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了片刻的神, 辜七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心底微微起了一阵涟漪。她迟迟没有睁开眼,眼尾却是不由自主的落下了眼泪, 而那人就用微凉而又柔软的指腹替她轻轻拂了。
终于,那人低声开口:“还要装睡吗?”
辜七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 根本是瞒不住他的。前阵子她想他回来, 可到了这个时候,却也害怕面对他。那么,现在她是不是就应该睁开眼了呢?
“七七——”裴池低声唤她。
他的声音如此低沉,瞬间就穿透了她的耳, 直达了她的心底, 引起了她四肢百骸的共鸣。这两个字,就已经叫她缴械投降了。
辜七再装不下去,睁开眼时看见这人就在自己面前, 他微微倾着身子凑近, 离得十分近。这样一张朝思暮想的脸,此时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而辜七却嗫喏着不知如何出声,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好了。
两人不过是对视了片刻, 裴池就已然蹲下身, 抬手搁在她的肚子上,连同视线也挪在了上头:“都这样大了。”
辜七见他神态柔和, 心头一直悬着的一口气也就松了下来。“……”可踌躇了片刻, 依然不知如何应他的话才好。平常在裴池跟前, 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只觉得什么都要同他说一说。同他说话是最自在最轻松的事,可现在却好似难得很。
裴池是刚从外头赶回来的,身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乏之态。他在外头领兵数月,身上更添了几分杀伐果决之气,眉宇间的温雅也全都褪却成硬朗了。
辜七觉得他同上一次回来看自己时不同,眼眸当中没有那种灼人的光亮。而他,就那样抚摸着她的肚子,说了那一声后,也再没有说旁的话。
辜七再是心粗,这时候也体会到了不同,整个心都被说不出来的滋味给淹没了。她垂着眼帘,泪珠子直往下掉了。最开始还能稍微克制,到最后就是一颗紧着一颗的直坠,跟断了线的珍珠一样。
裴池叹了一声,低声问:“怎么哭了?”
他这么问,反而是将辜七的眼泪全都憋了回去,眼眸湿漉漉的朝着裴池看了一记,又飞快的低下了头。其实,此刻她心中很有些不知所措的,为着裴池对她态度的不同。就是自己现在这样哭了,他也只是问她怎么了,而不是来哄她。这就是不同了。
府中的流言蜚语她是禁不住的,毕竟那件事跟秦绸跟昌成业有关。不管怎么说,这两人到底还是裴池身边的老人,却因着她的缘故而死的死,消失的消失,闹出的动静实在不小。辜七心知裴池是知道这一切的,他应当什么都知道了。然而,从事发到现在,他照旧每一日都写信来给自己,却从未有过一次提及这个事情。
有时候觉得,他倘若先前就为了这个事情来问自己,恐怕她也就不会如此忐忑的面对他了。就算是到了现在,她在等他问,裴池却仿佛依然丝毫没有提及这个事情的念头。
他问她怎么哭了?
辜七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刹那又觉得如此动作不好,便要将手往后挪。那儿是一份京中时报,而京中时报的下头却是搁着针线的小篓。她没留神,就将自己的搁在了那上头,叫底下的剪刀尖给刺了一下。“嗤——”辜七掌心顿觉得刺痛,倒吸了一口凉气,将那缩了回去。
然而裴池却是早她一步,拿了她受伤的手端看,待看见掌心果然是被刺了个血红的口子,眉头则是拧的更加深了。他侧转过头,朝着外面:“让曲堂山过来。”
辜七想到自己刚才可是娇气的哭了一通,便什么让曲堂山过来,从裴池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没事,不用请他来。”她说着话,目光便是不自觉地在裴池脸上一扫而过,见到裴池端着神情在望向自己,辜七心中一愣。大约是这样的目光让她有些发颤,便将手又递回了裴池的手上。
“他不会看你的眼睛。”裴池收回目光,出声道。
他什么都是猜都到的,什么都是能先她一步想到的,在他的面前,其实辜七根本是无处遁形的。她的秘密藏不住,他统统都是知道了的。
辜七还记得,当初他二人成亲的那几日,她曾经跟裴池解释过她跟沈括的事情。那时候,她没敢说真话,到了这时候,他应该都发觉了。辜七忍不住偷偷打量起了裴池,而他只是垂着眼睑,查看自己掌心的伤势。
曲堂山来处理了伤口,本就是小事也不花什么功夫。而拂玉几人本因着裴池回来,是满心的欢喜,哪知道忽然听见这里头喊传曲大夫,进来一看才是松了一口气。
“小姐往后还是别做这些了。”挽玉忍不住开口,心中想着辜七基本一沾这东西就想睡,根本动不了几下,今日又叫剪刀给扎了手。
拂玉私下里揪了揪她的衣袖,示意她同自己一道退出去,别杵在这里头妨碍了小姐和王爷。
“等等——”辜七忽然出生阻止,她回过头看裴池问:“殿下用过饭了没有,我让厨房送来好吗?”这语气是极其软的,甚至带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裴池如何会感受不出来,他目光直直的落在了辜七的脸上,到底是没有拂了她的意思。“简单些即可。”
不一会,厨房就送了几道小炒来,虽说是简单了做的,可也有五道菜。裴池一人在外头用饭,辜七没跟着出去。
拂玉瞧出了不对劲,这二人哪里像是久别重逢的模样。她在内间站在辜七身边,悄悄问:“小姐同殿下怎么了?”
辜七眉宇间带了一股抹不开的忧,“你也看出来了对不对……”不光是她自己,连着身边的丫鬟也看出来了。这不是辜七的错觉,是裴池待她真的不一样了。
而其中缘由……
实在是太显而易见了。
“难道是为了那事儿?”拂玉问,此时脸上也带了一抹忧色。可又觉得不应当呀,府中闹出了这么多的事儿,本就是秦绸搞的鬼,难道韶王殿下还要袒护这人,怪罪了小姐不成?
辜七此时视线所向之处正好能看见裴池的背影,他就坐在那挺拔而毓秀。可这样一个背影,忽的又让她觉得十分的清冷,如高山崖壁的冰霜,叫人难易亲近。裴池不提,她又该如何开口呢?
这是一种反反复复折磨着辜七的复杂情绪,她此时巴不得裴池不问。他若是不问,她就不需面对他。可……这无疑是将两人无形划开的一道屏障,只怕再不能回到从前了。
然而,辜七也不知从哪里开口解释。难道她应当告诉裴池,自己重生过?因为上一世沈括害了自己惨死,所以她早就跟沈括势不两立了?
辜七并不笃定他会不会信这样的话,他如果不信,如果只以为又是自己编造的谎话又该怎么办?有些事就是这样,越是在意,就越是不敢轻易去试探触碰。仿佛只消自己稍微选错了半步,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就好比现在辜七,一颗心犹如被油浇火燎。
裴池用完饭,便进来了。他并没有坐下,在离开辜七不多远的地方停下,神色如常的开口:“我还有事,先回隐雾榭了。”说罢,就转过身去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辜七便觉得自己刚才还被油浇火燎的心竟又一点点冷了下去,如坠冰窖了一般。
“小姐……”拂玉不安的站在旁边,这事情不对,肯定不对。她可从来没见到王爷是这样一个模样的。“小姐,要不然奴婢去追王爷回来。”
辜七摆了摆手,声音又轻又低:“不必了——”
挽玉从外头刚进来,听加拂玉在劝说,又见辜七脸色不好,心里头咯噔一下,难道吵架了?
辜七知道,裴池是真的动了气的。其实早在他每回来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从六月中旬到七月初的这一段时间,同戎勒的战事已经结束了,他若是想回来,完全不必拖到现在。辜七苦笑,只怕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了吧。更何况,在京城那会,她被沈括劫持过一阵。
或许,早在京城那桩事发生后,他就应当问自己的,可是他却没有一直没有过问。
有些事,逃避真的不等于没有发生。当日裴池为救她,曾经易容成花农,沈括最后同她说的那些话,他一定是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的。可是那个时候,两人重逢的喜悦冲淡了一切,辜七也刻意回避了这事。
晚上,辜七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屋中留了盏灯,可却迟迟没有人过来。
而此时,裴池正站在隐雾榭的二楼,推开窗朝着西就能看见锦照堂。其实这处地方隔的并不远,在这儿甚至能看见辜七的主屋,看见屋子当中透出的微弱光亮。
雍州已经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帜,并州和沂州也早就在他的实际掌控当中,这次本不必回雍城的。可是,他还是回了。不在府中时发生的那些事,他其实都已经知道了。其实,他知道的远比辜七以为他所知道的更多。
所以,七七……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坦白。