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直一行人到了县衙,早有人在门口等待。
谢直一看,认识,县衙六房中法房的主事,姓张,单名一个喜字,以前在汜水县衙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文吏,三年前刘县令刚刚上任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入了新县令的法眼,直接提拔成了法房的主事,执掌法房三年时间,也算得上兢兢业业,很是得刘县令的欢心。
只是没有想到,今天竟然是他亲自站在县衙门口迎接谢直等人。
张主事笑容满面,心中却叫苦不迭,但凡有个别的招儿,谁愿意伺候这两位爷?
谢直就不用多说了,汜水谢家的嫡系子孙,据说最得谢老校尉的欢心,在汜水一县当真是首屈一指,要不是谢家家风严谨,这位就是整个汜水县无人能制的顶级恶霸。
就是那杨龟寿身后的杨家也不简单啊,机缘巧合之下和刘县令拉上了关系,很是受刘县令的看重。
这不,听说和谢家三郎争竞起来了,人还没到县衙呢,话儿就到了,刘县令亲自把他叫过去面授机宜,还说什么一定要看顾好杨家杨龟寿……
他倒是想!
可也得有那份能耐啊!
一边是谢家,一边是顶头上司刘县令,张喜主事真是左右为难不知所措,幸亏新来了一名县尉,抗雷去吧您呐!
“见过三郎,见过杨公子,两位,少府早已得到了消息,如今正在法房相候,两位请跟我来吧。”
少府,就是唐代对县尉的尊称。
谢直一听,精神一振,废了这么大劲,终于要见到王昌龄了,还等什么?走着!
谢直还是第一次来汜水县衙的法房,古色古香的建筑略显破旧,院子不大,房间更小,谢直、杨龟寿、小竹、牛氏兄弟,不过五人进入县衙法房,就显得房间里面有些拥挤。
这就是堂堂一县公安局长的办公地点?这也太小气了。
最让他接受不了的,却是房间内的光线太差了,窗户全是用纸糊的,透光性不好就不用说了,关键窗户也小的可怜,难道大唐也搞节能减排不成?你倒是弄大点啊,好家伙,一进屋我还以为天黑了呢。
谢直一边吐槽一边抬眼观瞧,只见张主事领着众人进屋之后,直接坐在侧面的文案之上,手边文房四宝俱全,看样子是准备做记录。
主位之上,端坐一名官员,四十上下年纪,头戴软脚仆头,身穿青色官服,长得极其周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配上短须,绝对是一个标准的中年帅大叔,就这个造型要是放到后世,真不知道有多少无知小姐姐要哭着喊着给他生猴子。
谢直在打量他,他也正在上下打量谢直一行人。
张主事轻咳一声,“这便是本县新任的县尉王少府了,你等还不快快拜见?”
他就是王昌龄!?
谢直忍不住握了握拳头,还是想揍他!
王昌龄根本不知道大唐律法保护他免去了一番皮肉之苦,依旧端坐在主位之上,颇具威严地轻声喝问:“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谢直没说话,看向杨龟寿,你不是诬告么?该你了。
杨龟寿一到县衙脸色就不好,听了县尉开口,更是汗如雨下,勉强开口说道:
“回禀……回禀少府,有杨府婢女小竹于今晨私逃,被谢直,不是被谢家三郎和牛氏兄弟拿获,但是他们难以辨认小竹身契的真假,这才前来县衙,请少府公断……”
谢直听了,冷笑一声,丫怂了,不诬告了?你以为这样我就回放过你么?他直接打断杨龟寿的话,开口道:
“回禀少府,事情不仅如此,我等拿获小竹之后,请杨龟寿一共前来县衙勘验身契,却不想杨龟寿不但不愿,还诬陷我等诱拐奴婢。
今日此来,不仅仅是要查验小竹的身契,还要状告杨龟寿诬告我等三人之罪。”
“哦?还有此事?”王昌龄一愣,随即瞥了杨龟寿一眼,满是鄙夷。
杨龟寿顿时大急,“少府容禀,逃奴小竹是在他谢家宅子找到的,小人索要逃奴之时谢家三郎又以身契为由阻拦,小人难免心生犹疑,这才口出不逊,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谢直冷哼一声,“那宅院本是东城废宅,我等三人借地习武而已,哪里就是我谢家的产业了?
帮你杨家抓捕逃奴,你非但不谢,反而反咬一口,恩将仇报,说的就是你杨龟寿!”
杨龟寿听了大急。
这年头,名声二字份量极重,谁都想弄个“孝子贤孙、节妇烈女”之类的头衔挂在头上,出门办事都受优待,相应的,恶名的威力也非常大,别的不说,要是有个“忘恩负义杨龟寿”的名声传播出去,就算参加科举都没人胆敢取中他!
谢直这句“忘恩负义”,根本就是在诛心啊!
“三郎,误会,一切都是误会!
你放心,必有厚报!
忘恩负义一说,还请千万莫要提起!”
谢直静静地看着他,他怂了,彻底怂了,急得满脸是汗。
要不要放过他呢?
谢直后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就算学得法律,可也仅仅是理论学习,连派出所都没进去过一回,还真没有经历过这种“一言定人生死前程”的事儿,看着杨龟寿眼神中全是祈求,还真有点不适应。
难道真的放过他?
谢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大学时的一堂课,老教授有句话,立时闪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惩恶,即是扬善!
杨龟寿是好人么?
不是!
所以……
不能放过他!
一念至此,谢直的双眼微眯,转向王昌龄,开口说道:
“启禀少府,事实清楚了,杨龟寿诬告在先,还请少府明断!”
王昌龄点点头,就在谢直犹豫的时候,他也在观察着这位谢三郎,谢家乃是汜水县的大户,他为官一任,怎么可能不去关注谢家的上上下下,现在一见谢直做出了决定,心中也有了定计。
不过,就在他刚想说话的时候,张主事却突然咳嗽一声,随后走到王昌龄的身边,轻轻耳语了几句。
这个突发情况的意外出现,让整个法房一片寂静,谢直先是一愣,随即努力倾听,可惜书吏的声音太小,隐隐约约只能听到几个字而已。
刘县令……
杨家独子……
小儿辈口角……
听了这几个字,谢直已然心中了然,暗自冷笑一声,早就听说刘县令和杨家暗通曲款,现在看来,确凿无疑了,就连刘县令亲手提拔的张主事都要向着杨家说话,不过他却也不急,就算杨家走通了刘县令的路子也没什么,他谢家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今日此来,收拾杨龟寿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要看看王昌龄这位大诗人如何断案。
王昌龄听了书吏的耳语之后,别有深意地看了谢直等人一眼,开口说道:
“杨龟寿,我来问你,你可曾亲口说过怀疑谢家三郎拐骗奴婢?”
杨龟寿听了,不可置信地看了王昌龄一眼,却突然看到张主事在王昌龄身边向他轻轻点头,不由得心中一松,开口说道:“小人怒不择言,还请少府见谅。”
王昌龄道:“好,我再来问你,你可要正式状告谢直谢三郎诱骗奴婢?”
一语出口,谢直晒笑,杨龟寿却是大喜。
“回禀少府,这一切都是误会,小人当时不过怒极攻心,这才胡说八道而已,现在误会已然解释清楚,小人又怎会状告谢家三郎?”
法房张主事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气,这杨龟寿还算不傻,自家总算完成了县令的嘱托。
果然,只见王昌龄点头,转向谢直:“按照我大唐律法,诬告反坐,必须到衙门正式上告才行。
你告杨龟寿诬告,他却没告,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
这样,罚他向你赔罪,你看如何?”
谢直一脸冷笑,一言不发。
旁边的杨龟寿岂能放过这样的机会,连连作揖,不要钱的好话喷涌而出,连张主事听得都直捂脸。
王昌龄也听不下去了,不管谢直毫无反应,直接开口:
“既然误会已然解开,那就如此吧,你二人都是县中的青年才俊,还是相安无事的好。
就这样吧。
杨龟寿带着逃奴回家严加看管。
罚你三日之内到谢府登门致歉。”
杨龟寿自然满口答应。
谢直却开口。
“且慢!
除却杨龟寿诬告我等一事之外。
谢某还有一事要上告……”
此言一出,法房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知道什么情况,傻傻地看着谢直。
他却不着急图穷匕见,微眯双眼,看了看王昌龄,又看了看杨龟寿,最终目光落在了张主事的身上,你们以为这就完了?还是太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