是草木太过繁茂。毕竟，这里以前是个畜牧业示范基地，草肥粪厚……”
“哦！”晴子点点头，又道：“为什么不买个割草机，全自动的那种。”
“当然可以，但机器更有科技感。更重要的是，任劳任怨的人形机器能让人们享受到支配者的乐趣。作为机器公司，我们必须营造这种氛围！”
晴子点了点头，这一点不难理解。
当普通人热衷于打造智能家居时，金字塔尖的大佬们却流行起了雇佣保姆和仆人，他们把这叫返璞归真。说白了，上位者支配下位者，下位者支配机器，都是为了满足人们的私欲和虚荣。
两人走了几分钟，才来到未来公司的腹地：一座五层高的办公大楼、一个简陋的生产车间和数个小型实验室。
“汪！汪汪！”一群兔子耳朵，形状像是小狗的机器东倒西歪地跑了过来。
“怪物！”小饼干吓得躲了起来。
苏皓伏下身子，两只怪物猛地跳起，脚趾缝里突然伸出许多章鱼脚一样的触须，缠在苏皓的胳膊上。
“啊！”就连晴子也吓了一跳，她想起了一部生化危机的老电影。
“别怕！这是我们公司开发的宠物——机器猫！”苏皓连忙解释。
“猫？它明明是狗！猫的叫声是‘喵呜——’”晴子举起两只拳头，叫了一声。
她看见小饼干咧了咧嘴巴，难为情地拉下了脸。
“呃……好吧，不知道哪个混蛋恶作剧，把它们的音效改成了狗叫声！”
晴子仔细看了看，这些像是用旧零件拼凑起来的机器的确有几分像猫，比如钢针一样的胡须。
“你看，多可爱呀！”苏皓抚摸着一只机器猫光溜溜的玻璃钢外壳。
“幼稚！”晴子撇了撇嘴。
“来，舔一下这位美女！”苏皓将那只机器猫举了起来，往晴子的身上凑去。
晴子还没来得及躲开，机器猫嘴里就喷出一股黏糊糊的液体，淋在她的胳膊上。
“对不起，口水分泌装置故障了！”苏皓将机器猫的尖耳朵逆时针旋转了半圈，然后猛地一拽，机器猫就软绵绵地垂下了四肢和脑袋。
他左手掐着机器猫的脖子，右手塞进猫嘴里鼓捣着。
费了好大的功夫，那只机器猫才“喵喵”地叫着，兴冲冲地围着他们打转，还不时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着大家的脚踝。
“不赖吧？！不吃不喝，也不会拉便便的小猫！”苏皓问。
“明明是狗！”晴子再次强调。
“好吧，不要在意细节，只要孩子们喜欢，未来公司就能大赚一笔！”
两人争执的时候，小饼干将电钻插进了一只机器狗的脑袋。
……
未来公司给晴子举办了盛大的欢迎仪式。他们带着晴子参观了公司每个角落，还以旁观者的身份参加了他们的工作例会。
会议上，年轻人们天马行空地畅想了机器大军替人类征服宇宙的远景。而现实是，他们的机器狗在小姑娘们热情的上门推销下，只卖出了寥寥数只，公司运营举步维艰。
在管理人员极力邀请下，晴子答应对所有人进行一场鼓舞士气的演讲。
在众人的欢呼和鼓掌声中，晴子颇为紧张地走上了演讲台。
她并不擅长演讲。而且以如今的身份。她总能在热忱的人群中找到几束不怀好意的目光。
但无所谓，她手里有文秘提前准备好的手稿。她抽空瞄了一眼，大都是些陈词滥调。只要照着念一遍，她就可以回家，经营自己的爱情与家庭。
“勇士们！”晴子表情僵硬地念到。“未来掌握在你们每一个人手中……”
“你到底是人还是机器？”有人喊到。
晴子在下方的人群中扫了一眼，才再次将目光放在稿纸上：“让我们携手并肩，发光发热……”
“你遵循机器法则吗？会不会无辜伤害人类？！”又有人喊道，打断了晴子的发言。
晴子深吸了一口气，进退两难。
沉默会引来更多刺耳的声音，而毫无风度的唇枪舌战，则正中闹事者下怀。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没有人站出来为她说话。苏皓摇着手指示意她冷静，而小饼干只是漠不关心地摆弄着自己的电钻机。
有那么一瞬间，晴子想扔掉手里的手稿，不管不顾地走下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