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亮喜欢说，能说，上了车就说个不停。他是在和年轻的司机在说。年纪多大？哪里人？父母是干啥的？这么年轻咋不学一门手艺？过年咋不回家去？等等。
可惜，这个司机不喜欢说话，一声不吭，专注地盯着前方，专注地开着自己的车。如果不是上车前听过到董钦和他说过话，陈佳亮都要怀疑这小伙子是个聋子哑巴了。
说了半天，陈佳亮嗓子有点干，掏出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想了想，又拿出一瓶来递给司机：“这水还挺好喝的，来一瓶？”
司机摇摇头，指了指身旁搁水杯的地儿，淡淡地道：“不用！”早备着呢，正宗的玉泉山矿泉水泡天意出品的花茶，解渴又好喝。
“吓，小伙子还真沉得住气，这么半天你才肯开腔搭话！”陈佳亮饶有兴趣地摩挲着下巴，打量着，“我猜你是退伍兵吧？”
司机不语，当作没听见。其实，心里已经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真啰嗦，如果不是担心影响开车，都想带上耳机了，如果不是咱定力好，都想让你安安静静地躺到济南了。
“小伙子，我看你不是一般人！这坐姿，这神态，和那些当兵一模一样，嗯，比普通兵更强几分！”陈佳亮笑着道。
司机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普通兵和咱能比？呵呵，懒得理你。
陈佳亮自说自话，连陈老爷子都觉得丢脸了，低声喝道：“你小声点吧，你妈睡着了。”
陈老太眼皮微微动了动。
陈佳亮呵呵笑了笑，果然放低了声音：“才起床，咋又睡了？”
又道：“嫂子的干闺女想得挺周到，这么多年货，我还担心回家晚了不好买呢！”
呵呵，既然知道快过年，咋还一直赖着不走？如果不是咱家小姐撵人，恐怕得全家老小都齐聚京城呢！司机暗自吐槽。
腊月二十九，已经有不少人提前返乡，车流如潮水，走走停停，根本就没法提速。进了高速，行进不到一个小时，便停滞不前了。
“哎呦，前面是干嘛了？该不是出了车祸吧？”陈佳亮摇下车窗探出头去。
司机掏出手机，操作一会儿，摇摇头。接着的行为让陈佳亮大吃一惊，把昏昏欲睡的陈美凤惊醒，陈老太也瞪大了眼。
“这，这，不行吧！”陈老爷子嘀咕着。
“哎呀，小伙子，这可是违法的，咱多等一会儿就行了！”陈佳亮急忙劝道，“赶紧把那玩意儿关了，待会儿高速路执法车啥的来了咱可就真走不了啦！”警笛啊！这小伙子怎么想不通呢？这是能够乱用的？别人最多是插队，他的胆子也忒大了！
司机瞟了他一眼，冷峻着脸，把车开到应急车道呼啸而行。陈佳亮捂住脸，这下子糟了，肯定会被逮住，等会儿咱怎么说？不知道？是司机自作主张不听劝阻？哎呦，真是说啥来啥，前面停了一辆执法车、一辆救护车，还有一辆工程车，以及横七竖八七零八碎的追尾车祸现场。
司机放缓车速，果然被拦下来。陈佳亮的心怦怦乱跳，脸色煞白。可司机却满不在乎，镇定自若，掏出两个证件递给高速交警。交警一看，又仔细打量一番，在陈佳亮焦急不安畏畏缩缩的目光中“啪”地敬了个礼，双手将证件归还，然后指挥着车辆让行。
司机淡笑着挥挥手：“兄弟，多谢！”
半晌，陈佳亮才回过神，直到顺利通过这路段，他那张大的嘴巴才合上。“小，小伙子，这，这到底咋回事？”他使劲儿拍拍胸口，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司机轻嗤一声，淡淡地道：“执行任务。”
执行任务？这算啥回答？陈佳亮急急地问：“没问题吧？万一被人看破咋办？”他既是侥幸又是后怕，私自违法安装警笛，被查处可就要真的坐警车了。
司机却一脸的淡定，唇边露出一丝不屑。陈佳亮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上上政治课，遂苦口婆心地道：“小伙子啊，咱啥事儿都能做，就不能做违法的事。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凡事要多想想，三思而行啊！不要为了一点小事就误了一辈子！”
“呵！”司机忍不住轻笑，“放心，咱是执行任务！”
陈佳亮连连摇头，咋就听不进话呢？叹了口气，继续劝道：“你别的不说，也得给你家林小姐着想吧？影响到她的前途咋办？别人会怎么说她？”
“啰嗦！”司机呵斥道，“大叔，你没听见，我是执行任务！”
陈佳亮愣了愣，眨巴着眼睛，极为怀疑：“你，你到底啥意思？”
“就这意思！”司机回道，这时已停了警笛。
陈佳亮一时间懵了。执行任务？不就是送咱们回家吗，算啥执行任务？难道？哎哟！他被安全带一拉扯，才想起自己还在车上呢。“你，你到底是啥人啊？该不是真的警察吧？”他很是怀疑。
司机撇撇嘴，不屑地道：“呵呵！”
见陈佳亮一脸的懵逼，司机淡淡地道：“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管住自己的嘴巴！你们都听到了？”
啥？陈家人全都愣了。
已经出了高速，司机跟着导航熟练地驾驶，陈佳亮看着熟悉的街道，问：“你咋知道咱住哪里？”
“呵！”司机唇边扯出一抹冷笑，“你们的底细还是我亲自去查的。包括过去你们是怎么对夫人一家；包括陈佳明先生宁可亏待自家人也要把省吃俭用存的钱给你们房子，陈先生生病你们一个个捂紧了钱袋子不肯借钱给夫人；包括临死前陈先生把二十万存款偷偷地给老太太，说是留给大少爷读书，但老太太拿到钱转手就给了分给你们一人一半；包括陈先生根本就没一遍遍地写遗书，根本就没说对不起夫人和大少爷；包括陈先生临死最放不下的还是你们陈家的人，而不是他自己的‘家人’；包括陈先生死后，老太太是如何说夫人的坏话，一遍遍地诅咒夫人；包括陈昆高中弄大了女生的肚子，你家掏了十万块钱摆平这事儿；包括陈昆大学期间一共谈了五个女朋友；包括你，陈佳亮先生这几年偷税漏税累计已达数万元；还有，陈佳亮先生，你和你老婆的牌友曾女士之间超出友谊的关系……”
“你，你胡说！”陈佳亮惊得额头冒汗，连忙打断他的话。
司机淡淡地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包括你们的亲家，所有底细一清二楚。比如，你未来的儿媳妇，她家正在打算增加彩礼钱，先前说好是十万彩礼，现在她爸妈说要二十万，她兄弟说最好弄三十万作为他做生意的本钱。”
“啥？他们也太贪心了吧！”陈佳亮一激动一下子碰到窗玻璃上，捂着脑袋愤愤不平地问，“你是咋知道的？她家真这样打算？”
“呵！你回去就知道了。”司机淡淡地道。
“那个，小伙子，你咋知道这么清楚？”陈美凤小心翼翼地问。
司机冷笑一声：“你们没必要知道。如果不是你们急巴巴地跑去京城，我们也懒得理会你们。呵！居然还敢打天意的主意？真是无知者无畏！包括你们在私下的打算，背后说的闲话，一清二楚，不过是不想理会罢了。”
陈家人面面相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人心不足蛇吞象，说的就是你们！”司机继续道，“如果不是怕夫人和大少爷尴尬，少爷早就把你们丢出去了。呵！亲戚？也不摸摸自己的良心！小姐说了，这次你们花费的，包括后面的年货以及给你们的红包，也白白便宜你们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你，你们咋能这样？”陈老太大声喊道。最后一次。就是要切断关系？咋能断了联系，眼看着就能攀上一门显贵的亲戚。
“小益是我的亲孙子！”陈老爷子也不淡定了。
“你们的所作所为，不会瞒着夫人和大少爷。”司机不屑地道，“如果不是昨晚得到某些证据太晚了没来得及汇报，你们以为今天夫人会对你们这样客气？呵呵，夫人也是太心软，昨晚某人可是骂得很自在呢！还是小姐说得好，‘不相干的人，理他干嘛？’”
“你，你们到底是啥人？”陈佳亮心虚了，眼神四处躲避。
“不该问的不要问！”司机冷冷地道，“记住！回去后，管住自己的嘴巴，如果谁敢议论关于我家小姐的事，包括四合院啥的，呵呵，准备在看守所过年吧！”
陈美凤和陈佳亮吓了一跳，他们已经在电话里给家里人吹嘘来好一大通，也传了几张别墅和四合院的照片。
陈佳亮哭丧着脸，不安地道：“小兄弟，那个，我们，好像已经说了一些事儿，啊啊，当然不是坏话，就是说别墅漂亮四合院很大，还，还在，还在朋友圈发了照片。”
“呵呵！你们刚发出去就被删除了。”司机回道。包括你们保存在手机里面的照片，但凡是别墅和四合院的，统统删除。
这话，更是让陈美凤姐弟惊慌失措。这得多大的能耐！俩人坐立不安了。陈美凤拿着手机，偷偷打开看，“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咋了？”陈老太不满地皱着眉头，她正在想怎么能回转与董钦母子的关系，就被老闺女的一惊一乍吓得心脏病要发作。
“我，我……我手机，手机里面的照片……”陈美凤的手抖得不行，“少了，不见了，好多……”
“呵呵！”司机报以冷笑。少见多怪，不就是黑了他们的手机吗？
“是，是你们干的？”陈美凤真的惊恐了。
司机仍然是“呵呵”一声。陈佳亮忍不住向车门靠去。这，这都是啥人啊？简直比电视里搞特工的都吓人！该不是啥组织吧？
“哦，老爷子，你们家快到了！”司机提醒，“是挨着送各位回去还是就在这里卸货？”他才不想浪费油费，更不想继续看着这几个白眼狼。
陈家人哪里还敢和他待在一起，巴不得他赶紧消失。“不，不必麻烦了，我，我们自己有车。”陈佳亮擦着额头的冷汗。
这时，司机接到一个短信，眉毛一挑，呵呵一笑，道：“夫人让我转告各位，陈佳明先生生前留下的二十万既然是给大少爷的，麻烦在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打到账户上，这是夫人的银行卡号，麻烦陈美凤女生陈佳亮先生记一下。哦，银行利息你们去让银行算一算，可不要有遗漏哟！”本来，小姐还说算了，那钱就当大少爷买断和陈家的关系，后来又说还是让夫人决定。
正在下车的陈老太一个踉跄，幸亏被陈老爷子拉住，不然肯定得摔倒。老爷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既然是埋怨她一直没有把这事告诉他，又是埋怨闺女和小儿子太贪心。那可是留给小益读书的钱啊，他们居然敢一声不吭地贪墨了！一个女人家，既要还外债，还要供孩子读书，甚至是出国留学，得费多大的精力财力，怪不得最后自己生病了连医药费都拿不出来。陈老太委屈地闭住嘴。
在司机的帮助下，陈美凤姐弟抖抖索索地把一大推东西卸下来，不少邻居围过来，打趣道：“哎呦，去京城买了这么多东西啊！咋不过完年才回来呢？”
“是啊，不是说你孙子快结婚了吗？”这是在对陈家老两口说话。
陈老太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哪有在别人家过年的？他们事儿多，忙着呢，我也急着回来，他们就派车送咱们。”
“小兄弟，谢谢你啊！快中午了，吃过饭再走吧？”陈佳亮勉强笑着道。
“呵呵，不用了！”司机挥挥手，“老爷子，老太太，我就先走了啊！东西都拿完没，一共三份，一家一份，你们点点，有一包单独装着的熟食，热热就能吃了，老太太不要忘了哟！哦，这里还有一份礼单，忘了交给您！”恭恭敬敬地递给陈老太几页纸，又从后车厢拧出一大包东西。
“啧啧，多讲究的小伙子！咋不吃过再走？”有人称赞了一句，又看向耷拉着脸的陈老太，心里很是不屑。瞧瞧，好几页纸，这得送了多少东西？哎呦，人家连午饭都给你们准备好了，还要咋的？这些年，就没听她说过大儿媳妇一句好话，一个劲儿埋怨大儿子被人克死了，埋怨大孙子被人教坏了。呵呵，都是老邻居了，谁不知道谁家的底细？
“你家大儿媳妇大孙子对你们真好！”有人羡慕。
“是啊是啊！”陈老太不得不随口回道。
“听说你大儿媳妇去年生了场大病，后来去京城治疗，现在好了吧？”有人关心。
“是啊是啊！”陈老太回答。
“哎呦，这么多东西，大家伙帮着搬搬！”有人好心地提议。
陈老爷子连连道谢。而此时，司机已经礼貌地告辞。
老式小区，没有电梯，四楼，一趟趟地，如果就凭陈美凤姐弟俩得跑好多趟。因为有一群好心的邻居，每人拧一大包，一次就行了。
有位邻居笑呵呵地问：“好像董老师好多年都没上家了吧？”
陈老态心里烦躁，嘴里仍得回答：“是啊是啊！”
另一位问：“听说去年董老师病了？现在咋了？好些了吗？”
有位知情人急忙回答：“哎呦，我听说是长了脑瘤，很危险，因为没钱，都准备放弃治疗了。董老师的儿子从英国赶回来，就想把房子卖了，可董老师不肯，说那是他爸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了。哎！问我咋这样清楚？我大孙子就是董老师班上的学生，她在课堂上昏倒，我大孙子也跟着送去了医院呢！学校知道董老师家的情况，谁不知道啊？董老师为了供她儿子读书，一年四季就没见过穿新衣服。后来？学校组织捐款，我大孙子把闹腾着爸他过年的钱全都捐出去了。哎，董老师是好人啊，谁不说她的好？脾气好，一心扑在教学上，把学生当自个儿的娃看待……后来是她原来的一个学生听说了，就从京城赶回来把她带去治病。她那学生啊，现在可能耐着呢！哎呦，我当然清楚了，因为我大孙子今年也考进一中去了呗，正好他的班主任教过董老师那个学生。哎哎，现在人家认董老师当妈了……”
巴拉巴拉，这位老奶奶知道得的确清楚，因为他的班主任去过京城，受到林欢热情的款待。
“现在我家大孙子把这位师姐当成偶像，说以后也要考农大！”知情人老奶奶得意地笑着。
“农大也不错啊！你家大孙子有志气，你啊，就等着享福了！”有人恭维。
“董老师是好人有好报，现在终于苦尽甘来了！”有人叹道，对前面的陈家人努努嘴。大家会意，纷纷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