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棺的下人被突然窜出来的沈令仪吓了一跳,有一个手中一滑,那棺椁一歪,咣当一声磕倒在了地上。
剩下三头的人忙不迭的把棺椁放下,虽然在丧葬途中棺椁落地是极为不吉利的事,但现在这局面,也容不得他们继续抬着了,前头的一个忙跟后面人说:“快去和东家说,这要如何是好啊,这女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人连忙回应,扭头朝沈府跑去,但未等他跑几步,沈正平已经领着众人走了过来,他脸色黑沉如墨,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沈令仪!你私自逃出老宅,在京城隐匿多日,难道就是为了今天,让你姨娘死了也不得安生吗!”
沈令仪胆怵沈正平,她死死抓着棺椁的盖子,用棺椁遮挡自己的身子,哭着说道:“爹爹,女儿是别无他法啊!令仪知道,被赶去别庄是令仪做错了事,可是姨娘养育令仪多年,她突然暴毙,令仪怎能不回来送一送姨娘!”
当着众多围观者的面,沈令仪不断的哭惨,“爹爹,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女儿只是想回来送姨娘下葬,您却让大哥带着人在城门口截我,不许我入京,令仪也是没了法子,才不得不东躲西藏。”
沈攸宁看着多日未见的亲姐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姐姐的面色,心生一股惊疑,按理说,沈令仪在别庄过得日子定不如在沈府的,但看她的面容,怎么反而比往日珠圆玉润的许多。
沈攸宁舔了舔干涩的唇,看沈令仪因为岁数增长而显出的颜色,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她姐姐莫不是攀上什么富贵人家了?若不是这样,她怎能在沈戚手下的拦截下安然的进入京城,沈戚手下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沈攸宁转了转眼珠,快步从边上走了出来,眼泪说来就来:“姐姐!宁儿好想你!”
姐妹俩面面相觑,不多晌便抱头痛哭,端的是姐妹情深,母女情深,惹得边上百姓纷纷心软。
有一户前来吊唁的夫人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出声说道:“侍郎大人,您看这小姐如此爱戴她生母,我料她一定是个善良的孩子,就算她过去做了些错事,但既然她有悔过之意,你为何不原谅了她呢?”
三房的顾氏自从沈令仪出现,脸色便一直阴冷着,听了这夫人的话,她嘴角挂着冷笑,哼了声说:“夫人并非沈府的人,可知她现在看着楚楚可怜,当年又犯了什么过错?”
沈令仪身子一僵,蓦地把沈攸宁推开,喊道:“三婶!三婶你信我,岭儿的事真的与我无关,岭儿还小,我与他无冤无仇怎会害他!当初的事,我真的是有冤屈的!”
“她嫉妒嫡长姐受宠,为了争宠在府上大兴厌胜之术,先后害过她姨娘、以及她未出世的亲生弟弟,又怕分量不够,扎小人害的我年仅一岁的小儿子溺水,害得她爹爹头痛不休!此等毒女,你竟说她心地善良?不知这样的女儿,夫人可否能宽宏大量的放在身边养着?”
顾氏丝毫没有顾忌沈令仪的颜面,将她之前干的那些破事一五一十的抖落的出来。
那替沈令仪求情的夫人听得一脸菜色,对沈令仪的同情也顿时化为厌恶,不动声色的退到了人后去。
若说方才还有人同情沈令仪,如今就一个也不剩了。
和夫君忠勇侯以及儿子一起前来吊唁的侯夫人吓得连连后退,她扭头看向杨氏,紧张的对她说道:“沈夫人呐,这样心思歹毒的庶女怎可容她继续留在沈府上呢!保不齐何时,她又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样的人,就该早早给她放到乡下去,再别让她回来了!”
杨氏微微笑了笑,也没说好还是不好,侯夫人只觉得厌恶,劝完杨氏再去警告顾子期:“你可得给娘看好了,就这样空有颜色实则心思歹毒的女人,决不可小觑,也不能与她多多往来,否则,指不定她何时就咒你!”
顾子期目光晦涩的看着沈令仪,含糊的回应:“嗯,儿子知道了。”
沈令仪本是打算在众人跟前卖个惨,好让沈正平接她回府,毕竟沈正平这样好面子的人,不大可能将之前巫蛊一事的起末再讲给众人听,可她千算万算,偏偏算漏了脑子缺根筋的顾氏,闹得她不但没被同情,反倒如今千夫所指。
沈令仪双眸含泪,眼泪底下是对沈家密密麻麻的恨意,她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对她指指点点的众人,在人群内她寻见了顾子期的身影,瞧着他难掩震惊的目光,沈令仪心里针扎似的难受。
她死死攥着拳,眼前便是彭氏漆黑的棺椁,她眸中闪过一丝坚定,声音还带着哭腔:“当年一事,令仪心有冤屈,爹爹和三婶误会令仪,令仪心如刀割,一想到日后再无法与哥哥和妹妹相见,令仪不如去地下常伴姨娘左右!”
沈令仪埋下脑袋,将颞颥狠狠冲棺椁磕了过去,站在她身旁的沈攸宁尖叫了一声,接住沈令仪倒仰下来的身子,“姐姐!姐姐你醒醒啊姐姐!”
“侍郎大人,这就算有再大的错处,也是一条性命,还是救人要紧啊!”
围观的人多,最不缺的就是心肠软的人,如今见沈令仪撞棺自尽,鲜血横流,有几个女子不免生了几分同情,纷纷出声劝沈正平先救了沈令仪要紧。
沈正平额上青筋蹦跳,他深吸了一口气,冷声命令:“先把她抬回院子,找府医来看看。”
几个嬷嬷上前帮忙,一道把沈令仪抬回了沈府,眼看着眼前还留着沈令仪鲜血的棺椁,杨氏想了想说道:“棺椁沾了血,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匆匆下葬还是不吉利,不如先将棺椁抬回府上,再则日子安葬。”
沈正平无奈的点点头:“也只好这样了。”
好好的一个吊唁,被沈令仪搞成了现在这副局面,本意是前来讨好沈正平的众位官员,也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纷纷领着家眷告了辞。
忠勇侯一家留了下来。
忠勇侯夫人性子不怎么好,在京城里没有几个能说话的姐妹,独独上一回送别使臣时,曾和杨氏说上了几句话,在她心里头已经算得上顶好的,再加之她有意撮合儿子和沈若华,自然要想尽办法拉近关系。
她推了忠勇侯去和沈正平谈事,拉了杨氏在身边,喋喋不休的念叨:“沈夫人呐,那沈令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当初我只听你府上有人玩弄巫蛊,却不知,她胆大到扎小人咒了这么些人呢!”
在一边旁听的顾氏跟找到了知己似的,起初侯夫人也没打算和她聊,到了后头二人聊的热火朝天,反倒忽略了杨氏,直等顾氏被沈正业喊走,侯夫人才想起今天留下来的正事。
她跟在杨氏身旁,状似无意的提起:“沈夫人啊,你看,这福山县主,如今也快要到及笄的时候了,等她及笄,便是要嫁人之时,这可是件大事,夫人现在不放在心上,等到那时再挑结亲的人选,可就晚了!”
“夫人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婚姻大事,若只有我替她做主,华儿又是个有主见的,或许会怪我,我起初还捉急,现在早已看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夫婿啊,还是等她及笄后,自己挑吧!”杨氏笑着说。
侯夫人登时就急了:“沈夫人,这婚姻一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县主她年纪还小,哪能评判得出夫婿的好坏,你容她自己挑,可别挑回一个白眼狼,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侯夫人将她拉住,看了看四周,放低声音说道:“不瞒沈夫人,我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我有个远方的侄女……”
侯夫人悄悄的讲了个故事给杨氏听,将里头她那自己挑夫婿、结果挑出一个负心汉的‘远方侄女’说的悲惨不已,誓要打消杨氏开明的念头。
杨氏权当是个笑话听着,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听完以后,还得假做惊讶:
“竟还有这样的事!多谢侯夫人警醒我,这事啊,我是得好好想想。”杨氏顺着她的意思说,侯夫人果然是满意了,但她还不是特别的满意,又说道:“这找女婿,还是得挑门当户对,又知根知底的。”
她掩唇笑了笑,直奔正题:“我便直说了吧,沈夫人,我眼光高,这么些年子期他忙着科举,府上一直没人,可把我急的不行,上一回国宴上我便看上了华儿,我问过子期,他也对华儿很是上心,您看,这一对佳偶天成,你觉得如何?”
杨氏闻言一哂:“哦?子期府上没人吗?可我前阵子才听说,子期新娶了一个美娇娘,还是夫人的一个侄女,听说是认得干亲,姓夏,陈嬷嬷上一回偶然在街上撞见过,听闻还是个乖巧贤惠的女子。”
“这……”被杨氏戳破顾子期娶了妾的事,侯夫人一时间尴尬不已,她拧了拧手里的帕子,干笑道:“并未办什么喜事,只是娶进门,做个暖房的侍妾罢了。沈夫人,你只管放心,每一次夏氏侍寝,我都让子期送一碗避子药过去,华儿进门前,我是绝不会要夏氏越了她去的!”
杨氏倏地蹙紧了双眉,不耐道:“够了。”
侯夫人后话一哽,见杨氏一脸不耐烦的模样,顿时有些踌躇。
杨氏没好气的舒了一口气:“请恕我直言。侯夫人,我这人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拘着孩子,华儿和戚儿小时候我是如此,如今她二人大了,有主见了,我也不想管什么。华儿想不想嫁子期,全在她自己。”
侯夫人还想再劝,杨氏已经下了逐客令:“我今日该说的,都和夫人说了,我身子不好,有些疲了,夫人也早些回去休息吧,陈嬷嬷,送客。”
陈嬷嬷从后上前,做送客的手势,道:“侯夫人请。”
侯夫人面色青白,尴尬的跟着陈嬷嬷离开了正堂。
陈嬷嬷将侯夫人引到一边的侧室,欠身说道:“还请夫人在这休息片刻,我们夫人身子不好,不能招待侯夫人,还请侯夫人见谅。青衣,去沏一壶茶来。”
侯夫人又怒不能发,茶奉以上,强挤出一抹笑容打发了陈嬷嬷。
葛嬷嬷端起茶杯呈到侯夫人眼前,劝道:“夫人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先喝杯茶败一败火。”
到底是心腹嬷嬷,侯夫人虽然有怒,但也没拿她撒气,顺着她的话喝了一口茶,怒道:“我本以为她是个聪明人,子期哪里配不上她的沈若华,沈若华是县主,我们子期还是小侯爷呢,未来的侯夫人,哪里亏待了她!”
“是极。”葛嬷嬷顺从的附和侯夫人:“杨氏是杨家的幺女,未出嫁前就是恣意妄为的性子,如今嫁给沈正平,那也是她自己挑的,挑的是个什么人,夫人也看出来了,夫人不必动怒,她放任沈若华胡闹,日后后悔的也是她自己。”
葛嬷嬷这话侯夫人爱听,她捂着唇低笑了几声,“嬷嬷言之有理,为这样瞎了眼睛的女人动怒犯不着。我也死心了,这天底下想嫁给我们家子期的女子多了去,不缺她沈若华一个。嬷嬷,你去找找子期,我们该回府了。”
葛嬷嬷应下,转身离开了院子。
而此时,顾子期正在沈府的一处偏僻小径之上,与沈蓉紧紧相拥。
周围空无人烟,二人抱了一会儿,便一齐退开了。
顾子期难掩激动的看着沈蓉,“蓉儿,你相信我,我娘真的同意我娶你了,等你明年及笄,我便来娶你!”
沈蓉心里反应平平,面上却一副感动的要落泪的模样:“我愿意等着子期,只盼那时,子期身边,还有我的位子……”沈蓉脸上多了一抹哀伤:“侯夫人更喜欢长姐,约莫届时,就算我能嫁给子期,也是跟着长姐……一道过去的吧。”
跟着主母一起嫁过去的,就是陪嫁的妾室,顾子期有些心虚。
沈蓉对顾子期的反应嗤之以鼻,垂着头故作低落的喃喃说道:“罢了,能嫁给子期,我已经是别无他求,怎敢再窥探主母之位,妄想和子期长相厮守,是我太天真了。”
“蓉儿……”
沈蓉懒得再费心思和顾子期虚与委蛇,转身便朝空旷地带跑去。
顾子期追了几步,见周围出现了沈府的下人,便也不敢再跟,不甘的立在原地。
方才在边上放风的万山跑了上来:“少爷,您、您和沈二姑娘,聊的不好吗?”
顾子期不悦的轻斥:“你问这些做什么!做好你的事就好!”
万山忙垂下头去:“少爷误会了,只是,方才您和二小姐说话时,令仪姑娘的丫鬟流心,前来寻小的,让小的转告少爷,说令仪姑娘,她已经醒了。她、她想找少爷谈谈。”
万山心里也着实佩服,沈府这几个女儿里头,他家少爷一下就招惹了两个对他倾心,还有个大小姐可能是少爷未来的夫人,少爷还真是艳福不浅!
顾子期心里头想着沈蓉,也同样放不下沈令仪,他沉吟了片刻,开口问:“流心现在在何处?”
万山会意,领着顾子期找了流心,绕了府上的一条小路,来到了沈令仪暂住的一间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