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边上。
白文广站在树木暗影里,看着一副副棺材被运进山中密道,脸上的凝重消散不少。
这时,胖子突然走过来禀报,“少爷,苏公子来了。”
“他一个人来的?”
“对。公子要见他吗?”
白文广微微挑眉,脸色晦暗不明道:“请他过来吧。”
胖子连忙领命,把苏晋北带了过来。
走近了些,才发现他同样穿了一件黑色锦袍,脸上笑容真诚。
他拱拱手,温和笑道:“恭喜白少爷得偿所愿!”
白文广神色稍缓,回了一礼:“此事能进展得如此顺利,苏公子可是功不可没。若是没有你,那些密室密道,可没那么快就能挖好的。”
这话说得有几分真诚。
当初,他抢走了关荣山手里的药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安置。
苏晋北突然上门来找他,并且为他出谋划策。
他常年都在京城里待着,对金陵也不算熟悉,正需要这样的雪中送炭。
更何况,对方的要求就是联手对付江寒舟,彼此目标一致,倒也一拍即合。
于是,两人商议好了药人的暂时去处,苏晋北负责挖密室密道,以备不时之需,而他则安排好手下的人,千里迢迢把那些棺材运到了安义县。
得知江寒舟接手了此事,两人就在安义县设局——
一个能把江寒舟置于死地的局。
到了此刻,这个局已经成功了一半。
白文广问道:“不是说好了,让苏公子等着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苏晋北:“白少爷可还记得咱们的计划?”
“当然记得。”
他们事先说好了,把药人运出来后,大部分都从另一条山中密道离开。剩下一小部分则由悬崖索桥运走,等把江寒舟骗上索桥后,就立即毁了索桥,如此就能让江寒舟掉下悬崖。
可其中的关键在于,该怎么样才能引得江寒舟上桥。
苏晋北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这才兴致勃勃地跑来跟白文广说这事儿。
只是,白文广并没有很在意,甚至摆摆手道:“苏公子,这个就不用你费心了。我已经找到更好的办法了,相信一定能让江寒舟明知是计,也会上桥的。”
听他如此信誓旦旦,苏晋北不禁诧异道:“不知道白少爷有何妙计?”
白文广脚步一转,带着他走到一副棺材旁,笑道:“就是这里面的人。”
说着,他一脚踢开了棺盖,露出顾晏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只是,这张脸此刻涨红涨红的,像是浑身发了热。
就连裸露在外的手背肌肤,同样也呈现出一片诡异的粉红色。
苏晋北双瞳骤然一缩,罕见地失态起来,“这……她怎么会在这里?”
“苏公子似乎很在意她?”白文广倏地眯起眼,眼神危险地打量着他。
顾晏长得绝色,能蛊惑人心,不算大惊小怪。
可若是苏晋北也被这个女人迷住了……
许是看出他眼中流露出的阴狠,苏晋北忽而垂眸,笑了:“白少爷误会了。据我所知,她可是江寒舟放在心尖儿上的人,身边甚至还有暗卫暗中保护着的。到底是白少爷神通广大,竟能在江寒舟的眼皮子底下抓人!实在是佩服!佩服!”
“苏公子是这么认为的?”白文广将信将疑道。
苏晋北连忙点头,“当然。江寒舟既然是我要对付的人,如今能抓住顾晏,自然更容易拿捏住他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们二人粉身碎骨的下场。”
“既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如何把江寒舟骗上索桥,就看你的了。”
苏晋北错愕地看着他。
白文广眼眸一眯,语气危险:“苏公子不乐意?你该不会对顾晏下不了手吧?”
“怎么会?”苏晋北看了眼静静躺在棺材中的女子,暗中捏了捏拳头,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说起来,顾晏曾经算计过我,我巴不得让她消失在我面前。可你也知道,这毕竟是东陵国第一美人,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很可惜?”
白文广拍了下他的肩头,意味深长地笑了,“不过是个女人。等此事一了,我给你多送几个,难道还比不上这个将死之人?”
苏晋北敛起多余的思绪,连忙拱手道:“那我就提前谢过白少爷了。”
“如此就麻烦你了。”
白文广又拍了拍他的胳膊,转身吩咐起剩下的事情。
不一会儿,整个场地只剩下五副棺材,其中就包括顾晏躺着的那一副。
偌大的林子里,也只有稀稀落落几个待命的手下。
尖嘴猴也被留了下来,在白文广走后,就去请示苏晋北,“苏公子,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苏晋北眸色一沉,反问回去,“江寒舟现在到哪里了?”
“刚才探子来报,已经到达林子入口了。想必不用多久就能找到这里。”
苏晋北垂眸,抿唇凝视着顾晏,脑子里却闪过之前的一幕幕。
不可否认,起初他只是把顾晏当成拉拢联姻的工具人。
这张脸,长得太过祸国殃民,若是不充分利用,实在是可惜。
但真正让他感到兴趣的,则是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变化——
先是砸死了张麟,算计了杜家姐弟;再是以三寸不烂之舌解除了被丞相府退婚的危机,不知不觉掌握了主动权;之后又刻意撇清两人的距离,企图做一只挣脱牢笼的鸟儿,甚至还无声无息地摆脱了他的安排,从赵都尉的魔爪下逃出生天……
世上美貌者众多,但如此美貌又有趣的人,却不多见。
他难得起了点兴趣。
但一想到,她很快就要成为他们夺取江寒舟性命的诱饵,多少有些可惜……
他不自觉地叹息了一下。
尖嘴猴脸色一沉,试探着问道:“苏公子为何叹气?”
“没什么,”苏晋北敛起思绪,笑道,“只是觉得,这么倾国倾城的女子,很快就要从这世上消失,多少都有些可惜罢了。”
尖嘴猴嘴唇动了动,正要说点什么,却又听他说道:“不过,你们少爷说得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尖嘴猴心头松了口气,忙道:“苏公子说得是。咱们还是赶紧准备吧!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苏晋北又看了眼顾晏,脸色一沉,直接把棺盖合上。
“把这几副棺材都运到悬崖边。等着好戏上场!”
……
江寒舟等人循着暗卫的记号,走进了这片林子里。
雨已经停了,火把将漆黑驱散,似乎也惊扰了其中的魑魅魍魉。
越往里走,药味越浓,引得众人往前方走去。
方和闻着那股药味,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江大人,这林子那么大,那些刺客会被藏去哪里了?”
厉文彦趴在侍卫的后背上,忍不住嗤笑。
这个人,脑子坏了吗?
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敢问出这些话?
他师兄早就忙着搜寻那位顾二小姐了,哪里顾得上什么棺材和药人!
果不其然,江寒舟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眸环顾着四周,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刚绕过一个弯,他脚步一顿,而后突然向前狂奔,袍裾猎猎。
其他人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一座索桥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桥横亘在悬崖两端,其上铺着简陋的木板,悬崖下的风从底下吹上来,把索桥吹得不停摇摆。桥上放着几副棺材,随着桥身的动作而不停摇晃着,其中一副棺材斜立着,靠在其余几副棺材上面,里面的人正好对着桥头的方向——
居然是顾晏!
厉文彦倒抽了一口气,怎么都没想到,顾晏会被装在棺材里!
更甚至,还被当成拦路石,摆在了悬崖索桥上!
江寒舟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棺材里的顾晏。
血液仿佛被冰冻住,寒气深入四肢百骸,几欲将人淹没。
他几乎呼吸不过来,压抑着惶恐与害怕,一步一步,就要往前走去。
眼看就要踏上索桥,厉文彦狠狠扯住他的衣服,惊道:“师兄,不要过去!”
“滚!”
江寒舟猛地甩开他,睚眦欲裂。
厉文彦和侍卫齐齐被掀翻,摔在地上,但他来不及哀嚎,朝白青大喊,“白青!拦住你主子!这桥,不能上!”
傻子都知道,对方特意把顾晏放在这里,就是为了诱引江寒舟走上去。
借此机会,除掉他!
他几乎能想到,桥头那边肯定有人埋伏着。
一旦师兄走上索桥,那些人肯定会有所动作,极有可能会砍断索桥,让他掉落悬崖。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兄去送死!
他一边拖着断腿,一边往桥头的方向踉踉跄跄地走去。
“师兄,你冷静点!这就是个圈套啊!你可不能意气用事!”
江寒舟狠狠甩开拦腰抱住他的白青,凄惨一笑。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圈套。
但她就在桥上,就算是圈套,他爬也要爬过去。
对方既然做出这样的事情,肯定切断了他的后路,根本没有营救的时间。
要么,眼睁睁看着顾晏掉落悬崖;要么,他走上去,带她回家。
而经过那次死里逃生后,他再也无法看着在意的人,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在自己的面前。
厉文彦真心怕了他,不仅喊出自己的暗卫,还逼得方和动用巡抚府的侍卫来阻拦他。
饶是如此,也没能阻止他毅然决然地往前走的步伐。
一个又一个侍卫被他甩到身后。
苍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道往前走的身影。
为她,一往无前。
厉文彦心里难受,扑过去扯住他的衣袍,大声喊道:“师兄!你不能为了顾晏而不顾自己的安危啊!一旦走上这桥,命都会没有……”
“我愿意。”
厉文彦傻了,哆嗦着嘴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我愿意!”
江寒舟垂眸看他,向来深邃的眼眸里泛起红血丝,像走火入魔了般,教人不寒而栗。
他踢开厉文彦的手,终于决绝地踏上了那座索桥。
厉文彦怔怔看着,突然狠狠捶地,后悔万分。
如果他早点把顾晏的消息告诉师兄,是否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桥下的山风似乎更大了些,呜咽着,远处传来几道鸦声。
江寒舟身形晃了晃,一眨不眨地看着棺材里的美娇娘,一瞬间,心如刀割。
今天出门前,他都想好了,等此事一了,就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她,带她回京成亲。
才一天不见,她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他的美娇娘,本该在锦衣玉食里娇养着的,怎么能躺在这般污秽的装满药材的棺材里?
不再吵闹,不再微笑,就像是睡着了一样,面容平静。
似乎也没了呼吸。
浓浓的恐惧涌上心头,他发现自己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身后传来一道高过一道的呼喊声,他仿佛都听不见,只想快点走向前。
这时,索桥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有人在另一头,砍着锁链。
桥身骤然摔落,他在身子坠落前,猛地扑过去,把顾晏抱入了怀里。
“师兄——”
厉文彦瞪圆了双眼,面色惊恐。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爬上侍卫的后背,驾马车一样催促着,“快!去悬崖下找人!找不到人,你们提头来见。”
侍卫背着他撒腿儿就要跑,却被白青伸手拦住。
他抬头,红着眼,怒喝:“你主子都掉下去了,你还有功夫来阻拦我?”
“厉小公子,找人的事,交给属下。您要留在这里主持大局。”白青硬邦邦道。
“主持个屁大局!”厉文彦怒吼,“我师兄掉下悬崖生死未卜,什么事能比他的身家性命大?”
白青却很坚持,“这是主子的意思。您必须留下。”
说完,他就带着人离开。
厉文彦心烦意乱地在侍卫后背上扭动,但扭了一会儿后,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想起了白青的话。
这些药人怎么样,根本就与他无关。
可眼下师兄生死未卜,这里的烂摊子总得有人收拾。
于是,他喊来自己的暗卫,与方和的人一起,很快就找出了那条山中密道。
两方人马钻了进去,寻找那些棺材的踪迹。
……
而此时,索桥另一端,苏晋北负手而立,垂眸盯着悬崖底下。
山风从底下吹上来,他在崖边的身形越显瘦削,脸上甚至还带了几分寂寥。
按理说,看到江寒舟和顾晏坠落悬崖,他应该会感到很高兴。
那么深不见底,肯定没命了吧?
可他摸了摸心口,突然感觉某处空落落的,像是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山风呼呼地刮过,冻得他手脚僵硬。
这时,一道戏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公子这是为他们感到难过吗?”
苏晋北身子一僵,稍稍调整了下表情,才转过头,温和笑道:“白少爷,难过这词,从何说起呢?”
白文广负手而来,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打量,“我还以为,你被顾晏的倾城容貌迷住了,看到她就这么掉下悬崖,心中不舍呢!”
“那白少爷可就真的以为错了!”苏晋北笑容更加和煦,回答地滴水不漏,“女人如衣服,没有这件,还会有下一件。我可不是大理寺卿那种只穿一件衣服的人。”
白文广点点头,“那就好。来之前,我让眉儿准备好了庆功宴,庆祝今晚能除去咱们共同的敌人。说起来,眉儿前几天可还念叨着你这个表哥呢!”
“恭敬不如从命!白少爷,请!”
白文广便转身离去。
苏晋北回头看了眼漆黑的山谷,敛起眸底复杂的情绪,跟了上去。
……
安义县客栈里。
顾眉听到消息,当场拍手笑出声来,“白少爷,表哥,顾晏真的掉下悬崖了吗?”
“我俩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白文广揽住她的腰,一起坐下,“你不是很讨厌那位顾二小姐吗?这次我帮你报了仇,可还满意?”
“满意!眉儿可满意了!”
顾眉瞥了眼一旁静坐喝茶的苏晋北,突然趁没人注意时,偷偷地亲了下白文广的脸颊。
“这样就想敷衍我?”白文广摸了摸脸颊,笑得一脸暧昧。
顾眉面飞红霞,嗔了他一眼,“白少爷,你还想怎样?”
白文广被她那一眼看得心猿意马,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你……你真是……”
顾眉脸色更红了几分,娇羞似的点了点头。
白文广这才心满意足地点头,喝了杯酒,与苏晋北说起了话。
趁这时间,顾眉走下楼,吩咐客栈的人赶紧上菜。
三人很快就酒足饭饱,说起了今天晚上的事情。
白文广瞥了眼屋子里的第三个人,笑道:“苏公子,今天胃口似乎不好?可是刚才的事情把你吓到了?”
“这倒不是。”苏晋北温和笑了笑,态度比较平静。
顾眉瞧见白文广眯起眼,生怕他开罪了自己的表哥,连忙岔开话题,“白少爷,虽说顾晏和大理寺卿都掉下了悬崖,可我心里总不能放心。”
“你想说什么?”白文广对她向来很有耐心。
放在桌下的手,也不安分地抚上她肉肉的大腿。
顾眉按住他乱动的手,瞪了他一眼,说道:“那两人掉下悬崖后,他们的人肯定会去崖底搜索。咱们是否也需要派人去看看?”
白文广眯起眼,“你担心他们没死透?”
“万一呢?”
“那悬崖深不见底,两个大活人掉下去,怎么能活得下来?表妹是否太杞人忧天了?”苏晋北突然开口。
他静坐了好一会儿,似乎情绪不是很高,突然出声,却让其他两人颇感诧异。
有些古怪。
白文广狭长的双眸里倏地闪过一道暗芒,却道:“我觉得眉儿言之有理。既然设局取他二人的性命,自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过,不用担心,我早已派人去崖底等着。若是他们死了,倒也省事;若是没死,那就再送他们下地狱吧!”
当然,他之所以这么安排,也是提前了解到崖底的情况。
江寒舟必须要死,但顾晏可是炼药人的好苗子,能救回来,自然是最好的。
这些事情,就不必对这对表兄妹提起了。
苏晋北听了他的话,神情依旧淡淡的,只是垂眸继续喝着茶。
……
厉文彦回到客栈时,白文广的“庆功宴”还没散场。
大堂里灯火通明,掌柜的和诸多小二打着精神听候吩咐。
酒水饭菜不停地往楼上送。
厉文彦默默回到房间,听着客栈里的动静,满脸戾气。
他很清楚,这客栈里住着的白文广等人,就是害他师兄的罪魁祸首。
“公子,要不属下去剁了他们?”他的随身侍卫提议道。
他瞪了眼侍卫,“你闲的?闲的就去运棺材!”
提起这个,他突然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切。
他与方和带着人从山中密道去追踪那些棺材的下落,本以为要花费一番周折,结果没走多久,就遇到了那些人。
方和带来的那些人武力勇猛,将人全部就地砍杀后,直接把棺材抢了回来。
而白文广已经回到客栈,开起了庆功宴!
这人是傻的吧?
是对自己过于自信,料定他们找不到,还是根本就没想过防备他们后续的追踪?
一想到师兄被这样蠢的人算计,他心里也十分膈应,砰的放下茶杯,怒道:“你们想想有没有什么阴损的招儿?”
现在,师兄生死未卜,他不能再多生事端。
但不妨碍他私下教训那几个人。
他的侍卫也比较奇葩,很快就想出了个法子,“公子,要不咱们就给他们下药吧!”
“下什么药?”
“属下听说,那位丞相府的嫡子似乎身体不太好,曾经伤到了那处。若是给他下一剂猛药,说不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废了他。试想,还有什么比废掉一个男人更有意思的?”
厉文彦双眼一亮,连连点头,“这个不错。你赶紧去办!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了!既然是猛药,务必要一次到位,彻底废了他!”
“是。属下一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厉文彦不知道,江寒舟让白青去做但没做成的事情,被他阴差阳错地做了出来。
于是,当晚客栈的人听了一晚上的男女浪叫。
第二天,白文广彻底瘫在了床上。
还没来得及去请大夫,却听手下来报,那批药人被拦截,双方已经开始闹起来了。
他拖着“病体”,急急忙忙地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