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一听倒是没反驳,只道,“洪云裁,手艺是不错,人也规矩,就依你的,不过,今年的衣物都做好了,你拣几件喜欢的带回去,省的放着霉了。”
十三没想到老头子此次这么好说话,便十分轻快地答道,“是。”说着手下的捶背的拳头又快了起来。
片刻老头子又道,“你与你媳妇儿也成亲有段时候了,趁早要了孩子,好传宗接代。”
十三闻言立即停住了捶背的拳头,怪不得刚刚那么好说话,原来在此等着呢!
老大老二个个都逍遥快活,凭什么他就得拴在家里下嵬?
十三心中不忿,口中却不敢说,默了默,还是忍不住出口,他装着十分为难的口气道,“难道我成亲就是为了生子?”
老头子一回头瞥他一眼,“你以为呢?”
十三这回彻底不捶背了,他径直走到老头子面前意图讲道理打动老头子,“太爷爷,以生育为目的成亲,不就是动物嘛!”
“成亲也不完全为生孩子,太爷爷您得放下旧老思想,有必要跟上时代开开窍,有助于您与新时代接轨,避免被新社会淘汰。”
老头子闻听十三的歪理气的一哼,“幸亏我没开窍,否则现在就没你了!”
他怒视着十三,“还能让你在这站着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给我找气生?!”
十三见老头子发火,也不敢犟,只嘟嘟囔囔,“我也没让生我啊,生我经过我同意了吗?”
老头子耳尖目明,把十三的牢骚听的一清二楚,他气的吹胡子瞪眼,坐在炕上就要要伸腿踢他,见一下没踢着十三,老头子又中气十足地骂道,“滚出去!人嫌狗蹭的玩意!”
见十三不动他使劲戳着拐杖,一迭声地喊道,“还不快离了我这里!!!!”
十三见状赶忙抬起长腿一溜烟儿跑了,老头子坐在炕上气的直喘,他愈想愈闷,感觉这一层的孙子都没指望了。
突然他灵机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制敌之术,得意地一哼,把仆人刚端来的参汤一口气灌了下去,他才感觉刚刚被掏空精气神的老骨头补回来了一点。
十三一大清早凭白无故被老头子拎去出了顿气,敢怒不敢言,只好悻悻回了真园,
一进园子正见一个伙计打扮的人和守园的差人说着什么,老远见十三来了,几个人都赶紧站好,待十三走过来,几人都上前问了安,
只见那小伙计向十三打了个千儿才道,“回三爷,我们掌柜的昨天晚上得了您差人传的吩咐,今天一早就忙亲自去铺子打点好几样上等的笔墨纸砚,先赶着让我送来个样子呈与三爷,看三爷喜欢哪个便留下吩咐了小的,小的回去传给掌柜,掌柜的再照三爷的意思多多送了来。”
十三听那小伙计十分机灵说话简利,便多看了他一眼,果见小伙计手中捧着个印有“云梦书斋”的大长木盒,便示意他打开。
小伙计赶忙一手托着木盒,一手打开盒盖呈给十三看,
十三略微一瞧,原来里面盛着几叠上好的宣纸,尺寸规格不一,纸上还放着一方祥云形端砚,几方墨锭并一个小长盒,十三打开一看,原来是大中小三只兼毫笔。
原来昨日十三出了凤栖阁,见小妖女在书春摊前逗留,以为她对此感兴趣,便吩咐凤栖阁的差人去自家的书画铺子传话,没想到那差人脚步慢了些,去传话时那云梦书斋已然上了板,他只好去那掌柜家寻。
书铺掌柜接到消息时正要吹灯安歇,他一听是十三的吩咐,,便一夜没睡好,天明赶紧开了铺子的门,自己打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挑拣了上好的笔墨纸砚先充做样品让小伙计送给十三先过过目。
此时十三让听差接过那盛着笔墨纸砚的长盒子,又见那小伙计办事回话十分得力,便道,“你们倒手脚利落,不错。”
小伙计一听赶紧笑回,“三爷的吩咐,不敢怠慢。”
十三略点一点头,“宣纸留下,别的你拿回去不用再送了,”一面说一面就抬起脚步进园子里去了。
小伙计得了吩咐忙回了个“是”,和差人一齐立直,见十三走远了才松了口气儿。
园子的听差一见小伙计那虎口脱险的样儿禁不住一乐,“本来还说你小子运气不好,刚来就碰到三爷,”他边把木盒子合上边道,“你可知?三爷一大早就去了上房那边,刚刚我老远就瞧见他脸上阴沉堆着乌云,心想你这趟差算是够呛能办得了,没想到三爷今天难得的好面色,让你赶上了。”
小伙计一听赶忙陪笑,“那正是我的福气了,叔叔们天天当差辛苦了,那砚台笔墨叔叔先留下,下次我来送东西还得麻烦您二位,我就先不叨扰了,”说着一面拱手一面就走了。
那俩个听差见小伙计拐了弯才相对一笑,一个年轻些的听差道,“这小子年纪不大,人倒机灵。”
另一个年岁长些的听差人较厚道,闻听回道,“小孩子从小在书画铺子里当学徒说话周全也正常,”
那个年轻些的闻言扬头一乐,“说话是好听,就是有些倒牙,难道这书画铺子的墨汁都是醋做的?”
年长的差人一听会意,俩人哈哈笑了一阵,正还要说,只见那边角门上走出来一个人,手上托着个托盘,盘上放着个半尺来长的小木匣子,另一个玻璃盒子里装的不知是什么,走进才看清原来里面装的是婴儿拳头大的核桃。
年轻的听差见那托盘子的人过来早走上前去要接,边说道,“碧桃姑娘今天怎么有空上我们这园子来逛逛了?咱们可历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他说就笑,“别是到了思春的年纪,想满院挑个小女婿?”他打一个立正,“看我这身条儿长相如何?”
那被唤做碧桃的大丫头先前还不理他,及至听到后来禁不住停下脚步,她一只手托着托盘,腾出一只手插腰,眼睛一瞪,柳眉倒竖,“小候!!你早饭吃的臭豆腐就臭鸡蛋?满嘴胡吣,再上脸,我给你一顿好嘴巴子!”说着就做势扬起那只插腰的手比划。
小候一听脸上立时收了笑,也不示弱,“哟!碧桃姐姐可真是愈来愈厉害了,你的嘴巴子我可没福气尝,你上这边来不是要进园子?三爷可在家呢!有本事你去让三爷尝尝!”
碧桃本是已一脚跨进了园门,一听见小候在后面揶揄她的话便站住了脚,满心火气就要发出来。
旁边年长的差人一见赶忙打圆场,“碧桃姑娘别跟小孩子家一般见识,小候历来是贫嘴贱舌,咱们府上的人十有八九都晓得,连三爷也不当真计较,姑娘此次来必是领了要紧差事,看着我老马的老脸,您饶过他一回,先去忙您的,教训他事小,误您的差就事大了。”
碧桃一听才不甚甘愿地收了脸上的不忿,强自平了气,抬着下巴扬着鼻孔,傲声傲气地道,“老马叔,我这是看你的面子罢了。”
说着一眼也不瞧俩人,一扬帕子两手托着盘子去了,
后面小候向老马撇嘴,“一个丫头罢了!天天拿着主子的做派充二头主子,我最看不上她那个装腔作势的样儿!”
老马眼瞧着碧桃没走多远的身影,听到小候抱怨便忙向使眼色示意他小声点,“哎——可不敢乱说,她可是十八姨太面前的红人儿,十八姨太又是老太爷最看重的姨太太,咱们可惹不起,你以后见了她要收收舌头。”
老马说着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拈青黑胡荏,“不过她平日里从不上咱们这儿来,今天不知刮的哪家的风。”
小候不理老马的疑问,只十分不服,“那我还是从小给三爷当差的呢!哪里比配不上她!三爷才是这个宅院的正头主子!将来的家主!一个外四路来的姨太太,一个丈八的丫鬟,拿什么款儿?”
老马见他认了真,才呵呵一笑,“你这小猴嵬子,别是看上了人家青春美貌,想讨人家做媳妇儿,够不着才说这酸话吧?”他一指小候的手上捧的东西,“敢情是拿了拿笔墨纸砚就被传染了醋头儿?”
小候闻言一瞧自己手上盛笔墨纸砚的盒子,禁不住向碧桃的方向呸了一声,“她算什么青春美貌?有个两三分姿色就不知东南西北了,要说貌美,谁及的上咱们少奶奶的一个零头儿?在少奶奶面前,怕那天上的仙女也羞谈貌美二字……”
“愈说愈不像话了!”老马闻言把脸一拉,“屁股想板子挨了?连少奶奶都敢编派?!让人听见非是一场祸事!还不快收紧了舌头去干正经事!”
小候自知失言,闻言忙吐吐舌头,赶紧捧着那盛笔墨纸砚的盒子自行去了。
再说这碧桃本是十八姨太的贴身大丫头,轻易不当跑腿儿的差,今日跟着十八姨太去上房报帐,正赶上老头子要差人给十三送什么东西,十八姨太见她无事便叫她跑一趟。
此时她无故被小候嘲笑了一顿,禁不住动了真怒,脸上的粉都被气的花了一层。
只因着要给十三送东西,她不敢耽误,又怕脸上的怒容被人瞧出来,只好咽下气进了园子。
及至到院门口,她定了片刻,做了几个深呼吸,脸上堆满得体的笑才叩响了院门。
直至进了院门,她先十分客气地向张妈问了好,又说明情况,张妈闻言就要接过去东西,碧桃这时却一闪身,“嬷嬷,还是我亲自送进去吧,我家姨太太来时嘱咐了我要亲手送到,主子的吩咐,我们当差的下人不敢不尽心,而且老太爷还有话吩咐让我一定要传给三爷。”
张妈见她笑的满脸诚色,做派又十分规矩得体,便没多想,让她随自己进门,
一进门,张妈先让她在大厅候着,接着自己打帘子进了花厅,先向十三说了两句。
碧桃只听里面张妈说话却并无十三的声音,正自纳闷,却见张妈打帘子出来让她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