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普会看着对面的杜九郎,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当初他看着杜九郎堂堂的监察御史,在洛阳粮商总会林会长屁股后面一顿乱转,确实羡慕,不但学着资助士子,也曾幻想过能把杜九郎收入到自己的麾下。
结果,洛阳粮案爆发,给了他机会,让他如愿以偿。
只不过,一番接触下来,刘普会多多少少有点失望。
杜九郎是监察御史不错,但是这性格,这能力,也太差劲了……明明是跟他相同等级的谢三郎打上门来,他竟然毫无办法,最后还是依靠类似于市井无赖的手段,以命相逼,才算把人家糊弄走……这么看着,恐怕把杜九郎收入麾下,也就借重一下他监察御史的身份,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大用啊?
不过,刘普会现在还不好说什么。
一来,人家杜九郎就算是有千般不是,终究在谢三郎的威逼之下,没有把自己这个恩主给卖了。
二来,营救安禄山一事,无论如何,也难以绕过他杜九郎。
事实上,在听闻谢直夤夜来访的时候,刘普会生怕生出什么枝节来,趁着杜家看门人去迎接谢直的功夫,长话短说,明确地告诉杜九郎,他就是要营救安禄山,具体的细节,没提,只是让他先接待谢直,看看大名鼎鼎的汜水谢三郎来找杜九郎到底是因为什么,把这位“活阎王”糊弄走以后,具体的事情再说。
幸亏刘普会出于谨慎交代了这么一句。
现在想起来都后怕。
要是没交代,等到谢三郎提出来要求,让杜九郎让出三堂会审安禄山的任务,刘普会想都不用想一下,要是以杜九郎自己的意愿,简直是乐不得,还不屁颠屁颠地把这个任务让出去!?
真要是那样的话,岂不是麻烦大了。
想到这里,刘普会庆幸之余,也郁闷非常。
这安禄山怎么会得罪了谢三郎呢!?
他是幽州偏将、教中护法,这一明一暗的两个身份,都和汜水谢三郎八竿子打不着啊。
据史思明说,他们哥俩从小就在幽州长大,投军之后又是一直在幽州节帅张守珪的麾下作战,俩人这一次来洛阳城,还是头一回。
至于谢直,其生平履历,只要是有心人,就没有不知道的,汜水出生,成皋折冲府长大,洛阳科考,朝中为官,仔细一算,人家谢三郎就离开汜水方圆四百里地去,向东向北,最远的地方,也就到过河阴县,连河南府的地界都没出去过。
安禄山和谢三郎,两人恐怕连个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怎么结仇的?
刘普会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
而且看谢三郎的架势,这仇还不小!
刘普会虽然跟着杜家看门人躲避了一番,但是转来转去的,也没有脱离杜家偏厅左近,偏厅之内发生的一切,他就算是没有亲眼所见,也听了一个差不多。
谢三郎夤夜来访,见了杜九郎不说其他,直接要求让出任务,杜九郎刚说了一个“不行”,大脚丫子就上来了,不但踹翻了杜九郎,还要寻找藏身在屏风后面的刘普会,没找着,反身就要掐死杜九郎,即便没有真正地下死手,也是大嘴巴子一抽就是俩!
这他么的,土匪都没这么横!
而且刘普会藏身在偏厅之外的时候,听得清清楚楚,人家谢三郎亲口说了。
他就是要弄死安禄山,谁拦着,他就一块弄死了再说!
这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刘普会坐在杜家偏厅的一片狼藉之中,一个劲嘬牙花子。
本来营救安禄山就是个麻烦事,现在竟然还惹来这么一位“活阎王”,岂不是难上加难!?
但是不办又不行!
史思明现在还在自己家里等信呢,这要是让他听说了自己因为谢三郎的新情况,就不准备出手营救安禄山了,先不说他史思明会不会当场跟自己翻脸,就说他回了幽州,在总坛给自己一宣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向帮主交代!
总不能给他们解释谢三郎是如何厉害吧,惹上了这样的人物,比死掉一个教中护法,对教派的伤害还大呢?
这话,倒是好说,可是也得有人信啊!
怎么办!?
还得办!
即便想不透安禄山是怎么跟谢三郎结仇的,也得营救安禄山!
具体而言,还是要用到眼前的杜九郎!
刘普会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抬眼看了看杜九郎,故作一声叹息。
“也是辛苦你了……”
一句话,说得杜九郎眼泪都下来了。
真的,不是夸张,真哭了。
太委屈了啊!
一脚丫子,俩嘴巴,还差点被掐死!
杜九郎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太欺负人了!
不就没告诉你藏身在屏风后面的是谁吗!?至于下手这么黑吗?
这是我家!
别说我在屏风后面藏了个人,就算是我在房顶上站满了人,有你屁事!?
还是那句话,这是我家,我乐意!
不过他也知道,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保护了自家“恩主”的安全,这才引得谢三郎发飙。
现在得了自家“恩主”一句肯定的赞誉,杜九郎就真的忍不住了,眼泪哗哗的。
他这一哭,看得刘普会一个劲皱眉头,大老爷们,你哭个屁啊!?真要是觉得委屈,你和谢三郎拼命去啊,现在人都走了,你大泪珠子噼里啪啦的,早干啥去了!?
不过,他还真不方便现在开口骂街,还得照顾着点杜九郎的情绪,可劲地安抚。
“好了,好了,杜御史,刘某知道谢三郎跋扈,你这个委屈……罢了,算是替刘某生受的……
你放心,日后刘某不会有半点亏待你的……
行了,别哭了……
停!
给我把嘴闭上!
收!”
总之,刘普会像哄小孩一样,终于把杜九郎哄得不哭了,心累之余,也提出了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刘某此来,就是听说你被御史台分配了任务,要代表御史台参与对幽州偏将安禄山的三堂会审之中。
你我是自己人,我就实话实说了,我要保下这个偏将。
正好,你是主审官之一,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杜九郎听到刘普会谈及正事,也顾不得什么委屈了,直接开口问道:
“这位偏将,安禄山,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啊?”
刘普会顿时满脸黑线,据说过两天就要三堂会审了,你身为主审官之一,竟然连基本案情都不了解,我还指地上你吗?
刘普会这么想着,脸上就或多或少地带出来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杜九郎让他看得直发毛,心中也是一紧。
虽说刚才表现的不错,在谢三郎的威逼之下,根本没有泄露刘普会的信息,还按照他的指示,坚决地掌握了安禄山的三堂会审任务的所有权,咱们说得夸张一点,这叫向刘普会这位“恩主”表现出了自己足够的“忠诚”。
这对他抱紧刘普会的大腿非常有利。
不过杜九郎自己也知道,自己上赶着抱上刘普会的大腿,人家愿意不愿意,是个问题,要是想让人家不把自己一脚踢开,除了忠诚之外,还要展现另外一个东西。
能力!
毕竟,无论是谁,往自家麾下收小弟的时候,忠诚是最基本的条件,忠诚方面到达要求你了,还得有用啊,谁家收小弟也不是为了养着闲人玩的,你再忠诚,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人家也不要你啊。
所以……
忠诚,决定你能否进入那个圈子!
能力,决定你能否在圈子里站稳脚跟!
按照道理来说,一般新人进入一个“团伙”,都有个“投名状”之类的“新人任务”。
完成了,有能力,哥提拔你!
没完成,我去,这是个废物啊,得,以观后效吧,要是对景儿的时候,再给他一个机会,要没有的话……嗨,算了吧,谁还天天把一个废物挂在心上?
杜九郎知道,能不能抱上刘普会的大腿,进入他的“团伙”,就要看这个“新手任务”的完成度了。
新手任务,拯救安禄山,地狱级!
结果,过两天就要马上进新手副本了,现在连任务说明还不熟悉呢……好像是有点说不过去哈……
杜九郎赶紧解释。
“恩人,不是,刘县尉,这个您得听我解释一下。
今天我才从御史台接到了这个任务……
您也知道,这些日子,因为洛阳粮案的关系,我是吃不好睡不好,一心一意等着您的好消息呢……
今天拿到了任务,我这一颗心也放到了肚子里……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熟悉案情嘛……”
刘普会也没辙,不指望他还真指望不上别人,这还说啥,再不愿意也得说啊,就把安禄山的案子原原本本地给他介绍了一遍。
杜九郎听了,一个劲嘬牙花子,一战倾覆三万边军,这样的偏将还能救!?
但是这毕竟是他的新手任务啊,也容不得他直接说办不了,只能试探地问道:
“刘县尉,咱们营救这位安禄山,您的意思,是把这个案子做到什么程度才行啊?”
刘普会想了想,别看他现在还挂着个河南县尉的职位,但是他对大唐律法还不如杜九郎熟悉呢,一时之间还真不敢多说点什么,到了最后,干脆一咬牙,直接给底线。
“保他活命即可!
无论是刺配还是徒刑,都行,只要别让他命丧洛阳城就行。”
杜九郎点头,无奈地应承了下来,人家这任务,张嘴就是“营救”闭嘴就是“活命”的,自己总不能还没干的时候,就告诉刘普会这事办不了吧,又这么跟任务发布者说话的吗?这么找事呢吗?
不过他即便应承了下来,心里也有点没底,实在是这个案子太大了……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刘普会比他还没底呢……
“你说,今天谢三郎来抢你这个任务,虽然被……嗯,你的一身正气,对,就是一身正气逼退了……
但是,我这心里,老实觉得不踏实啊……
我听说他和你们御史台老大李尚隐的关系匪浅,你说,他会不会直接到李尚隐那里,要求李尚隐来重新分配任务啊?”
杜九郎一听,惊喜得差点再一次掉眼泪,尼玛,终于又有表现的机会了。
“恩人但放宽心!
御史台自有章程,不是谁想变就能变的,别说他谢三郎不过是近一两年才声名鹊起的监察御史,就算是御使大夫,以御史台执掌的身份,也不得擅自更改御史台的规矩!
要不然的话,我这个监察御史,即便不去参加三堂会审,就可以直接去金銮殿上弹劾他们!
无论是谢直,还是李尚隐,一个弹劾一个准!”
说到这里,杜九郎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感觉,仿佛他现在正站在金銮殿上,一本弹劾谢三郎,一本弹劾李尚隐,天子李老三听了勃然大怒,下令将两人下狱,而他杜九郎正是因为直接掀翻了御史台的老大和声名鹊起的谢三郎,一战成名!到了那个时候,我看谁还敢说我杜九郎是个废物!
杜九郎陷入幻想之中,刘普会在边上都看傻了,我他么就问问你谢直会不会捣乱,你倒好,乐个屁啊!?还笑得这么……荡漾!?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欸,欸,杜御史,醒醒……”
“哦,哦哦哦,恩公,不好意思,突然想到了御史台的规矩,有些情不自禁了……”
“行行行,咱们说明白了,这一次三堂会审,李尚隐不能把任务再分配给谢直,是不是!?”
“不错,只要我不主动让出这个任务,即便御史大夫,也没有权力将这个任务从我的手中抢走!”杜九郎郑重向刘普会点头承诺,还怕他不信,还找补了一句。
“恩公放心吧!
说一句大话,要是没有我的同意,谢直就算想进入三堂会审的公堂,都不可能!”
刘普会听了,这才算稍稍踏实了一点。
“如此说来,一切,就拜托杜御史了!
无论如何,都请你保安禄山一条性命!
事成之后,断然不会亏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