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
太子看着眼前的清汤寡水,再也忍不下去,挥手掀翻,怒吼道:“这是粥食吗!这分明就是水!孤不吃这些东西!”他这一个月就从没吃饱过,面如菜色,恐怕回到京城皇后都认不出他这副德行!
太子怒然起身,在营帐中来回踱步,咬牙切齿的说:“军粮半路被劫,一定是那两个混蛋其中之一所为!他们想孤死在这里!等孤能回去了,这一个个孤绝不会放过他们!”
太子兀自发泄了片刻,站在一边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里的幕僚才小心翼翼的说:“殿下不妨再忍一忍,听闻第二批粮草已经在路上了,大约再过几日,就能到幽州了……”
太子眼神闪烁了片刻,抬眸瞥了一眼幕僚,“上回那个小兵,现在是不是还在后厨做事?”
幕僚双肩一抖,“殿下、这事不能再做第二次了啊!要是被将、将军他们发现,那您!”
“你不是说粮草很快就到了吗!那再拿一回有什么不可,霍孤整日忙着军务,这么点小事他怎么可能知道!别废话,孤让你做就做!让他带点好东西,有肉的话最好!”
幕僚嘴唇蠕动片刻,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扭身走出了营帐。
营地之中稍显安静,演武场传来整齐划一的训练声,他叹了口气,提步往后厨的营帐走去。
走着走着,蓦地闻到一阵喷香的气味,几日没动荤,冷不丁闻到肉香,幕僚眼睛发绿,脚下如风走了过去。
他刚走到营帐前,帐帘便被从内掀开,一个小兵捧着一碗肉走了出来。
幕僚想也没想便把人拦了下来,小兵打量了他几眼,问:“你是何人?你要做什么?”
“我是太子身边的侍从。你这肉……是要端哪里去?”
小兵迟疑的看了他片刻,直到幕僚从怀里掏出太子府的令牌,他才回答道:“这些肉是给将军的。”
“将军?”幕僚瞪圆了眼睛,忿忿不平的说:“现下军粮短缺,所有将士都吃糠咽菜,为何将军便能每日大鱼大肉!这上战场的也不是只有将军一人!未免也太……”
幕僚嫉妒的拔高了声线,一嗓子四下的将士纷纷投目过来。
幕僚气的胸口冒火,见自己的声音吸引了这么多人的视线,顿时正了正背脊,看着小兵手中的肉一脸的深仇大恨,好似小兵不说出什么给霍孤送肉的理由来,就誓不罢休一般。
一边一个士兵听到了二人的对话,顿时嗤笑起来,隔着老远说:“这碗肉是将军带着其他人一起打回来的,给将军是情理之中的事!有些人整日的闷在营帐里无所事事,还抱怨吃糠咽菜!想当初行军最困难的时候,大家树皮都吃得下去,也没看谁抱怨,若是适应不了便干脆离开算了,在此丢人现眼——”
幕僚听见这话,脸上像是被人狠扇了一个巴掌,火辣辣的疼。
他立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可那边站了好几个将士,他也分不清究竟是谁喊的。
端肉的小兵冷下了脸,说道:“今日山上雪化,将军和其他几位副将去山中捕猎,这肉是将军捕来的山兔,让厨房做了准备给将士们加餐的。肉是将军猎来的,第一碗给将军送去,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幕僚张了张嘴,面上青红交加,在众人鄙夷的神情中落荒而逃,连句回答都说不出来。
众将士讥笑着一哄而散,这一幕在营中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被当成笑话传开了。
小兵将肉端到霍孤帐中后不久,一位副将便走了进来,将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将军,你说这太子可有意思啊,今早将军说要去山上打猎,可是告诉了他的,他自己不去,现在后厨把将军猎来的兔肉给了将军,他的幕僚反倒不乐意了。嚷嚷着不公平呢。”
霍孤讽笑了声,放下手中的竹简,对副将道:“传令下去,这次猎来的东西,一律按军功分放。”
副将脸上晕开一抹笑意,躬身作揖:“是!将军!”
霍孤移开目光,看向摆在手边已经快凉了的兔肉,往前推了推,“分了吧,本将的吃食照常即可。”
副将看了眼被推来的兔肉,皱着眉说:“这怎么行将军……”
“没什么不行。”霍孤抬眸看了一眼副将,目光淡淡,带着一股无形中的压迫。
副将哑口无言,只得拿着碟子离开了营帐。
候在门外的另一位副将走上前,二人打了个招呼,他正想进去,便瞥见了他手里的东西。
“老郭,这是什么意思啊?将军没胃口?怎么一口都没动?”
他将人拉走远离霍孤的营帐,才悄声询问。
郭副将嗐了声,无奈道:“这不是将军,让我把这些给大家伙分了,将军说他的吃食照旧。”
那副将闻言叹了口气,“我之前和将军行军之时,将军也是如此。将军一向说一不二,你还是先把东西给大家分了吧,省的浪费了,现在啊,没一顿都至关重要。”
“朝廷的粮草还没到?”
“哪有那么快啊,好在山上积雪化了,现在能上山打几个山鸡野兔野鹿什么的充充饥,再这样下去只能背水一战了,我这不就是去和将军商讨这些事儿么!”
郭副将一脸的愁绪,又想起什么,“听说你昨儿去幽州城看了,城里情况如何?”
那位副将腮帮子鼓起,像是用力咬住了牙,半晌后,摇了摇头,“不好……若再等不到,后果不堪设想。”
二人聊了半晌,便分道扬镳。
刚走了没几步,远远便传来一道欣喜若狂的喊声:“来了来了!将军!来了——”
两人身躯一震,郭副将一个跨步拦下了那位将士,连声问:“什么?什么来了!”
那人跑的太快,险些在郭副将面前栽了个倒仰,身子还没站稳,就高声道:“是粮草来了!”
几个帐子里的人都跑了出来,在听清楚那人的话后,整个营地陷入了短暂的狂喜之中。
霍孤也听到了帐外的动静,掀开帘帐后,喜极而泣的将士们便七嘴八舌的将军粮到了的消息告诉了他。
霍孤眼中的淡漠渐渐褪去,一抹暖色充盈了他的双眸。
眼中的情绪只是片刻,就被霍孤强行收敛了下去,四周的将士仍是议论纷纷。
“说到底要谢的,是安懿郡主啊!听说这一批粮草,是郡主出的,若没有郡主,这粮草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朝廷并未将这批粮草“占为己有”,故而所有将士都知道,这批粮草是沈若华所出。
雪中送炭,让众人心里都暖洋洋的,赞美之词不断踊跃而出。
那位报信的将士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他想起了一些细节,看着四周欢腾的同僚们,心中隐隐有些不对。
他小心越过人群来到霍孤身旁,“将军。”
霍孤看向他,见他似乎有话要说,便用眼神示意他跟着自己回到帐中。
规避了旁人,那位将士才道:“将军,属下突然记起,押运粮草的那些人,好像……好像并不是朝廷的人。”
他不安的舔唇回忆,“他们的衣着像是、像是镖局的人。”
霍孤目光一厉,提步便往外走,“他们现在何处?”
“在幽州城中。”
“告知齐言,让他带人去幽州城,与本将会和。”
“是,将军。”
帐外欢腾的人群已经散了,霍孤拨开拦路的副将,下颚紧绷,径直来到马厩,解开马绳一跃而上。
等副将等人追来时,只剩下尘土飞扬。
幽州城内
粮仓门口排了一条长队,百姓们各个望眼欲穿,盯着前头的粥和干粮就差流口水了。
镖局的人充当起了护卫,拉着那些急性子想要冲过去的百姓,安抚道:“等等等等,每个人都会有的。”
楚俞看了一眼几乎要排到城外去的队伍,又看了看身边施粥的孟银秋,没忍住低声劝道:“要不你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们,你刚到这里连歇息都没歇息,你自己都没吃饭呢。”
孟银秋将手中的粥碗交给面前的灾民,勉强挤出笑容后,身子一晃往边上栽了栽。
在场的也有不少将士,镖局的这些人过于热情揽下了活计,他们就得了闲在边上看着。
听着楚俞这话,几人甚是感动的看着孟银秋。
为首的副将走上前,冲孟银秋作揖后,笑着说道:“多谢县主解了幽州的燃眉之急,您不妨先到城中的客栈休息,接下来这些事交给我们来办就好”
“我没事,我也想为这些灾民做点什么。再说我一路来都乘的马车,一点儿也不累。”
孟银秋笑着说道。
不过她顶着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孔,说这番话显然没有任何说服力。
含香颦着眉,一脸担忧的看着孟银秋,“小姐还说呢,这一路过来,小姐吐了一路,脸都饿瘦了一圈,还说不累呢……”
“含香!”孟银秋抿唇瞥了她一眼,温声道:“不许你多嘴。”
副将看着孟银秋的眼神愈发温和,“县主心地善良,末将代幽州城的百姓,和幽州的将士多谢县主。”
孟银秋脸上的笑容刚刚扬起,身后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地上落下一片阴影。
孟银秋呼吸一顿,注意力立即便从副将身上移开,她强忍着心口的兴奋,眼睫扑朔。
站在他对面的副将看见霍孤的身影,立即绕开他走了过去,在马前拱手作揖:“将军!”
排队领粥和干粮的百姓也往这边看来,参差不齐的见礼声响起,霍孤看过去,微微颔首。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周身的气息也凌厉的让人望而却步,副将不懂将军为何看上去不悦,心中嘀咕。
霍孤绕过副将朝孟银秋的方向走去。
孟银秋极力表现出虚弱的姿态,转身盈盈一拜。
“臣女见过将军。”
霍孤的目光落在她的头顶,停留了几息,转向边上的男子。
“军粮是你们押运来的。”
楚俞自诩这些年走南闯北,还是有点见识在身上,一般人都不怵,可现如今面对这个容貌昳丽,完全不像将军的少年,却觉得头皮发麻,嗓子里堵了东西似的,说不出话来。
霍孤问完后等了片刻,楚俞傻愣愣的看着他不回话。
他不耐的皱起双眉,利落的转身,对一边的副将道:“将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来,回京后呈给皇帝。”
“留三日给他们整顿,三日后将他们送走……”
孟银秋听完前半段还在沾沾自喜,可下一秒,笑容就消失在了面上。
“还有她,一并送走。”
楚俞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便听见了霍孤这句话。
他脑中的筋一跳,脱口道:“不行!”
他这一声喊出口,副将和几个将士纷纷瞪圆了眼朝他看去。
楚俞顶着压力道:“县主一路来受了很多苦,不如先让她在这休养几日……”
“这里是战场,不是什么修身养性的地方。”霍孤眯了眯眸,冷声道,“带她离开幽州城,随你们在何处带她修养身心。若三日后她还在幽州城,按律法处置。”
东岳有律,未经皇帝准允,女子不得私自踏入边关军事要地。
孟银秋还未完全起身,便被这话气的一个趔趄跌坐了回去。
含香气的满脸通红,等霍孤驾马离开后,齐言领着一群将士到了。
他们换下了之前镖局众人,并让人把他们一起领到了城中一间客栈里。
镖局虽然押运了军粮过来,但他们毕竟不是朝廷的人,存在一定的危险,故而将士们这么做,镖局众人也没有异议,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他们也都累极,寻思着休息三日再回去,也是不错的事。
孟银秋身为女子,被单独安排在了客栈后面的一间厢房。
含香扶她在房中坐下,去找人煮了一壶热水。
“小姐先忍忍,这里落魄的很,那些茶叶也都不香,等三日后咱们回了京城就好了。”
孟银秋脸色苍白,嘴唇干涩的很,咬着字说:“我忍了这一路过来,难道就是、就是为再在这里受三日的苦,就这么打道回府吗?我没想到,他竟然能无情到这般田地!”
孟银秋恨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