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牛仙童暗自腹诽的时候,李老三的脸就沉下来了,我问你话呢,你哭丧个脸就怎么回事!?难道你跟这个安禄山还真有事?!
这时候,就连高力士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不得不在旁边提点了他一句。
“知道什么就说什么,陛下动问,你还不如实回答,这个安禄山,到底是怎么回事?”
牛仙童听了这话,这才猛然反应了过来,自己可能是想多了,李老三问安禄山是怎么回事,没有其他深意,完全就是字面的意思。
意识到了这个,牛仙童甚至心中有一丝窃喜,在李老三怀疑他跟幽州节镇藕断丝连之后,随即又通过他牛仙童来了解幽州将领的具体的情况,这说明啥,这说明李老三还是相信他的,起码相信他刚才表现出来的惶恐和冤枉……行,只要是这个,刚才那顿大嘴巴子就没白抽。
这也不怪牛仙童是个贱皮子,他本来就是李老三的家奴而已,别看他身穿红袍,在皇宫之外也能人五人六的,但是在李老三面前,他还真拿不起架子来,况且,这里面还涉及到了大唐宦官监军的另外一面,李老三派自己心中的宦官到方镇监军,一方面是看着方镇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另外一方面,也是了解方镇具体情况的一条隐秘渠道,说得再直白一点,宦官监军到了方镇之后,还身负刺探情报的重任。
人员情报,自然也是情报。
故而,李老三对牛仙童直接询问幽州将领的具体情况。
牛仙童把心放到肚子里面之后,哪里还敢怠慢,赶紧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原原本本地交代出来,从安禄山的出身到他和张守珪的相识,再到他得了张守珪的赏识,在幽州方镇如鱼得水,等等。
李老三一边听着一边缓缓点头,尤其听到安禄山刑场上、生死之间的那句话,“大人不想杀胡否”,双眼之中也不由得精光一闪。
牛仙童还真没注意这个,生怕自己介绍的不周全,影响了李老三对安禄山的感观,绞尽脑汁地一通介绍,最后却又再一次跪倒在地。
“启禀陛下。
刚才奴才多嘴,实在是无心之过。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安禄山都被推上刑场了,眼看就要开刀问斩了,结果还心心念念地要杀胡……再加上今年年初他安禄山和其他幽州将领一起来献俘天津桥,奴才又亲眼见了他一面,感觉上,他是个忠义之人……
结果,他得了节帅张守珪的信重,统领三万边军出塞作战,不管威震塞外也好,还是大败亏输也好——军阵之事,奴才不管妄言——但是奴才就想着,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是临阵脱逃之辈啊……
倒不是说他安禄山有多么忠勇,而是他心心念念地要杀胡,结果到了对阵的时候,不杀了?
奴才想不明白这里面的缘由,这才妄自开口……”
李老三听了,没搭理牛仙童的再次喊冤,倒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他也纳闷呢,听安禄山的情况,好像是个一心杀人的忠勇之人,并且人家也是一直这么做的,要不然的话,以他一个区区杂胡通译的身份,如何能够在短短时间内成长为幽州有名有姓的将领,还能统领着三万大军出塞?即便有他干爹张守珪的照应也不行啊。
大唐军方什么德行,他作为大唐天子还能不知道吗?
最重军功!
不管你是什么职位,都没用,军功拿出来比划比划,要是你强,我就服你,要是你不行,就算你是张守珪,我也得用鼻子眼瞅着你!
为啥?
我眼睛里面,没你!
在这种情况下,安禄山能够带着三万边军出塞作战,即便有张守珪的支持,没有军功打底,也是万万不行的……而幽州的军功从哪里来,两个字,杀胡!只有对外作战胜利了,才有军功落在头上。
这么一看,安禄山不但心念杀胡,而且还身体力行来着……
这样的人,会临阵脱逃?
李老三就有点迷糊了。
可是要说安禄山没有临阵脱逃,又不对,毕竟这个结果是三堂会审审出来的,关于这一场三堂会审,政事堂的张九龄还专门汇报过一次,说是要以这场三堂会审做一个试点,以后再审讯犯官的时候,继续保持着所谓“专家顾问”制度,比如有官员贪污,就让户部派人以备咨询,比如有犯官弄权科举,就让吏部派人协助,当然,还有安禄山这种,如果是军阵之事,就让兵部派人……也就是说,这一场三堂会审,不仅仅是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个衙门审问的结果,还有兵部在其中的一份助力……
这么多衙门联合办案,结果办出来一个糊涂案子?
李老三第一个不信,第二个,这要是真的,那可就麻烦了,说明大唐的好几个衙门的经办人,都是素位素餐之辈,起码也都是平庸之辈,这要是一个衙门一个官员如此,还好说,就怕好几个衙门好几个官员都是如此……
李老三正是担心这个,才不得不慎重对待。
他这一慎重可倒好,又把袁仁敬的奏折拿起来了,仔细一看,眼神顿时一凝,因为他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清理之中的名字。
谢直。
李老三这才想起来,张九龄在汇报“试点三堂会审专家顾问制度”的时候,还特意提过一句,说因为是试点,三法司的官员,肯定不熟悉,兵部的官员,肯定也不熟悉,他们之间应该建立起来一个桥梁,这才能让信息传递得通畅,所以,这样的一个另类的“通译”,很是重要。
却没有想到,张九龄竟然选择汜水谢三郎做了这样的一个“通译”。
还真别说,挺合适。
李老三也不得不承认,张九龄这个选择挺好。
军事,人家汜水谢三郎乃是将门出身,祖父是成皋折冲府的果毅校尉,曾经在薛家大帅麾下作战,战功卓着……亲大哥,如今在陇右从军,据说已经因功提升至校尉,再上一步,无论是作为偏将还是别将,都算是跨入军方的中层,拥有了独立领兵作战的资格……在这样的家庭之中长大,要说他谢三郎对军旅事一点都不懂,李老三都不信。
法律,这个还用多说吗,别看谢三郎现在不过是区区的正八品上官员,那也是天子亲授的监察御史,出仕的时间并不长,就落下了一个“大唐办案第一人”的美誉,而且这个名声,虽说有点溢美,不过水分终究不大,就连李老三仔细看过了谢直办案的过程,都不得不承认,人才。
有的时候,李老三也在想,这样的谢三郎,到底应该放在哪里,才能对大唐做出更大的贡献。
从军?就看他麾下区区三骑,就敢向二百多人发起冲锋,不但胜了,还阵斩了闹事的赖三,要是真让他从军的话,说不定多年之后,大唐军方又会出现一名悍将。
从文?这个暂时还看不出来,也怪他的李老三自己,要不是当初谢直敲响登闻鼓,他李老三抱着玩闹的心态下了一道口谕,让谢直十年之内不得作诗,说不定人家谢三郎在文坛之上的名声要远远超出现在,这个非常有可能,仅仅一个“瘦金体”打底,就让人刮目相看了,更别提他谢三郎在吏部应对李昂的时候,曾经作诗《咏竹》,即便谢三郎在那之后再也没有诗词传世,但是一句“咬定青山不放松”早就传唱大江南北了……
更不用说律法了,人家谢三郎正经的明法科出身,如今在律法一道上混得风生水起,别看三法司别他级别高、官职大的多得是,但是在名声上,还真没有一个能超过汜水谢三郎的。
而且最让李老三揪心的,还是盐法,谢三郎首倡的盐法!
你别看他是天子,他也穷,他也想多弄点钱出来。
但是他也没办法啊。
计算来计算去,还真是谢三郎提出来的这个盐法改革,最对他李老三的心思,对百姓影响算不得大,又有自古以来的传承,就算突然开始征收,百姓也不好说什么,而且只要盐法一经推动,基本就能解决国库和他天子内库的大部分问题……
说实话,当时看到张九龄申请盐法改革的奏章,李老三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结果,人家谢三郎还拿起来了,“你要是把盐价提到三十钱以上,我就不干!”
这话说的,李老三当时都想下令把谢三郎砍了!
还是张九龄和严挺之紧拦慢拦地给拦了下来,关键时刻,张九龄说了一番话,李老三到了现在还记忆犹新。
“要想推动盐法改革,谢三郎乃是关键人物。
别的不说,就人家写的哪一篇策论,我带着人都研究好长时间了,愣是一直云山雾罩的……
他的那篇策论,主要的观点,乃是推动盐法改革,实在必行,但是在具体操作上,仅仅提了几条而已,但是就这仅仅几条推动盐法改革的条款,让我等茅塞顿开,就连户部的几位官员,都是连连称赞不已……
所以,盐法改革,要想成为我大唐的一项善政,在不伤害我大唐子民的前提下,还能为朝廷,为内库提供足量的收入,恐怕还真需要谢三郎亲自出手才是……
至于一担盐为什么只能定价三十钱,就算总体算起来,又与咱们一开始计算的总值不相符,这里面的差价到底是怎么回事,谢三郎没说……
我想,恐怕是他还有别的办法,既不用提升盐价,又可以满足咱们的需求……
具体是什么办法,恕臣无能,暂时不能参透……
至于如何应对谢三郎,臣还是建议稍等一些时日,左右推动盐法的改革,还需要准备不少事情,正好,在这个准备的过程之中,臣想办法来说服谢三郎出面来主持盐法改革……”
该这么说就得怎么说。
别看李老三如今有些殆政,而且开始过度地追求个人的奢华,但是人家毕竟是堂堂的开元天子,对大唐百姓,终归心中还有些挂念,而且又有开元盛世最后的一位贤相拦着,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上赶着催促谢直,更没有压迫着谢直去推动盐法改革。
他也知道,一个人真想干什么的时候,才有可能把一件事情真正地干好,如果他自己不想,你如何逼迫他,都没用。
尤其是汜水谢三郎这货,这就是个硬种,当初自家随后一句“十年之内不得作诗”,就是个玩笑而已,结果,人家还真不作了,据说就因为这个,连士子官员之间的饮宴都很少参加,随着谢直在士林之中的名声越来越大,反倒是好多人都开始私下埋怨天子李老三对谢直太过苛刻,你听听他们都说的是啥?
三郎(李老三)何必为难三郎(谢三郎)!
给李老三气得不要不要的!
回到今天的这份奏折上来,这场三场会审,既然有了谢直的参与,想必可信程度就会比较高了……吧?
就在李老三魂游天外的时候,旁边倒是有人误会了。
高力士。
他还以为李老三对这场三堂会审有啥纠结呢,难道是这场审判本身有什么问题不成?
这还有啥可纠结的?
高力士想到了就说。
“陛下,如果还对这个案子有所犹疑,何不请人过来问问?
老奴听说这才三场会审不但有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参与,还有两位军事专家?
既然是五人共审,想必公堂之上的所有事情都是公开的,您随便叫一个过来,不也能弄清楚吗?”
李老三正想着谢直的盐法呢,听了高力士这么说,知道他误会了,也懒得解释,就摇了摇头。
高力士没听见准话,误会再一次加深,摇头?几个意思?难道还不相信参与三堂会审的那几位吗?嗯……也对,既然是他们审问出来的,又是以朝廷正式公文的形式上报给天子,即便在审问的过程中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不可能自己说啊,所以,就算把他们叫过来,也没用。
既然这样的话……
“陛下,那就问问幽州方镇的人怎么说的……
这个幽州偏将前来洛阳受审,必然有人护送。
陛下既然觉得偏听则暗,为何不问问幽州来人?”
李老三一听,倒是一愣,别管是不是相信三堂会审的这些官员,也不管高力士是不是误会了,他又一句话说的没错,“偏听则暗”,现在看见了三趟会审的结果,也要再听听幽州来人的说法。
“来人,宣幽州押解安禄山前来洛阳之人!”
有小宦官领命而去。
在等待的过程之中,李老三也没啥心思再批阅奏折了,想了想,问身边的牛仙童。
“护送安禄山前来洛阳的,好像也是个偏将,叫什么来着,史思明?你知道他吗?”
牛仙童点头。
“提起这位史思明偏将,倒是还有一段趣事……”
李老三顿时来了兴趣。
“哦,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